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来汉市,或许是因为各种原因。”
骨肿瘤专科患者的综合生存期,就是所有诊断为骨肿瘤患者的生存期迭加总值。
这个总值越高,就代表某种技术对该病种的助益越大。
肿瘤治疗手段的评估,就是这么简单暴力。
因为肿瘤致死!
即便是现代医学再如何发达,都逆转不了肿瘤致死,减少患者综合寿命的固化结果。
林建华见方子业说的如此笃定,便懂了方子业的意思:“理论可靠,已经经过了部分临床试验,就只能是潮流。”
“潮流之下,顺则达,逆则困,则迷失!?”
林建华认真地看向方子业,他必须要作为骨肿瘤专科表态,问清楚方子业的意思。
“大抵是如此。”
“林教授,您肯定不会觉得我是在故意祸祸什么的吧?这是我身为骨科医生,身为骨肿瘤研究从业者在能做到的情况下,必须要做的事情。”
“哪怕他会让我们学科内的一部分从业者被‘变相淘汰’!”方子业的语气依旧笃定,表情真挚,言辞恳切。
“林教授,我之前不说,不是不想说,也不是故意瞒着,而是还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撑,也没有比较合适的机会。”
“我也不能稍微有了点成绩,就打电话给您汇报,这样您也肯定烦我。”
“但是,我们团队,应该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地为骨肿瘤的患者做了一些事情。”
“而且,这种诱导方案,可能不仅仅只适用于骨肿瘤,它有可能会成为以后肿瘤治疗的主流思路。”
“至于介入、微创手术,早已经是部分肿瘤治疗的金标准治疗方式,这份荣誉,早就轮不到我们骨肿瘤专科独占。”
“随着研究的跟进,我们会有越来越多的骨肿瘤患者,会有更长的生存期,更少的并发症……”
方子业说到的是患者带来的好处,但在林建华等人听起来,却是听出了另一种迹象。
宋曾武低声喃喃道:“但这一波研究的冲击,必然会导致我们骨肿瘤专科的病种局面突转。”
“介入科、肿瘤科会对我们骨肿瘤专科的病种发起挑战,从医院层面、医保层面……”
“我们骨肿瘤专科,在迎来最繁华的一段时间后,就会迎来阵痛期。很多专科会面临没有手术做,必须要转型的局面。”
方子业沉默以对。
宋曾武说的是事实。
他所说的繁华,都是巅峰落幕,骨肿瘤专科被肿瘤科“并收”的阶段性过程。
肿瘤科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
但即便是知道未来会如此,也不得不去做,因为骨肿瘤专科的肿瘤可以安然地送到肿瘤科,代表着它的疗法标准,预后有效……
骨肿瘤专科的肿瘤可以送去介入专科,代表着骨肿瘤专科的医生,可以放心这部分病人被其他专科的医生操作治疗,预后质量也可以得到保证。
哪怕这会导致很大一部分‘变相失业’!
方子业依旧不语,目光平静地看着众人!
方子业不是为了打翻这些人的饭碗。
方子业与这些人都无仇无怨。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断人前程如刨人祖坟。
方子业做的事情,的的确确地影响到了一个专科的未来,会让他们很慌、很乱。
然而,这些难点,不应该以搞死方子业为解决途径。
方子业道:“其实,各位老师,我们占了很多优势,那就是我们是骨科的医生。”
“更改了治疗的形式,只是简化了我们的操作。”
“是肿瘤科吞并我们骨肿瘤专科,是介入科并了我们骨科肿瘤,还是我们在骨肿瘤专科下游再设一个微创肿瘤中心?”
“事在人为!~”
“我们占据了先天的优势,因为我们对骨科肿瘤的治疗最熟悉。”
事情要辩证看待!
这也是骨肿瘤专科进一步分化亚专科的伊始!~
以后的骨肿瘤,或许会细化为微创中心与开放中心,谁知道呢?
