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关头正经是个孤寡老人,这么些年,洗洗涮涮的活计,有时候自己做,有时候韩母过来忙活忙活,还有时候是韩春明这个徒弟做,结婚之后又多了蔡晓丽过来帮忙。吃饭也简单,毕竟这老小子是个酒蒙子,有酒就行。常年不断的花生米,随便煮点儿稀饭,锅里扒拉点儿菜,对付对付就过去了。就是韩春明有孩子了,这才到了老韩家吃饭,省了些事儿。
不过他的内心还是孤寂的,对于能一起喝酒闲聊,他当然是十分高兴。
所以老关头的院子里又有了人气,热闹起来。
韩春明新买了一些带鱼猪肉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蔬菜,在厨房叮叮当当的忙活着。老关头在院里的躺椅上窝着,上午日出正阳,小院四面围墙,挡了朔方的寒风,体会春日前的暧洋洋。
王言带着刚刚恭喜了苏萌,逗弄了一会儿小不点儿的马都进了院。
马都住在八王坟附近的空军大院,距离这边二十里地。他没有辜负王言的期望,昨天才下的大学,路面还结着冰呢,硬是一路慢吞吞的蹬着自行车,冻的跟孙子似的过来了。
“吆,提督爷,晒太阳呢,好兴致啊。”跟老关头打了个招呼,他提着手里的东西拐进厨房:“你说今天喝茅台,我特意买了酱牛肉下酒,交给你了啊,我就兊茸乓换岫喝酒了。”
轮大勺炒菜的韩春明回道:“放那就行,你去暖和暖和,再有个十分八分就开喝。”
这会儿躺着的老关头也起来了,王言三人先进了屋,碗筷什么的早都摆在了桌子上,王言又沏了壶茶先喝着。
“小子,好些日子没见,又收来什么好物件儿了?”
“嗨,提督爷,满四九城的好东西都叫王爷收去了,我能收着什么好物件?这阵子最好的东西就是嘉靖朝的青花罐子,好东西实在难得啊。”
王言摇头笑道:“可别往我身上推,到现在收了八年,我手里也不过才一万多件儿,好东西多着呢,有的是机会。现在还不行,虽然现在局势有些放松,但这些个东西现在到底怎么样也没个章程,等再过两年,到了八十年代,好东西就多了。现在是你找东西,那时候就是东西找你。
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这十多年的时间,就是收这些老物件儿的最佳时间了。等到人们意识到了这些是好东西,能卖大价钱,捡着漏能让人一夜暴富,那时候就彻底没机会了。所以时间还有的是,不用着急,更不用沮丧。”
“我也有这种感觉,现在上面天天开会,一个接一个的政策发布,我们那院里的人就说……要真是那样,好日子可就不远了。”
老关头点了点头,问道:“你没考大学啊?”
“嗨,提督爷,您老真看的起我。”马都连连摇头:“我啊,就上到小学四年级,虽说这些年乱七八糟的书没少看,还有之前王爷送我的那一堆都看完了,可是这些书上的东西,跟高考它也不沾边儿呀。我有自知之明,想都没想。”
“你不想,可有人肚子里泛酸水了。”看着正好端菜进来的韩春明,老关头哼了一声,觉着宝贝徒儿很没出息。
韩春明嘿嘿笑了笑:“我也没办法,师父,您说着贪嗔痴谁能管的住?要是我没点儿反应,那才是不正常呢。”
“不是,我怎么没听明白呢?什么事儿啊?这又是泛酸水,又是贪嗔痴的?”
“王爷,麻烦您老给他解释解释,灶上还有菜呢。”说完,韩春明赶紧着闪人。虽然这里都是自己人,说点儿糗事也没关系,但是让他自己说那总也不好意思……
马都当然知道先前韩春明跟程建军叫爷的事儿,是王言笑话韩春明说的,所以也没说太多就讲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这会儿韩春明也把菜都端进来了,拢共弄了八个菜。王言喜欢喝酒,但是就着花生米干喝,他不干,必须得有好吃的……
众人各自倒了酒,先喝一口,夹菜下了酒,马都开口安慰道:“刚才王爷都跟我说了,我觉着你还是看开点儿,这人的命天注定,人家走那个运,你也没办法。再说也不是什么都没落下,不是还得了去五金公司工作的名额呢么,王爷说你干的不错,以后肯定也不差。”
“不用安慰我,哥们儿连爷都叫了,这有什么的。其实也就是昨天那一阵,想不到那小子还能考上大学。我啊,就是单纯的想喝王爷的茅台了。”
看着韩春明故作洒脱,王言笑呵呵的用筷子虚点:“你呀,就是嘴硬。只要你能沉下心去干,我相信程建军那样的肯定不如你。他那人,就是交情浅的时候,面子功夫做的好。可凡是往深了接触接触,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人不行。你放心,这样的人必定走不远,没你有出息。”
“王爷,您跟我说的话我可都记着呢,要是到时候哥们儿没出息,那我可就赖着您老了。”
“这话说的,多新鲜呐。跟着王爷混,还能饿着你?”马都摇了摇头,举起酒杯:“别说那个了,来,喝酒喝酒。提督爷,您自己看着喝啊。”
老关头嘿了一声:“你讲话了,多新鲜呐,你九门提督爷爷喝酒还用你小子经管?”
