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动荡,国王的邀请意味着什么,两个孩子不清楚,维尔蕾特却心知肚明。她们只有两条路,除非与国王达成合作,否则珀丹薇特宫不会任由这样一处巨大的武力隐患在这种境况下安然留在王都。
恰好,她们也正打算这个时候离开这里,在初雪来临之前穿越国境线,抵达斯普林北部、也是大陆最北部的霜白之城——阿尔贝加。
阿尔贝加……
一想到故国那个常年积雪的绵延山脉,维尔蕾特的心头就不由得笼上一层阴霾。
两个孩子在楼上来来去去,琳妮娅穿着橡胶底的旅行靴,在地板上踩出“噔噔噔”的声响,锤子敲打铁钉的声音叮叮当当——她们在拆那两幅挂在墙上的肖像画。
缇丝森林一行之后,德尔菲娜总是魂不守舍的,难得有这样兴致高昂的时候。
维尔蕾特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楼上的琳妮娅惊呼一声:“德尔菲娜!”
听着那孩子声音都抖了,维尔蕾特连忙丢下手中的袋子,匆匆跑上楼去。
琳妮娅手上还拿着锤子,愣愣地看着德尔菲娜肖像画的正前方,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一架矮梯:“她、她在我眼皮底下不见了。”
维尔蕾特向墙上看去,画像上的女孩头发被风吹起,神色明朗,一如往常。
德尔菲娜心里一直有个小小的疑问,每次路过墙上这幅肖像画的时候,她总是能想起来。
在这幅肖像画挂上之后,有一段时间,露西塔总是时不时驻足凝视,神色莫测。
有一天,德尔菲娜终于忍不住问她:“露西姐姐,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凝结的时间。”那时候,露西塔这样回答她。
德尔菲娜听不懂:“凝结的时间?”
露西塔却有些惆怅地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再解释了。
什么是凝结的时间?德尔菲娜不能理解。
直到刚才,德尔菲娜准备将肖像画取下来的时候,与画面上女孩绿色的眼睛对视,一时间有些怔然。
棕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眸,与自己有所不同的另一个德尔菲娜、真正的德尔菲娜、只剩下过去的德尔菲娜。
她在笑,而这个笑容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有些画是具有灵性的。创作者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和心血,定格了一段记忆,让未来的人也能窥见过去的面貌。
这样的画卷里,天然凝结了一段时间节点,也就是藏着一个通往过去世界的入口。而窥见那个入口,需要一些特殊的缘分——譬如两个德尔菲娜之间的缘分。
她恍惚地盯着画面上少年碧绿的瞳孔,仿佛透过这个笑容看见了她几年前在风里大笑的瞬间。
忽地,一阵眩晕袭来,德尔菲娜还没来得及反应,精神就被卷入了一阵漩涡之中。
她在某个契机触摸到了进入这段时间节点的钥匙,昏昏沉沉地和树上的枯叶一起坠落在某条秋季的大街上。
德尔菲娜有些慌乱,低头看看自己,又成了一个透明的灵体模样。
她回头张望四周,就见长街尽头走来一个背着破画架的女人。女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穿过她的身体,又渐渐远去。
女人穿着不合身的双排扣外衣,戴着一条破旧的棕格尼龙围巾,紧紧抿着嘴唇,脸上可见风霜的痕迹。小女孩约半个人身高,棕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睛,拉着母亲的手,懵懂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市。
德尔菲娜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紧紧地盯住女人的背影。
她没有见过她。自己离开龙骨沼泽的时候,她已经被深埋在了地底,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坟茔。
她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只听过她心里强烈的愿望。除此之外,她对她一无所知——
但她知道,那是她的母亲,希瑟。
母女两个最终在靠近贫民窟的西城区租下了一座不大的小院,希瑟一眼就看中了这座院子里那棵古老的、花序零落的椴树。
她在院前为女儿打了一架秋千。
这里的时间是模糊的,流速飞快,断断续续,有时候人脸都看不清,转眼间女儿就在一片笑闹中长大了。
德尔菲娜有些不安,一边想要找到出去的办法,一边依依不舍地地坐在后院的椴树上,看着一日日长大的女儿继承了母亲的爱好,开始端着调色盘在画纸上谨慎地练习调色。
练习阶段,母亲只给她用便宜的化学颜料,那些颜料粘在衣服上难以清洗,最后那些染花了的衣服彻底成了她画画时候的专用服装。
她每年生日的时候,母亲都会为她画一幅肖像,珍藏在上了锁的木匣子里。
那个匣子在女儿眼里十分神秘。
大人的秘密,对孩子来说永远有着难以抵御的诱惑。
终于在某天,她趁母亲不在家,偷偷翻出了母亲的钥匙,踩着凳子将那个对她来说有些太大的木匣拿到了手里。
“啪嗒”一声,铜锁松开了。
打开匣子的一刹那,仿佛释放出了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某种远古生物的可怖低鸣隐约扩散在空气里。
一旁围观的德尔菲娜如遭重击,一阵眩晕的耳鸣水波般在她的心智体内荡开,扰乱着她的心神。
她勉强稳住精神,凑近看去——
那个匣子里,在一叠卷好的画卷上,躺着一支通体莹润的骨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