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一种绝尘的美
看他那个嬉皮笑脸的样子,狄小毛突然觉得很纳闷。才一年多不见,这小胖墩似乎也变了一个人,变得沉稳、自信也油滑了许多,是因为研究生文凭到手了,还是因为地师级待遇在作祟?或者是因为已经嗅到什么味道,不再把他这个出了事的副省长放在眼里了?
狄小毛也只好打哈哈: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是华光人嘛,在这里你是父母官,我是你的臣民呀。再说,我回家乡来看看,还打什么招呼呀?
那倒也是。当领导的,打招呼那叫体恤部下,不打招呼那叫微服私访,对吧?
这番话,逗得周围的几个人也都笑出声来。
玩笑归玩笑,咱们还是说点正经事吧。狄小毛这天心情很恶劣,一下子就沉下脸来:今儿这一幕,倒的确给我上了一课!看了那个情景,我真的感到非常痛心,也非常气愤!我在内参上的那个批示大家都见到了,我也请示了省委白书记,王强既已逮起来,调查取证工作就要抓紧进行,排除一切阻力,下决心清除这个**分子。这会儿我不想就这个问题说什么,我只想说的一点是,我对自己用了这么个人感到特别痛心,也非常地难过。这个教训是非常深刻的,我要向所有的人表示道歉!
也许狄小毛这一番话说得太真诚了,屋里变得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狄小毛停顿下来,端起茶杯慢慢地喝水,大家依旧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找不着一句恰当的话说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刘青反应快,独自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您太言重了。其实嘛,怎么说呢,咱们当领导干部的,哪能每个人都看得那么准,每个人都选得那么妥,那不成神仙了?再说呢,人总是要变化的,王强这个人我不熟悉,但据我来华光这一年的有限接触,特别是听了许多人的介绍,这个人还是有他的优点,特别是当年还是很不错的。您选用他,那是在那个时候、那个阶段,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您也早已离开华光了,所以他的变质、他的问题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您根本不必在这个问题上自责什么
经他这么一说,狄小毛更感到难堪了。他甚至有点怀疑起来,闹不清这番话是在讽刺他还是安慰他。四周的人都应和着刘青的话,一律朝他微笑,但这笑脸后面隐藏的别的东西,却一点也看不清楚。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一个个人影,狄小毛感到似乎有什么把他与大家隔离开来,自己的心情、感触都很难叙说出来很难让人理解,自己与周围这个世界越来越无法沟通,就像大地与天空那么遥远
第二天,他便离开华光,又返回了省城。
他心情沉重,只想找一个人诉说点什么。翻开电话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却觉得和谁说都不合适。平时自认为有那么多朋友,这会儿他才发觉自己孤独得可以。最后他想到了筱云。
许多日不见,她出国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可是,电话打到家里,没人,打到单位,也没有人。气得他扔下电话机,在办公室里走过来又走过去,就像一头被囚困的黑熊。就在这个时候,筱云突然自己来了电话。声音急促又沙哑,问他有时间没有,她想见他。
狄小毛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段时间噩耗频仍,他的心就总悬悬的。等放下电话,狄小毛就直奔筱云家。筱云住的是省文化厅的宿舍。走在黑咕隆咚的楼道里,不时被脚下的东西绊一下。一只硕大的老鼠顺楼梯而下,见了人都不躲不躁,显得极有绅士风度。
一家家的屋门都很破旧,安的防盗门也都是低档的那种,但门口残存的对联却一个比一个醒目、长大,有一幅竟从地面直到顶棚那么长,大书着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情几个斗大的字
狄小毛忙了片刻才想起来,原来这就是筱云家。
开门的正是筱云,手里还提着一堆杂物,似乎要出门。这是一套极普通的单元房,两室一厅,空间窄小的让人换不过气来。两人在小小的客厅里坐下,便有点促膝谈心的味道。岁月的风雨可以剥蚀许多女人的美貌,却更会积淀一些女人的气韵。也许在年轻的时候,筱云算不上特别光彩照人,但此时的她绝对是一个风姿出众气韵高雅的中年女人,甚至有一种绝尘的美,就像来自另一个星球。只是脸太白了,似乎有一种病态,看得他心里凄凄楚楚。狄小毛坐下来,默默地抽烟,不知该说什么。
筱云也不说话,一直怔怔地看着他。就这样过了好长时间,忽地伏在他腿上,呜呜地哭起来。狄小毛心里一震,只觉得顷刻之问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一只多年珍藏的花瓶破碎在地上但他又不便问,只好任她呜呜地哭个痛快,依然修长的腰身搐动成一条蛇抚着那夹杂着白丝的一头长发,狄小毛感到自己的手也抖得厉害,忍不住俯下身来,在那散发着香气的浓发里吻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筱云终于抬起头来,泪眼涟涟、长发散乱的她越发凄凄楚楚,看得他越发心碎。
怎么了?
我实在受不了啦。我觉得自己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就要崩溃了。
筱云说着,眼里又涌出泪来。
狄小毛只好不坚决地说:不,绝不会的!不管遇到天大的事,我相信你是坚强的,你一定能挺得过去!
坚强,你觉得我坚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