林建华等人对望了一眼,点头道:“死亡就伴随着新生,这就是我们科研人员的宿命。”
“每一项突破,都会伴随着其他诸多人的夭折而告终,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们这一代人,能够在方教授你的带领下,往前跨出这么一步,对得起患者,对得起前辈,也对得起肿瘤专业的诸多同道。”
“就是不知道未来如何。”
林建华伸出了手:“方教授,希望你还能够继续跟进这个课题,如果有需要,我们骨肿瘤分会,会一直鼎力协助。”
能够坐到学组组长的位置,如果连情怀和对错都难分,这个学组可以说没有发展的前景了。
现下,如果把方子业翻走,那么只能是肿瘤学会或者是介入专科学会,在方子业的加入下,把骨肿瘤学组给搞死。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但没有靠近。
只是看着方子业与林建华等人谈话,然后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声音越来越嘈杂,甚至都影响到了台上讲者的正常发挥。
方子业与骨肿瘤专科的事情是私事,与学术会议无关,这里是学术会场。
因此,即便是刘晓辉教授,也是非常不给面子地大声道:“请各位肃静,严格保持会场规矩!~”
“自重者人重。”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骚乱倒也没有继续下去。
能来这里的成年人,最基本的素质还是会讲究的。
不讲究其实也没关系,不会有人打你喷你,但以后想要一起‘玩’的话,总归是会掉分的。
方子业与林建华等人的话题远轮不及结束,不过这几位大佬毕竟是骨肿瘤学组的主任委员和副主任委员,坐在嘉宾席位,不可能跟着方子业走。
且中南医院的杜英山教授与宁海青教授二人相继靠近,而且神情颇为紧急的样子,众人也就没有继续逼问方子业。
宁海青教授在捞走方子业的第一时间便问道:“子业,你今天汇报的主题,是不是就是你上次在我们科室暗中提点过的?”
“我们科的胡教授在你说完之后,就排析过一些可能性。”
“今天你发表的内容,虽说是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胡教授让我们过来给你说一件事。”说话的是宁海青教授,声音比较局促。
“宁教授,您说。”方子业回问。
“你刚刚分享的内容里面,有一个比较大的盲区你没有考虑进去,所以不要和外人把话说满了。”
“到时候免得吹牛吹过了下不来台。”
宁海青说完,杜英山把话题接了过去:“这里是骨科年会,并不是你的专场学术报告,所以即便只是推测性的内容,也要保持谦虚和谨慎一些。”
方子业闻言,内心本能先一暖。
胡平东教授是骨病科的教授,也不是老一辈教授,正值当位,当位者,就与创伤外科有一定的竞争关系。
在这个时候,胡平东教授还会想着护着自己,这个人的为人着实不错:“杜教授,宁教授,谢谢您二位的提醒,不过我也没有给其他教授们表态些什么。”
方子业踮起脚尖眺望了一眼胡平东教授的方向,看到他还是被人围着后,才问:“只不知,胡教授所说的漏洞是指什么?”
杜英山与宁海青二人此刻已经慢慢引着方子业出了人群堆,靠近了学术报告厅的后门门口。
三人一并转了出去,再寻了一个比较僻静的消防通道门后,推门而入。
淡黄色的声控灯随着推门声闪亮出来,空间虽然狭小,却并不显得黑漆漆。
宁海青用背部顶着消防通道的门后,才说:“方子业,是这样的,任何一个课题,特别是肿瘤相关的课题。”
“想要在临床中完全印证完毕,至少需要长达五年甚至十年、十五年、二十年的长期研究与长期统计学结果。”
“术后一年,一月,一周的数据,是作不了数的。”
“既往,肿瘤学科出现了许多思路非常惊艳的治疗方案,但都没有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所以,这个漏洞,必须要考虑清楚。”
“别人可以不信,但我们自己必须要相信数据,以数据说话,不要作任何结论性的内容。”
杜英山说到这里,刮了刮鼻子,随着声控灯暗下后,他又清了清嗓子,看着方子业的眼神清澈,又略宠溺道:“虽然你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吹一下牛没啥。”
“也不会有人当真,但最好不要立出来一个喜欢吹牛的人设,因为一旦被别人贴上了标签,就很难摘下,人言可畏。”
“并不是说你的思路不好,而是论证方法,目前没有足够的逻辑性数据结果作为支撑,这就是最大的漏洞。”
“我们医院的层次本来就这样,所以越往前走,就要越谨慎。”
“所以,胡教授建议,你们团队,必须要一边着手更长期的动物试验结果,比如说三年、五年、七年、十年的数据统计。”
“家兔的平均寿命是5-12年,你懂胡教授的意思吧?”
