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高者,本意是纯洁高尚,不慕名利,不同流合污。现多指不愿随大流,独善其身。
方子业与王兴欢二人各自僵持沉默,持续了接近一分钟。
过了一会儿,王兴欢才道:“方子业,如果从个人的角度,我支持和理解你。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和要做的事情。”
“但从其他的角度,我就觉得你是个混蛋。你仔细考虑一下你在如果博士毕业之后回家摆烂,你家人会有的想法吧。”
王兴欢说话算是比较冷静的。
方子业此刻的选择,不说与他的提法完全一致,但也类似。
中南医院为了你方子业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吧,但你现在却突然反其道而行。
固然你高尚,你要追求大道,可你完全没有把中南医院的需求摆在你的视野里,放在你的考虑面。
当然,方子业还年轻,所以王兴欢在说完之后又慢速道:“方子业,我支持你有个人想法,我更清楚你现在的收入水平和处境。”
“但我们思考问题,不能这么幼稚!~”
“如果你家境宽裕,家里有矿,那么你tm做什么都是对的,你只要不败家,你拿钱去做慈善,那你就是高尚的,因为这样做不会影响到你的父母。”
“但如果你的家境本就贫寒,你父母病卧在床或者常年靠着耕种盘养全家,在这样的局面下,你放下自己的父母于不顾,你拿自己的工资去做慈善!~”
“没人敢说你不对,但心里绝对要骂你是个混蛋!~”
方子业是个成年人,他有自己的世界观,可也无法轻易清洗掉王兴欢的世界观,反而,王兴欢的世界观,会比方子业更加成熟。
现在,王兴欢就是方子业的‘另类’家长。
中南医院这个家,并不那么富裕,比起汉市大学的很多学科,可以说得上是一贫如洗……
“王院长,我并非是在找什么借口,也不是要刻意与您解释什么。”
“我之所以之前告诉你这些,是因为它们是我的真实且客观的想法,但它不是完全的理由。”
“如果王老师你比较了解我的话,你应该知道,我方子业是一个相对‘极度’自私的人。”方子业道。
“那你还这么假装什么大度?”王兴欢厉声反问!
中南医院需要方子业往前冲,冲出来一个中南医院没有的院士荣誉。
方子业把这个期望给砸了,至少在王兴欢的眼里,方子业现在就是在不务正业。
成年人,思考问题要全面,即便是舔,只要舔得有价值,不是在卑躬屈膝,出卖自己最底层的尊严。
谁不是在变相的舔?
“是啊,王老师,那我能假装什么大度呢?”
“这个世界,我们所能够确定的就是起点和想要到达的终点,至于起点和终点之间怎么经历,我们是没办法预料的,也是不确定的。”
“其实,如果过早地确定下来自己的终点,反而执念太深。”
“我觉得,那个位置是求不来的。”方子业没有明确说是院士头衔,可也已经指向明确。
“那你不求,就肯定不会轮到你!~”王兴欢稍稍冷静了下来,却也没办法完全心如止水,呼吸依旧有些凌乱,不成节奏。
“王老师,是不是医院给我方子业的资源,就是倾尽了全力,我没有走到那一步,就是有罪了?”
“我已经豁取了其他人该有的利益,伤害到了特别特别多的人,这份伤害,已经到了我必须要负重前行的地步?”
“王老师您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是不是真的到了如此境地?如果你说是,那我觉得,我们的观念就有些差入了。”方子业索性也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王院长,您可以对我寄与厚望,但不要过度的进行过度的道德绑架。
医院重视,老师的厚爱,方子业都认。
可方子业也并不认为,目前医院给予方子业的情分,就已经到了方子业必须要为医院不顾一切的地步。
享受与方子业同等待遇的人不在少数,而方子业为医院争取来的荣誉和利益,也不在少数。
方子业并不觉得自己亏欠了医院多少。
“你摆句话出来,你是不是想走?还是谁给了你更好的待遇?”王兴欢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方子业这时候砸盘,站在王兴欢的角度,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方子业如果想要走的话,随时都有人愿意给方子业接盘,违约费是绑定不了方子业的。
现在连道德层面都没办法束缚方子业的话,王兴欢也不想纠结很多。
“王院长,我不否认,是有很多人联系我,包括一些猎头公司,也在和我接触。”
“可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王院长,说句实在话,我自己对那个位置不怎么感兴趣,至少没有什么执念。”
“有了就拿,没有也罢。”
“只要不影响我吃饭,不影响我们医院和学科的发展,爱咋的就咋的。”
“而且说句最实在的话,那个身份除了多一些额外的羁绊之外,没太多用处。”
“不过就是出行有面子点,拿到的经费可以更多一些而已。”方子业说。
“方子业?你要不要审视一下自己的话?”
