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销星灭,心间野火却簇簇升起。
远处黑雾漫来,那是奈河也装不下的怨念,已成阴间常态。
从浑噩尘寰到幽冥长夜,人心从来思不平,哪怕化为魂魄,依旧有无数执念,永未平息,如潮汐涨退,繁华与凄冷不断轮回。
记忆盛不下,从手心流泻下来,变成点点星光。
两个广寒,一古一今,相顾无言。
身穿铠甲的人,下半身已经逐渐消散,只余下上半身,也正变得透明。
“所有一切,你都知道了。我不是你的化身,我是被你舍弃的那段记忆,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一部分。我本以为你割舍之后,就从此一去不回头,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我还有一些不明白。”
“你说。”
“我当时把神镜碎片给了他,为何要彻底舍去这段记忆?”
“因为你怕以后漫漫岁月,你还会对神镜再起贪欲,你不想考验自己的心,也不想因为这段记忆,对他以后的人生出手干涉,妨碍他的命轨,所以你选择将这段记忆彻底舍弃,沉入奈河,直到——”
直到何疏路过奈河,身边陆珉罪孽深重,引发河中冤魂反应,泼天浪花将所有人掀入水中。
直到何疏在河里超度无辜枉死的女孩,熟悉气息引来沉睡的记忆,残魂苏醒,曾经深埋河底淤泥的过往,再度被拂去积尘,重见天日。
“我一直以为,要找回地魄,才能找回完整的记忆。”广寒望着对面的“自己”,缓缓道。
“神镜就是地魄,残片在何疏体内,是你自己给他的,现在所有记忆重归于你。”
残躯点点化开,满目星河收入掌心,两段记忆终于合二为一。
广寒闭上眼,脑海中飞掠过种种光景。
或陌生,或熟悉,或久远,这些从今往后,又重新回到他这里了。
神镜碎片早与何疏魂魄相融,连最敏锐的阎罗也无法察觉。
所以法镜照不出何疏的过往,因为他本身也是神镜的一部分。
广寒如果想把碎片拿回,就必须杀掉何疏。
“你后悔吗?”
刚刚彻底消失之前,黑金铠甲男人先是问了个问题。
没有等到广寒的回答,他又说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后悔,你还有一次机会,能把碎片拿回来。”
广寒不语,静静消化残余失散的记忆。
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后悔过吗?
这句话,是过去的自己,问现在的自己。
在遗失这段记忆之前,广寒寻寻觅觅,只为能找到地魄,恢复完整的自己。
因为在现代社会越久,跟何疏相处越久,他就越觉得,只有记忆圆满,毫无缺憾,才能坦荡无私面对对方。
但此刻,事情真相大白,他得到的答案,与一开始想要的答案,竟大相径庭。
长||枪悬空在前,同时散为银光,洒落在他伸出的手心。
广寒轻轻握住,那点余光留下的清冷,似乎还流连不去,犹有触感。
他抬眼望向穷奇殿的方向。
遥遥的,几盏檐灯轻晃,在幽冥长夜荡漾余火光明,是方圆荒野中唯一的光。
因阴间变故,穷奇殿失去殿主庇护,周围冤魂鬼灵纷纷觊觎此地,前仆后继地涌来,撞在结界上,却不死心,依旧想要冲过去。
黑雾弥漫不散,越发浓郁。
在雾气掩映中,怨气将穷奇殿重重包裹,几欲撞碎。
鬼哭声不断传来,远远近近,在幽暗里分外瘆人。
忽然,一道亮光浮现。
怨气恶鬼穷追猛打,终于将穷奇殿的结界装出裂缝了!
黑气趁虚而入,蜂拥着从裂缝挤过去,涌向穷奇殿!
广寒再不犹豫,身形微动,疾奔而去!
……
时间回到半天之前。
穷奇殿内,何疏刚刚从往事里推测出老友胡绘志的死竟可能有如此复杂的内情,一时五味杂陈,不知作何反应。
“你没事吧?”凤凤小小声。
这只向来无法无天的鸟,这会儿居然有点胆怯,两只圆不溜秋的眼睛小心翼翼打量他,还带着试探。
何疏摇头:“怎么了?”
凤凤:“你刚才表情怪可怕的。”
好像要杀人一样。
它眼里的何疏,一直是懒洋洋的,能偷懒绝对不勤快,脾气好,容忍度也高,有些它不敢在广寒面前做的事,却敢仗着何疏对它的纵容一而再再而三放肆。
但现在的何疏,有种陌生的可怕,这种可怕未必往坏的方向走,却能让小肥鸟觉得深不可测,它似乎是第一次看不透何疏,也第一次发现他身上可以散发如此可怖的气息。
直到何疏表情恢复正常,气息逐渐收敛,它才跟着松口气。
再看甜十二几个,却已经退出老远,一脸忌惮的样子,欲言又止。
“喂喂,你们怎么回事,故事还没讲完呢!”凤凤不满嚷道。
甜十二陪着笑脸,却不敢过于走近。
“何先生还想听什么?”
何疏:“周判官拿到青玺之后的事情,还有现在你们说不能离开五殿太远,鬼城也混乱,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