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
但对方昨天晚上出手帮了高见一把,帮高见拦住了那两个四境的刺客,高见还是很感谢的。
所以高见马上说道:“邹老哥说的什么话,你要听,我说便是了。”
于是,高见便一五一十的将他做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隐去了自己的来历,只是说自己在沧州沦为血祭的祭品,又看见了当地的村民主动献身所谓的‘山神’成为‘死肉’。又看见河伯血祭,杀了河伯,惹到了白山江水族。
再去了沧州,看见了沧州外城那吃血食吃的肥头大耳的诸多‘土地’。
于是,高见重整了沧州百神,又平了白山江水族,剿灭了所有蛟龙。
然后,就是现在。
高见说完了自己的故事,一摊手:“所以,现在我的矛头对准了左家,这不就依仗一下司马,看看能不能给左家找点麻烦。”
听见了高见的故事,邹束沉默了一会。
说实话,他料想过很多。
但没想过高见的故事会这么……离奇。
而且,他不觉得高见在说谎。
三境就被司马收为牙将,肯定是有本事的人。
所以,邹束突然单膝半跪了下来。
高见惊了一跳。
他连忙翻身起来,虽然关节疼痛无比,他还是撑着把邹给拉住了。
但显然,他现在的力气完全拉不住对方,眼见对方还要继续往下,高见只能喊道:“喂喂喂,别折腾我啊!我手脚都断了的!你再往下跪,给我手拉出事你负责!”
这话一说,邹束才停止了动作,选择站了起来。
然后,他后退了一步,躬身一拜:“高将军大义,这一拜,你受之无愧。”
“好了好了,老哥别这样,你这样我以后还怎么和你相处?”高见尴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觉得浑身难受。
他的确很享受被人吹捧,但这个态度还是有点不太自在。
但邹束却抹了一把脸:“不……不管怎么说,这一拜总是要的,高将军有所不知,我的家人,死于血祭。”
这话出口,高见也不说话了。
还能怎么说呢?
于是,高见只能叹息:“那我就受了你这一拜,不过别叫我高将军了,你还是和之前一样,叫我老弟便是。”
“嗯,高老弟,你知道吗,我以前和你做过一样的事情。”邹束说道。
“只是,我比你差远了,当时我全家被血祭,我自己一个人杀了几个乡亲,逃出了家乡……”邹束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开始述说他以前的事情。
显然,他有话要对高见说,只是需要用这些故事做铺垫。
高见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在旁边静静倾听。
原来,邹束曾经也是个乡下小子,只是从小身强体壮,练了几手庄稼把式,在乡里千百号人里也算得上勇武,混了个一个乡勇的名头,当了县城里的一个小吏,在县城租了个房子,生活也算是滋润舒坦。
村子里和县城隔了小一百里路,回去还挺麻烦的,所以他差不多一个月回去一次。
他单身汉一个,不用养老婆,自己挣自己吃,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乡的老父母,每个月就会买点酒肉提着,回到村子里。
老父母已经半个身子入土了,不愿去城里享福,只想守着家里最后一点清闲,等着入土。
唯一的盼望,就是想让儿子早点娶个媳妇儿。
但邹束懒散惯了,再加上他天赋不错,在县衙里差点就要突破一境,深受捕头器重,说是要提拔他当捕快,他也就不急着成亲。
血祭的事情,他也一直知道,并且觉得没什么,反正选的都是一些无亲无故,自己看着也不是很愿意活的老朽,既然血祭能够带来风调雨顺,那自然是无所谓,是好事。
他每月回村子里,酒足饭饱,喝的气热脑昏,仗着自己年轻,有实力,有靠山,而且马上就要被提拔当捕快,总是冲撞乡老,横行霸道。
乡老和乡民们当时没说什么,但后来……血祭的抓阄,抓中了他的老母亲。
他立刻按照‘传统’,给乡老备了一份厚礼,是他半年的积蓄,希望能偷偷将抓阄的结果改一改,改成旁边那个死了儿子的老寡妇。
结果……乡老拒绝了。
邹束懵了,他抓着乡老的脖子,把他按在桌子上,威胁他,要么收了钱改名字,要么死在这里,他杀出去。
乡老答应改名字。
他信了。
血祭如期举行,而那天他不在县城里。
老父母死了,消息传到县衙的时候,他甚至没反应过来。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真是蠢的难以置信。”邹束摇了摇头:“还是太年轻了,轻信别人,轻信自己,总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
