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回风敏锐地察觉了这细微的改变。
往常她必然会有闪避的意图,虽然最后不敢躲开,但她脸上的神情是害怕而不是委屈。
是什么改变了她?想起先前翠翠说过的话,他挑眉问:“你的爹娘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她咬着唇,慢慢低下头。
“你想对我撒谎?”他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注视着他“告诉我实话,你不是撒谎的料。”
她心虚地别开目光,用比蚊子叫还微弱的声音回答:“我没撒谎”
“小兔儿”他的声音变得轻渺,却更显出威胁“你知道我的脾气,别让我问第二次。”
绘着灿烂春色的折扇缓缓展开,扇缘斜抵着她雪白的颈项。
她闭上双眼,睫毛微微颤动,吓得脸色惨白,却紧抿着双唇,不肯开口。
这副害怕却又强装勇敢的倔强模样勾动了他的回忆,他收回折扇,抚着她的失去血色的面颊轻声叹息。
感觉到他手心的温热,她讶然地睁眼,却望入一双荡漾着温柔的黑眸,那款款柔波似流水般俏俏流进她的心湖。
似乎,她又回到了初次见到他的那一刻。
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她幻想着意中人的模样,当她遇到他,他的风采让她以为梦想成真,谁知道——
忆起那血腥的一夜,她倏地回神,身子轻颤,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了解不管再怎样吓她,为了保护她想保护的,她绝不会松口,但他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尤其这件事与她切身相关。
掩去眼中的温柔,他冷冷地威胁“如果你不说,我就直接去问你爹娘,但我对他们绝对没有对你的耐性。”
说着,他便要起身。
“不要!”她心中一慌,连忙伸手拉住他“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顺势坐回原位,静候下文。
担心他对爹娘出手,她只好支支吾吾地全盘托出,但说到必须诱使他娶她为妻时,她羞红了脸,再也说不下去。
即使她后面说得含糊,他仍猜得到是怎样一回事,而她爹娘的意图更是昭然若揭——或许县太爷的儿子真的想娶她,但他们所说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让她主动接近他,以求在选妻宴上脱颖而出。
他知道他们是想把握住他这个乘龙快婿,但他不屑他们用这种手段逼迫她,更不需要旁人来干涉他和小兔儿之间的事,一切他自会处理。
很快的,他就有了决定。
望着满脸通红,羞窘不已的秦舞雪,唐回风淡淡地道:“你不用担心,秦家绝对不会有事的。”
“真的?”她惊喜地看向他,正想问他有何解决的方法,一个念头却突然闯进她脑海,令她心中一凉,颤声问:“难道你你要”
“娶我”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但就算她没说,他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不是。”他挥开折扇,神态自若地扬着风“就我所知,灌县县令已经升职,预定调往扬州,不久就会离开,所以就算你爹骗了他,他也来不及报复。更何况他的儿子虽然素行不良,他却是个讲道理的人,不至于报复。”
她愣了一下,才傻傻地问:“那我爹为什么”
“或许你爹不知道县令调职的消息。”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长长地吁了口气“还好还好。”
“既然知道不会有事,就别再哭了。”食指轻点她的额头,他勾起一抹带着疼宠的笑容。
“嗯。”心中一安,她对着他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谢谢你告诉我。”
他仿佛见到一朵紧闭的花蕾在瞬间绽放,展露出娉婷丰姿。
除了第一次见到她那天,她不曾再对他微笑,久得让他忘记她也会笑,久得让他以为只有逗哭她才能诱发他的怜惜——原来,她的笑容一样让人心动。
面对他的凝视,她突然觉得害羞,低头避开他的眼光,俏声问:“你为什么会愿意告诉我这些?”
他总是欺负她、威胁她,似乎她越怕他,他就越开心,今晚为何会安慰她呢?难道是怕她因此缠着他?想到这个可能,她竟觉得心里闷闷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双眉一扬,他别有含意地回答:“或许是因为我不许别人让你伤心,或许是我想见到你的微笑或许,还有更多的或许,你可以慢慢的想。”
他收拢折扇,缓缓站起,同时以扇柄挑起了她的小巧下巴,然后低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留下一抹微笑,转身离去。
***
这一夜,秦舞雪失眠了。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想的净是他临去前说的话语和笑容。
或许是因为我不许别人让你伤心,或许是我想见到你的微笑或许,还有更多的或许,你可以慢慢的想。
为什么他要那样说?那些话是说给她听的,但是话里的含意她却不太了解。
他说不许别人让她伤心,可是每次让她哭泣的都是他!虽然,她的哭泣不是源自于伤心
他说他想见到她的微笑,可是他向来只会欺负她,让她一看到他就害怕,除了今晚,她没有一次见到他还笑得出来。
如果他真想见到她的微笑,为什么还要欺负她?既然他喜欢欺负她,那么该当是以她的哭泣为乐,可是为何这次却又对旁人弄哭她的事介意呢?想到这里,她懵懵懂懂地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却又无法明白指出到底是什么。
至于那更多的或许,她更加不明白。
她想告诉自己不必多想,那或许只是他的另一个捉弄,但心底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驳。
到底唐回风怎么了?她又怎么了?似乎经过这一晚,有些事情改变了。
她仍然怕他,恨不得远远的躲开他,可是却又一直想起他,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不停地在脑海中盘旋。
她忘不了已偷偷潜入她心底的温柔眼神,忘不了他唇边的那抹笑意。
只是短短的一晚,她对他的印象除了血腥的记忆,竟又增添了当年初见他时的翩翩风采。
然后,她记起了那一夜,他带着兔兔离开后,却又突然出现的事。
当时,她失去了兔兔,独自在围墙边哭泣了许久
“呜呜呜”
娇小的白色身影孤孤单单地坐在地上,啜泣声不断地自她口中逸出,直到另一道冷漠的声音制止了她。
“不许哭。”
突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竟是她现在最怕见到的唐回风!她不敢再哭,睁着红肿的眼睛,咬着下唇,恐惧地望着他。
一阵夜风吹过,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罗衫,冷得直打哆嗦,双手环住臂膀,不停地摩擦,但她的双眼仍然不敢有片刻离开唐回风身上,生怕他一有什么动作,她会来不及逃。
正在担心的时候,却见他皱起眉头,举高手——
“啊!”她吓得全身发软,根本动不了,只能闭目待死。
忽然,一块东西罩在她头上,并且又闻到一股淡雅的兰花香味,她愕然睁眼,拉下蒙住她头的东西,才发现是件衣服,再仔细一看,竟是他身上的袍子。
“穿上。”他面无表情地命令。
她不敢违抗,乖乖地套上他的袍子,顿时觉得温暖了许多,只是他的身材远比她高大,袍子穿在她身上,袖子、衣摆都拖得长长的,看来有些滑稽。
他冷冷地望着她,漠然道:“衣服穿好就离开,不要在这边扰人安眠。”
“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兔兔不在,我会怕”她吸吸鼻子,忍住快要流下的眼泪“求求你把兔兔还给我好不好?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不可能,你现在就得走。”他双眉一轩,眸光变得暗沉。
正当她以为他要逼她离开的时候,他却低声唤出了一个叫作栀子的婢女,要她陪她一起回房。
于是,那一夜,她终于在栀子的陪伴下回到了房间
从往事中回过神,秦舞雪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他是不是真像她想得那么可怕?他所有的善意是否都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是他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她弄不清了,一切都模糊了。
胡乱地想了好半晌,她终于闭上了双眼,努力抛开纷杂的思绪,慢慢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