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你这是打扮给谁看呀
马旭中现在主要精力放在收购那些经营不善或者决破产的小厂小店然后进行改造、整合,他看中炳根在巨鹿路上的那爿小店,就以让炳根去茂源家电商行当经理为诱饵,将店子买了下来。正焦头烂额的炳根自然正求之不得,但还提了个条件,就是要去那儿当经理,并且要求带上瞿玉贞。
马老板本来不答应,但见了玉贞一面后,觉得这女孩子长得蛮不错的,便满足了炳根的条件,于是炳根摇身一变,当上了茂源家电商行的总经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
玉贞在他那儿混得也不错,有一份不低的固定薪水,中午店里还管一顿套餐盒饭。她并没有多大的野心,能在花花绿绿的大上海找个工作,有一份过得去的稳定收入,过上说不上富足却也吃穿不愁的小日子,她就心满意足了。这是玉贞从型常做的美梦;现在美梦成真,还有一个那样爱她、甚至不惜抛妻别子的男人相伴身边,她还有什么不称心如意呢?
倒霉的还是狄庆槐。其实凭他的能耐,随便找家什么公司当个职员,挣一份儿薪水是不成问题的,也有这样的机会,姑父徐世坤就曾经介绍过这样几个职业给他,但都被狄庆槐拒绝了一当了十来年吆五喝六、说一不二的厂长和公司董事,现在跑到上海来替人当“马仔”他那张脸皮怎么也放不下去。
就连玉贞在炳根店里打工,他也觉得挺没面子的;让自己的心上人去给自己过去手下的“马仔”当“马仔”想想都无地自容;所以他严厉禁止玉贞对任何熟人透露她在哪儿工作,连姑父也不例外。徐世坤关切地问过玉贞,每天早出晚归到底在于什么呀?玉贞只是含含糊糊地回答,在跟庆槐一块儿炒股呢。
狄庆槐确实开始炒股了。当然,他的最终目的还是自己开公司当老板,那才来劲!但是这首先得有大笔的钱才行,慢慢地搞“原始积累”吧,不知等到何年何月,要眷实现自己的目标,必须一夜暴富才行。什么样的活儿能够一夜暴富呢?除了买彩票中特奖,那就只有炒股了。
来上海之前,狄庆槐就开始留意这行道,晓得好多人都是炒股炒成暴发户的,就连姑父当年不也是靠这个起家的吗?于是狄庆槐就兴致勃勃地当起了“股民”然而这营生他几乎是从头学起,再加上实力不济,别看成夫泡在交易所,实际上只能买几只“垃圾股”炒炒,今天赚几个小钱,明天却又赔出去了,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这天一早他又要到交易所去,瞿玉贞也要去狄炳根店里上班,正好要同一截路,狄庆槐就送她来到公共汽车站。玉贞本来就喜欢打扮,现在更是浓妆艳抹的,趁等车的工夫,她还不忘从挎包里拿出梳妆盒,用口红、粉笔左抹右涂的。狄庆槐心神不宁地瞟了她一眼,喝斥道:“收起来吧,大街上的,别抹个没完你这是打扮给谁看呀?”
“狄炳根狄经理嘛,还有谁?”玉贞大大咧咧地回答“人家现在是越来越讲究了,对我们女职员要求特别严,谁要没化妆,他就不准进店。”
狄庆槐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知道她下一句话准是:我们哪天能像炳根那样发起来呀?这话玉贞多次在他耳边唠叨,狄庆槐简直腻透了。不过今天玉贞觉察到了他心情不好,没再刺激他,只拣他顺耳的说:
“我看报纸上的消息,说是股市要开始回升了”
“是呀是呀,昨天电视上解盘,预测本周涨停板有个大反弹。”狄庆槐果然兴奋起来,一套术语也欢快地蹦了出来“玉贞,你也帮我留意点行情。”
玉贞却又撇撇嘴笑道:“算了吧,你炒了这么久的股,赚到一个钱没有?庆槐,我看你最好还是找个像样的工作,先做做吧”
狄庆槐立刻变了脸,喝道:“你懂个屁!”幸好这时公共汽车开来了,他要冲她发火也没时间了;玉贞一声“拜拜”跳上车走了。
证券交易所离这儿不远,狄庆槐是走着去的;现在手头开始紧张了,他无法再像刚来时那样摆阔,动不动就打出租车。
交易所二楼大厅里人头攒动,闹嗡嗡的,巨大的股票行情电子显示屏上,刺眼的数字翻滚着,人们伸长颈项,翘首以待。狄庆槐好不容易挤进人丛中,掏出小本子,不停地记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副很虔诚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狄庆槐抬起头,只见显示屏上已经跳出一串新数字,而且每换一轮,就缩减几个点:股市正在暴跌!
