凄风高旋,悲鸣呼啸。这座阴气森森的义庄,是这方圆几十里内唯一的一座。河溪小镇里死了的乞丐、还有其他村子没有后人下葬的死人都会被送到这里停放。
义庄里,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正站着给烛台续蜡烛。他的个子不高,衣服到处是补丁。因为长年吃得差,显得很单薄。风吹日晒惯了,皮肤都成了红褐色。
他来这义庄守夜已经一年多了。刚来的那几天吓的尿裤子,一听见风号声就以为是鬼来了。而现在,他习惯多了。盯着死人看很久,都不会害怕。
“赵化,今晚儿风大,看好了蜡台,可不敢让掉下来燎了火。”一老迈的声音断断叙叙给少年吩咐。说话的是看了大半辈子义庄的果老头。
“嗯,知道了。”少年耐心听完,答应一句,把烛台向里推了推。
少年的名字就叫赵化,说起来,还有一段趣事儿。
赵家的曾祖父原本是河溪小镇里一乡绅的总管,年老后带着儿子、媳妇到十羊村养老。赵老为人精明,会办事,得了主人家不少利事。在十羊村买办起十几亩地,过了几年安安稳稳的日子后升了天。
赵家子孙不多,死过几个,到今也只有赵化的爹赵铁柱活下来。娘是他爹在十羊村取的,依着祖上的一点财产,开始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赵化上头还有个姐姐,叫赵凤。等赵化生出来,老赵家,特别是赵铁柱高兴地几夜没合眼。觉得没有给祖上丢脸,总算把传宗接待的心事了了。他特地把住在村上的闲秀才请来,好酒好菜供着,要他赐个名。
那秀才一辈子失意,常常喝得大醉。那天,正喝醉了,晕晕乎乎从嘴里吐出这么几句:
命无造化空愁肠,天不通情命途舛......
老赵大字不识几个,只听清两个字“赵化”,儿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了。
赵化看着青烟弥漫,鬼气森森的义庄大门,不觉想起了以前的事。
两年前,他爹赵铁柱突然病死,只留下他娘,还有他们三个孩子。老赵还没来得及下葬,河溪小镇的一个小官,突然带着人强抢了赵凤做小妾。
这一家人,就算散了。赵化只得来做这没人愿意干的事。看义庄,给死人守夜。
突然,赵化一激灵,惊醒。他看到从义庄外径直走来一大汉,要进庄。果老头儿走上去,想打弄一下情况,不料那汉子喊一声:“聒噪!”,一掌把果老头打在一边。
赵化从没有见过“杀人”,他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汉子穿得光鲜,比达官贵人都穿得金贵。他看了一眼吓愣的赵化,冷笑一声,说:“就当我没来过,要不然,你全家都得死。”他掀起旁边的棺材盖子,就翻身躺了进去。汉子掐诀默念,金色的光从棺材里冒出,然后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他是用了潜息法,封了六识。
赵化亲眼看着那棺材板没有人推,就自己盖上了。这种奇异的事,还有倒地不起呻吟的果老头儿,呼啸的阴风,青烟弥漫的四周,都让赵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让鬼打眼了。
不过,他还是朝果老头儿走过去,把他拖到一边。果老头儿全身没有一点破口,但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看是活不成了。
“果老头!快醒醒,我带你去找郎中,你醒醒!”赵化眼里喷着泪。跟老头呆在一起有半年了,已经习惯了他唠唠叨叨。现在却眼睁睁看着他死。
“娃儿啊,老头我这下可要去见老天爷了。”果老头儿呻吟着说。
“果老头,不!爷爷,你可不能死。我就去找郎中。”赵化这么说,但他们都清楚,三更半夜,有哪个郎中敢来;即便敢来,又有哪个会来?
“哎呦,老头活了这么久了。你能这么叫我,老头儿我知足了。来,娃儿啊,给你这个。”果老头儿挣扎着取下脖子上的黄布袋,给赵化带上,说:“娃儿啊,老头没有个儿子,孙子想都不敢想。要走了,这个护身符送给你,留个念想。”
说完这些,果老头就升天了。没有痛苦,也没有安慰,就是很平常的。
但就是这平常,让赵化第一次在内心里产生了恐惧:难道人都要这么“平常”就死?太容易了,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啊?
死,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这时,义庄大门外传来奇异的声响。“仙乐阵阵”这个词,赵化是听闲秀才说过的。那极好听的声音进来后,他就看到一个女人,脚不着地飘进来。
那女人漂亮极了,身上披着长裙,上面镂刻着各种好看的花样;两腋夹着的轻纱在身后飞舞。她的脸蛋就像用玉雕成的,然后又拿雪染了。她的脚下踩着两滴红色的水珠,离地好几尺悬空飘着。真个是仙女下凡!
赵化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妆扮的人,他更怀疑今晚一定是遇上鬼,让鬼蒙了眼了。
女人冷冷盯了赵化一眼,问:“见没见到有人进来?”
赵化心里怕到极点,但脸上的面色反而更红润。小时候就有人夸过他,是“没心没肺”。就因为遇到大人都害怕得脸煞白的东西,他的反而更红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