“你管这叫而已?”王兴欢又敲了敲桌子。
“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个而已,多少人为之会奋斗一辈子,为之白了头,费尽了心血?”
“甚至都没有可能往前跨出去第一步?”
“其他且不提,我们华中地区,湘雅系医院厉不厉害?”
“你要不要把这种话去他们那里说一说?我保证他们绝对不会打死你!”
湘雅系医院没有本院的在职院士,这是湘雅医院最近多年来的最大遗憾。
近很多年来,他们做梦都在排划这件事。
不管哪个亚专科或者专业有人可能走到那一步,医院、中南大学,都会不予余力地给予相应的支持。
湘雅医院可能是为数不多没有过本院在职院士的顶级医院之一了。
中南医院,都达不到这个医院的层级圈。
“所以,我们就必须要走么?”
“王院长,我可能并不能与你完全共情,但这就是我的选择,也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方子业道。
“有缘就有,没缘就没有,也影响不到我自己。”
“不过我也谢谢王院长您的厚爱和指点,但我现在非常冷静,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我现在已经过了需要追逐钱财,追名逐利的台阶了。”
“于父母、家族而言,我只愧疚于无法陪伴他们。而不愧疚于自己不孝、不肖祖宗。”
“于师门而言,我只愧疚于无法回报老师提携,谆谆教诲的付出和心血,并不愧疚于无法报答他们的指点。”
“于医院而言,我只有感恩,并不觉得相欠太多,我感恩医院可以给我这么多机会。”
“所以,也希望王院长不要给我戴上什么枷锁,我就只是个普通人。”
“有着我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经历,自己的执念,自己的欲求。”
王兴欢的语气逐渐清冷:“我希望方主任你以后不要后悔。”
“我…”
方子业堵住了王兴欢的话:“王院长,就算是后悔了也没什么,反正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大家的脸皮也没有那么薄。”
“被骂几句又能如何呢?也不过就是出尔反尔而已。”
“我?你?”王兴欢醉了。
“你们这一代人怎么是这样的?”
……
方子业终究没有与王兴欢二人谈拢,因为两人的方向并不一致。
也或许是两个人的位置不同,所以方子业可以安然地做自己的选择,而王兴欢则需要从自己的位置考虑问题。
挂断了电话之后,方子业的心境反而越发平静。
选择只有合适不合适,没有什么对不对,错不错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必须要走的路。
……
方子业给自己来了一杯茶,坐在了窗户旁,打开着电脑,与洛听竹视频聊天。
冬天的汉市有点冷,方子业把房间里的空调给打开了,穿着洛听竹买的黑毛绒绒睡衣,翘着二郎腿而坐,左手端着茶杯。
洛听竹深呼吸了几次后,道:“师兄,我支持你。”
“科研应该是自由的。”
“做科研,做研究的本质,就是不做其他人思想、套路的奴隶,不被其他人设定的标准、指南给固化,以自己的想法,通过现代医学的统计学、论证相关方法,去探索最真实的规律。”
“反而,如果我们自己沉浸于自己的理论,套化于自己的过往,其实也是给自己戴上了一具特殊的枷锁。”
“医学与其他行业毕竟是不同的。”
“就好比是作家,如果一个人写出来了一本好作品,然后一辈子都只是沉浸于这本老作品里,再也拔不出来,那就算是作品再优秀,也总会陷于其中,不得自由。”
“医学更是如此。”洛听竹有理有据地给方子业加油鼓气。
方子业的这个决定,是临时决定的,提前并没有给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和他人商量。
但即便如此,洛听竹还是支持方子业。
“专精于工,专精于技,一辈子就只做一件事,并没有什么不好。”
“于医学专业而言,这反而是一种值得崇尚的精神,可以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做成行业顶尖。”
“不过就是我的欲望更多了而已。”方子业回道。
成为一个技术的最巅峰,这种体会好不好,当一个纯粹的、专业的人,好不好呢?
当然好。
只是,这种感觉,方子业已经体会过了。
并不是方子业后知后觉,而是方子业出去闯了一圈,不仅方子业自己认为自己的实力、能力是行业最顶级的,其他人也会这么认为。
这么多5级、6级技能摆在这里。
别人身上最多两三个,那方子业能不牛么?其他人怎么在操作层面上与方子业比?
比纯粹的操作,就算是老院士们再复活,再回到巅峰时期,在方子业面前也只得讲一句后生可畏。
洛听竹捂住了嘴,早有预料:“师兄,你终于可以坦然地承认,你现在算得上是骨科真实实力全国第一了吧?”
