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林从房后拉着一条麻袋到了门前,往屋里看了一眼,嘴角扯动,嘀咕了一句:“活儿真糙,阿弥陀佛”。
扔了手里的麻袋,捡了门边一只空的,去把那位三哥收拾了。
老六终究是没润出去,他一翻出窗外便遇到了葛林。
葛林手里的大棍子三哥都挨不住,更何况是老六了。
所以老六跟三哥一样,碎了。
等收拾完三哥,葛林再回到门口,有些厌恶地往屋里瞅了一眼,见嘶吼声没了,只剩下蜡烛了。
他不想进屋,因为屋里的味道不好闻,闷声闷气地问道:“怎么装?”
丁万秋晃了晃手里的“蜡烛”回头对着葛林笑着说道:“来,吹蜡烛”。
葛林扯了扯嘴角,憨厚的表情差点要骂娘。
“你自己吹吧”。
他把空麻袋往屋里一扔,转身拎起门口的两个麻袋,就跟拎小鸡仔似的往外面走了。
这边离车停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呢,车动静太大,容易暴露。
路过蹲在地上的大强子时,他还看了看对方,见他抬起头,这才继续往车边走。
也不知道丁万秋是怎么吹的蜡烛,又是怎么收拾的那间屋子,反正当大强子坐在副驾驶上的时候,对方也把一条麻袋扛了回来。
先前那两条麻袋已经放进后备厢了,车里有股子血腥味。
而这条麻袋放进来,血腥味没了,倒是有股子烧烤味了。
吉普车打着了,也没开灯,就这么消失在了夜色中,不曾来过一般。
——
“我还从来没有这么伺候过别人呢,都是别人伺候我的”
李学武拧了热毛巾,给西琳擦着身子,嘴里碎碎念叨着。
西琳已经不哭了,却是咬着牙,很想给李学武一电炮的样子。
“你是大少爷出身吧,天生的富贵命”。
“呵呵,还别说,往祖上捯,说不定我们家还真富过”
李学武笑着看了看她,道:“可家门不幸,摊上一个乐善好施的祖宗,菩萨心肠,一门心思的救苦救难,施医送药,把高门宅邸混成了小老百姓”。
“我真是服了你了!”
西琳微微侧着身子,让李学武给她擦洗着,卧炕好些天了,一直没法洗澡,都要臭了。
“我还真没见过有你这么编排祖宗的不肖子孙”。
“这叫含蓄的自夸,你懂不懂”
李学武又去投了热毛巾,不厌其烦地给她擦了又擦,好像洗这一次能顶十次似的。
“你为啥非得等着我给你洗,让葛林帮忙不好吗?”
说完又笑了笑,说道:“你就当他是小孩子不就行了,都受伤了还在乎这个”。
西琳恨恨地看着他,问道:“你告诉我,那么高的大个子,怎么当小孩子,你见过这么大的小孩子?”
“要不说你讲究多呢”
李学武笑了笑,说道:“或者你就是想报复我,齁齁让我补偿你”。
“我倒是真想让你补偿我了”
西琳看了看李学武,随后转过了脸去,问道:“我结婚怎么样?”
“跟谁?”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笑着问道:“有相好的了?”
“没有,这辈子都没有了”
西琳抿了抿嘴唇道:“我跟葛林结婚吧,不然这辈子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结婚了”。
“他还是个孩子啊!”
李学武震惊地看着她,一副你怎么能老牛吃嫩草的模样。
西琳气的把眼睛闭上了,她只觉得这人说话真烦人,好好的为啥要长个嘴。
李学武走到炕边,掀起被子,继续帮她擦着身子,嘴里却是继续问道:“你不是来真的吧?”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这种玩笑了?”
西琳没在意李学武看了自己的身子,他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也是最为依靠的人。
她不在乎这些,就像李学武不在乎这些一样。
“让你娶我你又不肯,难道我等你成老骨头吗?”
“千万别等我!”
李学武拍了拍她的屁股,道:“等我的人太多了,你排队都得三千名之外了,作孽啊”。
“呵~所以啊,不等了,嫁人了”
西琳冷笑道:“你又不让我回京城,给这小地方一待,我不嫁给葛林,难道嫁给丁师傅啊?!”
“怨我~怨我!是我的错!”
李学武点头诚恳地承认错误道:“一个太老,一个太小,都不大合适”。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咱们这队伍里有没有你相中的,我把他安排来吉城,好让你下手”。
“去吧你,当我是盘丝洞里的妖怪呢,还下手!”
西琳跟他打着嘴仗,可心里流着泪,她知道跟他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她说完这件事,李学武的脸上一点惋惜都没有。
有缘无分,终究是自己的出身影响了他对自己的感情。
就算是他对自己再好,那也不是她想要的好。
“别把自己想的太美好,你真当盘丝洞里的妖怪谁都能当呢!”