咒骂、惋惜、感叹声响成一片,然而显示屏上的数字仍在无情地变小。狄庆槐索性不记了,垂下手,也直勾勾地瞪着显示屏,他买的正是这只新股,十二块八买进,原以为只要有两三毛钱的上涨就有钱好赚,却没想到本周的第一天,这只垃圾股竞跌到三块七妈的,又一次血本无归!
有个女人忽然昏倒在地。同她一起的另外两个女人扶住她,急急地喊:“帮帮忙,帮帮忙!”然而交易大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显示屏上,没有谁伸手帮她们。狄庆槐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挤过去,伸手扶起了那个女人,走出大厅。
这女人刚蹒跚着走到楼梯拐角处,就再也走不动了。他们扶着她靠着扶手在楼梯上坐下,狄庆槐这才发现,女人双目紧闭,嘴唇哆嗦,已呈半昏迷状态。
狄庆槐很沉静地问了句:“输了多少?”
那女人口吐白沫,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的同伴代替她回答:“这只该死的垃圾股,笃定了今天一上市就涨的,结果跌得像脱底棺材样,将近二十万的本钱,眨眼就扔进黄浦江了先生你呢?”
狄庆槐苦笑道:“我也差不多。”说完转身离去。
在楼梯拐角处,他顺手将仍捏在手中的小本子连同圆珠笔,扔进了闪闪发亮的金属垃圾桶里。那一刻他真想对这纷乱的世界狂喊一声:“老子不干了!”
姑父徐世坤是一直反对他们炒股的,他说现在的中国股市跟他年轻时候完全两码事儿,一点也不规范,谁都不讲游戏规则,连他这个有几十年股龄的老股民,也完全看不懂;再加上老头深知狄庆槐完全没有炒股方面的基本知识,去玩这冒险游戏,纯粹是把钱往黄浦江里扔。狄庆槐执意要做一夜暴富的美梦,徐世坤也就不再拦他,心想让这小子碰得头破血流回来,他就知道好歹了。
果然,狄庆槐今天又一次惨败而归。但令徐世坤不解的是,他跟往常不一样,脸上竟然看不出一丝沮丧和烦恼,甚至好像还有一点儿终于解脱了的欣慰,于是徐世坤明白了,他恐怕再也不想玩、也再也玩不下去了。听他讲了一遍在交易所遇到那不幸的女股民当场昏倒的事儿后,老头轻描淡写地说:“昏倒在地,那还算好的。你没看新民晚报报道,有个男的,一百多万一下没有了,回去就从十五楼上跳了下去”
这时玉贞从盥洗室里走了出来。她头上戴满了彩色卷发器,看来正在做头发。他俩现在都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不像刚来时那么拘谨了,因为时间一长,两人都看出来了,老年人都害怕孤独;
姑父跟老保姆平时独自守着一幢豪宅,十分寂寞,两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住进来,这个家好歹像个家了。徐世坤表面上还要拿拿架子,不冷不热的,骨子里却是很乐意让他们长期免费住下去的
瞧着狄庆槐坐在沙发上发呆,玉贞劝道:“输了就输了吧,还在这里老想个没完没了的,有什么用?炒股就跟打麻将一样,手气不好,活该触霉头。”
狄庆槐没好气地说:“嗬,你倒是口气蛮大的啊。你借一百万给我,我还去!”
徐世坤笑道:“庆槐,玉贞都觉悟了,你还钻死胡同呀?解放前我就玩过股票,那纯粹是一场赌博,跟打麻将一样,谁都想一口吃成大胖子,谁都想当赢家,那怎么成?输家总是绝大多数,一万个小股民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才能造就出一个发横财的大富豪”
实际上玉贞一直是极不赞成陆庆槐玩儿股票的,此时趁机劝道:“庆槐,听姑父一句话,趁早洗手不干了。”
陆庆槐烦腻地挥挥手道:“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来上海这么久了,我观察了很多行道,结果发现,还是炒股来得最快”
“那能叫来得快?”徐世坤打断他“明明是输得快,也输得最惨。庆槐,真要想干成点儿事,还是得脚踏实地,一步步地来。”
陆庆槐赌气地说:“好,明天我就去杨树浦码头扛大包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