方子业点了点头,他并未作任何保证性的结论,也只是严谨地根据当前的试验结果作出了推测。
推测只是说可能,任何学者,任何研究生,任何学生都可以进行推测。
不过,胡平东教授的交代,方子业也不会充耳不闻:“谢谢杜老师,也谢谢胡教授,我记住了。”
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胡平东教授是好意得听,之前的杜英山等人盘算创伤外科的事情,该刚得刚,两件事的性质不同。
杜英山看到方子业从善如流,并未因膨胀而冲昏头脑,倒是点了点头:“方子业,你很好。”
“不管你最后如何决定,如何去选择,走到了哪一步,中南医院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我们骨肿瘤专科,也愿意支持你,接受你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一切发生、发展、发育的最后结果,都是死亡或者变相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在路上,我们足够灿烂就够了。”
杜英山是骨科副主任,仅次于杜新展教授的存在。
方子业以前并未有太多的机会与杜英山教授接触,因此对他的了解也不够多。
此刻,杜英山这番话,让方子业双手垂立,毕恭毕敬地给杜英山半鞠了个躬。
“杜老师不怪我,我就很感谢了。”
“不过,杜老师,我还是会说我之前所说的那句话,我认为是对的,而且我没有主观害人之心,这件事不涉及到最根本和最核心的底线,那么这件事我就会去做的。”
“不管是上次的创伤外科行政,还是骨肿瘤的治疗拓展,都是如此。”
杜英山点头道:“当然,如果你来我们科室的时候就孬了,我现在还未必肯来找你。”
“你是创伤外科的医生,是创伤外科的方子业,你当然得帮着创伤外科争。”
“如果你在面临我们几个的时候就怂了,那以后我们中南医院的骨病科出去面临他人时,你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你先是创伤外科的方子业,才是骨科的方子业,而后才是中南医院的方子业!~”
“这些立场,我们几个人还是拧得清的。”
“不过,方子业,我也要明确地告诉你,在当时的那个情况下,我们科的决定没有错。”
“只是错在,你们创伤外科自己不够稳,把正高们都给搞瞎了,如果你们还是根基不稳的话。”
“迟早有一天,你们不是被我们科室吃掉,就是被其他人吃掉。”
“这就是正常的人际交往。”
其实啊,有些事情说开了根本上就是那么个道理。
你不够强,那就是原罪,你自己根盘不稳,一个大专科科室,一个正高都没有,就只有一个袁威宏在那里带着团队。
这么一口肥肉,骨肿瘤专科四个正高,哪能不觊觎?
“杜老师,我也没有怪过您,更不可能因此生怨。我也经常不要脸的来骨病科拜访,就是我知道杜老师您是个明事理的人。”
“人的教育一开始来自课堂,后来来自书本,到了现在,就来自于方方面面,每件事,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我的老师。”
“所以,胡老师上的课,我方子业也听得如痴如醉,记在了心里。”方子业这般回道。
方子业的话,就是直接戳破了所有的遮羞布,使得疮疤等东西,全都赤裸裸地摆在了众人面前。
方子业表示,他看懂了胡平东教授的‘课堂’,而且,还触类旁通地学到了里面的精髓。
只要你不够强,你就会挨打。
创伤外科有一个方子业,你搬不动他,那么骨病科就永远只能半低头一步,反之亦然。
如果骨病科出了一个人比方子业还牛逼,可以稳压方子业一头,那么该退的人就是方子业了。
杜英山的神色闪烁了好一阵,才慢慢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说:“方子业,不管怎么样,都很谢谢你在这个时间节点,送给我们这么一份礼物。”
“有此可观,余生无憾了。”
方子业没太听懂。
旁边的宁海青教授则帮着解释道:“方子业,我和杜教授两人,与你不一样。”
“我们都这般年纪了,大概率,也只能在去世之前,看清楚骨肿瘤治疗的最终落定。”
“应该还可以看到。”
“不管是盛世繁华,还是中途衰败,终究可以等到一个结果。”
“这需要二十多年乃至三十年的时间慢慢印证,得出最后的结论。”
“而这个结果,胡教授,李冬青老教授,则未必有机会看到了。”
“托李老教授的福,我们这一辈人还没有散了骨气,该冲就冲,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若是以前,方子业不懂宁海青教授所说的‘顾忌’!
可经历了昨天,方子业大概能懂这种放手一搏,背水一战的勇气和魄力。
现在这个局面,仍然是一场庞大的赌局。
中南医院的骨病科,在第一时间就下了场,而且他选择的就是站方子业这边。
赢了,就大步往前冲,输了,就可能是一蹶不振,未来再也爬不起来。
“终点无非就是死亡,要么就是跃迁后再死亡,这就是我们的一生。”
“而且,我们可能还要邀请很多患者,陪我们走这一遭,这对他们来讲有些残忍,可这就是他们患了这种病的命数。”
“患了病的人都可怜。”
“我们其实也可怜,就只能这么客观地观望,仿佛被麻木了似的,觉得一切生死无关。”
“甚至,我们还得站位去赌,拿着他们的命运赌,也不得不赌,每个历史节段的发展,都是赌出来的。”杜英山教授,缓慢地说出了一件非常残酷的事实。
这事实,一定永远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