“文无第一,心里可以这么想,但也不能跑出去说,至少这种话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
“毕竟,我们现在也不可能再进行什么比赛之类的。”
“第一不第一,并不重要了。”
“反正只要自己的心里觉得,不管谁来找麻烦也好,过来欣赏也好,自己都不虚无惧,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坦然。”方子业道。
“然而医学毕竟不是打打杀杀,在操作上把其他同行压死,一开始肯定是很有意思的。”
“但它肯定不是终点。”
洛听竹点了点头,笑容逐渐僵持,她端着奶茶嘬一小口后放下:“师兄,不与人斗,只与病斗,是每个医者最后的归宿。”
“很多人都是争不过了,才最终走向这条归宿,师兄你能提前往这里进,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反正觉得,当医生,只要能给病人治病,能够享受患者康复的快乐,就很开心了。”
“但如果。”洛听竹的嘴型僵定片刻。
继续强调:“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肯定也愿意多给一些患者带来可以被治疗的机会的。”
“相比起国外医生就只分成docter,国内的这些职称束缚,或许也一定程度限制了我们的科研沉浸时间。”
“很多人都困郁于职称晋升,最后实在没有突破之后,才会安下心来去做科研突破,前期的科研,其实都是为了升职称准备的。”
方子业则回道:“但是,听竹,你信不信。”
“如果在目前或者前些年这样的大环境下,我们就学着国外搞科研和临床分离,百分之九十九的医生,都不会去搞科研的。”
“我们国家的科研氛围,只会比现在更差。绝对不会更好!”
在基础底蕴不够的情况下,就只能是一代人做出“牺牲”,扛起来巨大的压力。
那不是终点,只是过程。
如果不造就这么一个氛围,目前国内的医学行业,就是彻彻底底地‘医学手工工厂’!
原材料需要进口,技术也需要不停地进口,没有任何独属于国内的“专利”,一直被其他人吃大头。
“这样的恶果就是,集采就永远发展不起来,我们的医疗费,就要一直与国际接轨。”
“我们的经济水平又比不过国外,因病致贫的人会更多!~”
“华国的态度非常明确,我们不能学印国。”
“没有专利药的创新,哪来仿制药的拯救生死?”方子业说。
方子业这么说,自然不再是无稽之谈,而是方子业实实在在地看过了这个层面的视野,所以,他看待问题的角度,与很多年前不再相同。
换句话说,如果全世界都不保护专利的话。
那么,方子业就不会想着去改良什么微型循环仪,也没有公司愿意投资给方子业,即便是国家,可能也不会投资。
投资了就是铁定亏损!
医药行业就别发展了呗?
只要有了新的产品,大家都一拥而上地仿制,等着别人发明就好了啊。
大家都不发明的话,那么所有人都各安天命呗,生病了就注定该死,连被治疗的机会都没有!~
很多普通人当然支持——
如果治不好,我可以死啊,但是最好不要让我因为贫穷,治疗不起而死。
“师兄,那你下一步,打算搞什么病种呢?”
“神经再植?神经埋养?还是?脊髓半切这种?”洛听竹随着方子业的话题问道。
“暂时也还没有想好!~”
“神经埋养术要做,不过我也没有必要亲自去做,大方向肯定是想要往保肢术方向靠的,可能先做一做尿病保肢术。”
“然后往重建术方向发展吧,一点点往前靠。”方子业说。
洛听竹闻言,点了点头,感慨道:“这就是大佬带队的好处啊,有一个大方向之后,随便丢出来一个分支,就可以养活好几个团队了。”
“甚至撑起来几家医院的江湖地位了。”
网上有一个段子。
别人叫我方工,其实我一个二十几岁的博士懂什么临床医学?
现在的胡青元也可以说这句话,但是,胡青元作为方子业的学生,一般的生物公司找胡青元的时候,依旧是一口一个胡老师喊个不停。
包括以前的方子业,在硕士期间,器械公司以及生物公司,也是老师老师的喊。
他们喊的不是现在的胡青元和那时候的方子业,喊的是现在的方子业和袁威宏。
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就是,如果高校的副教授愿意到生物公司任职的话,综合实力是非常能打的。
“保肢术是方向之一,重建术是大方向。”
“在这两个方向,其实还有不少可以衍化的细小分支,可以整容我们骨科的各个亚专科。也会涉及到外科的一些专科。”
“最近十年,我如果可以把这两个方向搞明白,王院长他们说的那个位置我就算不上去,其他的院士老师看到我了也会客客气气的。”方子业格外笃定。
其他人不提,就屠呦呦女士的科研成就。
哪怕是大部分院士在她面前,也只能是规规矩矩的,不敢以自己的身份压人。
洛听竹听到方子业提起屠呦呦先生,便问道:“师兄,你现在觉得,基础理论的突破,和应用科学的突破,到底谁要更重要一些?”
“屠老师之所以没能评选上院士,主要是她在基础科研上的突破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