李学武嘴里碎碎念道:“唐三藏连女儿国国王留他一天都不待,偏偏喜欢这七个,你说他是为啥?”
“为啥?”
西琳没反应过来,看着李学武满脸不解。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轻笑着说道:“因为七个女妖怪有白丝,会吊着,会趴着,会……”。
“哎呀!你别说了!”
西琳捶了他一拳,道:“让你一说完这书都没法看了”。
“得了,干净了,神清气爽!”
李学武给她穿上了衣服,笑着说道:“快别让葛林烧这么多了,火大伤口更不愈合”。
“他怕我冷呢”
西琳躺在枕头上,看着李学武,嘴角带着满足的笑容,道:“他的心很好的,很单纯,跟他在一起,我不怕冷,也不怕受伤”。
“你还是想对葛林下手”
李学武笑了笑,点头道:“都依着你,只要葛林愿意,我都支持你”。
“不过说在前面,可别这么早要孩子!”
“滚滚滚!”
西琳气的没法,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只能闭着眼睛装看不见。
李学武下了地,把盆子里的水换了,自己也洗了脸和脚,这才上了炕。
“说说这边的情况吧,怎么有了事也不跟家里说,真对我有了二心了?”
“没有~”
西琳躺在枕头上,睁开眼睛看了李学武一眼,道:“我是没脸跟你说呢”。
“我们接收的时候看着很顺利,那个大强子还带着我们找了这些人……”
其实也没啥可说的,李学武抄张万河的底,张万河不甘心,更不放心把底全都交给李学武。
他被调去了钢城,家要是断了线,他怕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就是,他知道李学武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李学武。
双方的白和黑混在一起是成了灰色,可对方随时都能抛弃他们,恢复成原本的白。
他觉的自己就是李学武干黑活儿,或者卖命的苦劳力。
就算是他想带着兄弟们走到阳光下,可也不能真把命丢了。
还有就是上位者的不甘心了,他以前是当家的,现在有了东家,他就是掌柜的。
李学武把西琳一伙人放到吉城,又主动跟山上联系,送吃送喝的,还招了一批人去京城,这是要挖他的根。
以后吉城这边的人只知道东家,不知道掌柜的了。
所以,李学武做初一,他就做十五。
交接这边的时候留了后手,把掌柜的权利给了西琳,却让自己手里的兄弟掌握了渠道和关系。
等于是架空了西琳,吉城要做什么事,必须经过他,他也能遥控指挥吉城人做事。
只要这些人还掌握着做事的渠道和进出货物的关键点,那山上的人永远知道他是当家的,吉城的家也永远不会变色。
就怕李学武揪住一点拽出所有人,他才答应大春去京城,带走了大强子。
没了这两个熟悉所有关系的人,李学武想要办吉城,绝对会栽跟头。
西琳就是倔,她在吉城没几天就看出这种情况了,一直在想办法解决掉这些人。
对山上的怀柔,对山下的管理,她都在做工作。
丁万秋也是真做事,西琳要求了,他就在查这些人。
可吉城这么大,张万河等人从山上下来经营了这么多年,哪里是说能查就能查清楚的。
尤其是张万河等人做的黑市买卖,那是见不得光的。
就跟下水道里的土耗子似的,关系网四通八达,哪哪都是弯儿。
就算是丁万秋把人都弄死了,可渠道没了,损失最大的还是自己这边。
所以丁万秋同西琳商量,要去钢城借人,一个人盯不过来,十个人还盯不过来?
钢城的人那么多,调来二十个又何妨。
他是万万没想到,钢城的形势比他这边还要严重。
闻三儿不离开码头,张万河也不离开,两人就这么耗着。
外面大强子做事越来越没有顾忌,都敢玩儿假账了。
码头上能信任的人不多,周常利已经露了脸,调他们走,张万河一看就知道出事了。
所以闻三儿给他说的是,要隐忍,徐徐图之,潜移默化地解决这边的问题。
等丁万秋从钢城回来,便发现西琳中刀了,葛林只出去一会儿工夫,显然是有人盯着这边呢。
在医院包扎了,也没敢住院,回家将养着,二十多天了,没敢下炕。
李学武坐在炕上听着,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也是了,山上做事全凭当家的一张嘴,这才消停几年,说不定王化还没普及到山上去呢。
就是二叔在林业干工作,上了山也是玩硬的,说一句软乎话都没人搭理你。
西琳说完这些也是有些后怕,更是有些后悔。
知道李学武是着急这边的发展了,所以才主动来的吉城。
他这么忙,自己还给他惹了麻烦,真是不应该。
“你是不是怪我了?”