四人就这么喝了起来,又说笑着聊着古董,还有收东西时的见闻趣事。韩春明这个从小跟老关头学习的不说,马都的进步是非常快的。之前刚认识王言的时候连门都没入,有王言带他进了门,又跟老关头这个会讲故事的交流,加上自己看书学习,用实物实践,两年多的时间,已经很有些水平了。当然这与他本身的天赋是分不开的,若不然原本的人生轨迹中,人家也不会成为一代收藏大家。
如此聊着聊着,难免就说到了以后,马都叹气道:“我是真羡慕您二位,王爷手下有不少的兄弟帮着收东西,自己是科学家,还非常自由。春明也不错,现在到了五金公司跑业务,每天有时间就在外面溜达,赚的也不少。不像我,在厂里干活,从早到晚的跟那干,挣的钱也不够收多少东西的。哎,难啊……”
“难你就想办法改变啊。”韩春明十分不以为然:“你今年二十三了吧?找个媳妇就好了,到时候日子肯定跟现在不一样。”
“是不一样,更难了。”马都没没好气的说:“你以为叫个女人都跟你媳妇似的?就能眼看着你那么败家,把挣来的钱全都收了那些个老物件儿?我还没想着结婚呢,遇不到合适的那我就不结婚,自己过的也舒服。”
“就是想空闲时间多一些,赚的也多一些。我倒是有个主意……”
见马都的眼中满是期待,王言笑道:“通过咱们这两年的接触,你这些年又看了那么多的书,我觉着你完全可以自己试着动笔写一写。到时候如果有了一定的影响,大概率能调到文化馆、杂志社去工作。就是不能调也没事儿,我在学校认识几个混文坛的,他们跟一些杂志社都有关系,给你推荐一下,走走后门也能行,主要是你得有拿的出手的作品。
要真成了,这工作既干净又有面子,时间肯定充裕,不管是看书也好,还是出去收东西也罢,更自由一些,而且收入也不会比你现在低,到时候你接触的姑娘,那可都是正经的文艺女青年,媳妇儿也好找。”
原本这马都就是那么个命运轨迹,发表了爱情小说‘今夜月儿圆’,凭此进入了青年文学做编辑,也是因为这个编辑的位置,使得他同其他的一众后来的作家结识,也一点点的有了后来所谓的京圈。
他什么时候有的动笔的念头不知道,但现在王言提出来,若他已有了这个念头,那就坚定一下,若没有,那现在便有了。也在动念这一刻,就对他的人生有了改变。本也已经改变,毕竟还有一个不该出现的王某人。
马都凝眉思索,喝了一杯酒点头道:“王爷,您说这个还真行,我回去就琢磨琢磨,动笔写一写。先试着写个短篇,反正也不费劲。”
王言举杯笑道:“我等你的喜讯。”
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又说起了历史文化,直到了下午四点多才散场。
韩春明不如嘴上说的那般,看的那么开,到底还是喝醉了。程建军小心眼儿,不想比别人差。他虽然心眼儿不小,但是同样也不想比程建军差劲。现在人家真考上大学了,眼看着要有光明的未来,今天上午接着在院里嘚瑟,话里话外的说着他韩春明不行,更不要说还有先前叫爷的事儿,这如何能轻易释怀。
马都倒是没喝很多,可以喝的不少。因为后半程他已经开始跟王言交流文学了,想着写个什么故事。曾经做过文坛大佬的王言不吝唾沫星子,跟马都说了些写作的经验,主要讨论的还是书中传达的精神,以及现在的时代应该传达什么精神,而非是表面的文章架构以及文字什么的,这玩意儿哪用教啊。讨论的开心了,那就是一杯再一杯,最后慢悠悠的顶着冷风推车走的。
老关头虽然上顿喝完下顿喝,但是人家喝酒有度,照旧还是六七两,在王言跟迷迷糊糊的韩春明刷过盘子洗过碗,给弄了炉子压好之后,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听着收音机中的节目,叫个怡然自得。
王言则是回家又跟着吃了个晚饭……
时间的转轮又一次的拨快,苏萌开开心心的去到京大上学。她听了王言的话,在学校中住宿舍,只每周回家一两次,看看孩子,再体贴一下王言,也宽慰一下自己,释放一下来自学不完的习,看不尽的书的沉重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