“我不怪任何人,这是咱们迫不得已要走的路”
李学武看向她,目光真挚地说道:“这人一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把你们安排来吉城,就是信任你们”
“做错事没什么,下次考虑周全就是了”
李学武将水杯递给她,随后继续说道:“吉城这边的回收站必须加快进度了,这一次掌握了渠道和资源,你要把这些跟轧钢厂在吉城的办事处挂上钩”。
“轧钢厂在吉城的办事处暂时由你们来负责开展工作,厂里只负责发货和收货”
“正规化,合规经营,以后就是咱们的发展目标,通过轧钢厂办事处与林业合作,将这些见不得光的渠道慢慢洗白,这就是你的资源,你的渠道了”
李学武和声细语地教着她怎么做事,又告诉她未来的发展方向,以及能用到的资源。
“我二叔那边的关系你不要怕麻烦,该说话说话,该办事办事”
“你不用他,不去找他,他也不知道你这边有情况,想帮你都帮不上忙”
“山上的事他能管着的有很多,以后你的工作展开了,他在单位里也好经营”
李学武就这么直白地对西琳交代道:“该送的送,该联络的不要怕麻烦,你办事牢靠,二叔走的更远,帮你就越多”。
“还有,咱们代表轧钢厂干的都是公对公的正经买卖,走正道,送是送的,可咱们低调不低气”。
“谁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给我打回去,否则丢的就是我的脸面,轧钢厂的脸面”
“懂了吗?”
“懂了~”
西琳抿着嘴角,眼泪又不争气的往下流,这种有家有依靠的感觉真好。
她对李学武这种大家长式的作风并不反感,甚至有种依赖的幸福感。
李学武今天的安排绝了大强子的路,也给西琳铺了一条路。
这是张万河咎由自取,也是大强子的不识时务。
说教的话谈了半宿,李学武见几人不回来也不担心,西琳让他挨着铺了被子躺下。
李学武不敢把脑袋冲着门,却是头朝下,面向门口,手边放了枪,这才盖着被子合了眼。
一夜无话,风声依旧。
黑暗散去,光明隐现。
李学武是天还没亮的时候睁开的眼,窗外的风声刮的嗷嗷叫,这一宿风都没停歇。
西琳睡的很香,李学武躺在那里没动地方,很怕吵了她。
直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李学武这才将被子里的手拿了出来。
开门的是葛林,高高的个子把门口堵的瓷实。
当他看见炕上躺着的李学武时也是吓了一跳,手里拎着的两条大麻袋差点砸到脚面子。
屋里,武哥手里举着枪,目光锐利,随时都要动手的样子。
“怎么不进屋,堵着门干啥!”
丁万秋从后面推了他一下,挤着大个子进了屋才发现让葛林站住脚的是啥。
“顺利么?”
李学武看见丁万秋,确定葛林没有受到胁迫,这才把手里的枪放下。
丁万秋也看出他的谨慎小心来了,知道李学武混的这么大不是靠运气,更不是靠关系。
是实打实的谁都不信任!
“还算顺利,有个跑的快,我们开着车跟了他二里地,累死了”
丁万秋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示意葛林去做饭,自己则是往炕上坐了过来。
门没关,有风吹进来,李学武往外面看了看,好一会儿,大强子才走了进来。
跟葛林的“啥事都没发生,我就是一开车的”样子不同。
跟丁万秋“事情我不说,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想跟你吹牛哔”的样子也不一样。
大强子眼窝深陷,身形佝偻,好像老了几十岁一样。
丁万秋故意扮老相,好衬托他昨晚做的事,大强子不用装,他是真的心力憔悴。
挪着步子进了屋,也不挨着凳子坐,就往墙根一靠,一蹲,跟山里来的土包子一样。
葛林把手里的麻袋靠着墙边放好,拿了炕上的笤帚疙瘩,走到门外收拾了自己的裤脚子,上面还沾着土灰。
看见李学武往外瞅,丁万秋嘿嘿一笑道:“他挖的坑,也是他填的土,可是辛苦葛林了”。
“我上岁数了,干了半宿活儿,到坟地那会儿是一点儿劲都没有了”。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还给这些人找了块坟地。
不过也是了,坟地才是解决这些问题人物最好的归宿。
经常杀人的读者朋友都知道,作案容易,处理屍体最难。
什么叫死无对证啊,得把事情做的很干净,死的连人都找不到了,这才叫干净。
你往山沟里埋,早晚让人发现,你往河里扔,早晚飘上来,你喂狗还剩下一堆骨头渣子呢。
唯独起个新坟,把人往里一埋,这才没人会注意。
只听说死外面是意外,没听说死坟地里还是意外的。
这种齁吧主意也只能是丁万秋这种老炮儿才想得出来了。
就算是李学武,最多也是能想到找个土路挖个坑埋瓷实了,天天车走人过的没人注意。
要不怎么说让他去办事李学武放心呢,这老登绝哔不会给他自己惹麻烦,更不会给自己惹事。
葛林听着丁万秋坐在炕上胡咧咧也不说话,去门口的水盆里仔细洗了手,洗了脸,转身就去了厨房。
西琳一直在听着两人说话,心里的石头落下了,身上的疼痛好像也减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