那之后,捕头劝他不要把事情闹大,他和捕头吵起来了,被对方一拳打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捕头对他说:“为了你的前途着想,还有……你知道这些乡老的关系都是通到县太爷那里的吗?不然他们坐得稳这个乡老?你知不知道县太爷是都城里出来的大人物?人家有家世的。”
邹束没说话。
那之后,他偷偷的返回乡里,想要杀了乡老,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其他捕快。
原来……大家都不笨。
大家都想得清楚情况。
只有他一个人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有实力,有靠山。
其实别人才是有实力,有靠山,只有他一个乡下穷汉,半瓶水响叮当,整天晃来晃去,殊不知别人都当他是傻瓜。
可惜,大家都错估了一点。
那就是邹束……真的很有天赋。
他绝望之下的豁命一搏,开了气海,临阵突破了一境,杀光了在场所有人。
那之后,他背井离乡,成为了一个亡命之徒。
这个亡命之徒经历了不少事情,最后被镇魔司司马收入麾下,得到了系统的传承和培育,最后突破四境,变成了现在的镇魔司校尉。
邹束感慨道:“说实话,当了校尉之后,我杀了几个水神,解决过几个血祭,可越是做这些事,我就越是感觉到无力。”
“每场血祭背后都有人,每一场血祭都是世家在主导,我也意识到了左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发现,如果我再继续阻止下去,左家会出手,到时候……我又会变成那个‘乡下穷汉’的下场。”
“所以我记下了左家,但之后就再也没管过血祭,我怂了。”
“这次听说高老弟你和左家过不去,所以我来看看你,觉得你我意气相合,说不定以后可以一起给左家找点麻烦。”
说到这里,他仰天叹息:“可是没想到啊……高老弟,你比我强太多了。”
“要是我父母当时……唉算了,不谈这些,如果你不嫌弃,我就认了你这个兄弟,以后有事,只管找我,如果涉及左家,那就更不要有顾虑,我和他们也有仇。”邹束拍了拍胸脯,如此说道。
“好。”高见点了点头:“我就知道,左家如此行事,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看不惯。”
“好了,不谈这些,对了,你现在应该能走了吧?要不要出去走走?”
“也行,反正不影响行动,我也想看看这片天地凝滞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子。”高见马上点头。
他早就想出去了。
秋分阴气锁定了季节的天地,高见还真挺好奇的。
邹束点头,甩了甩自己腰间的羊脂玉佩,就带着高见出去了。
出门就看见有一些士兵不远处的操练场训练,练习阵法之间的配合,练习单兵之间的厮杀。
不过大部分士兵并没有训练,有的在休息,有的在干杂活,比如有的在洗衣,有的炊事班在做饭之类的。
看起来,在这里的备战压力并不大。
作为军官,邹束当然要清闲一些,他带着高见在周围走动,不一会就出了军营,来到了外面的一条河流旁边。
秋分阴气之下,周围的气温很低,河流都冻住了。
不过并非完全的封冻,而是表面飘着一层细微的薄冰,下面的水流依然在流动。
这就是秋冬交接之际,冷,但又不是那么冷,可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死气,是‘由生转死’,万事万物都在凋零的季节。
树木落叶,虫儿蛰伏,各种庄稼都会结出种子,然后丢出去,随后死亡,等候种子未来的发芽。
秋雾笼罩四周,空气的潮湿阴凉比真正的寒冷还要凛冽,那种阴冷侵人肌肤,让人骨头都感觉到了某种酸痛。
如果是单纯的寒冷,那么多穿衣服,防风保暖,就能抵御。
可这种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的阴冷,却怎么都挥之不去,穿的再厚,都只能靠人身自己的生气才能抵抗。
万籁俱寂,无形无色的浮雾笼罩,似乎蕴藏着影影绰绰的幻象。
说实话,就算是真正的冬天,也不会有这么残酷的气候。
因为‘冬藏’,本质上,冬天是孕育,蛰伏的季节,冬天的死寂之中,孕育着生机,随时都有可能阴阳逆转,生死交替,进而诞生出‘春’来。
而此刻的秋却不一样,秋是杀死春夏之气的金气,因此,也就格外的杀人。
“嗯?河里面居然还有活物?”高见看见冰面之下,还有一些鼻孔。
“是冬眠的鳄。”邹束这时候对高见说道。
“噢?还真是。”高见仔细观察,看出了一些端倪,那确实是一些鳄鱼,被冻在了冰水里,只留鼻尖上的两个鼻孔露在冰面上,看起来就像一只“鳄鱼冰棍”
“死了吗?”高见想走上去摸一摸。
但被邹束拉住了,他说道:“别去,以前有不长眼的人去摸过。”
“结果呢?”高见问道。
“结果发现了三件事。”他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虽然说是冬眠,但它们还是醒着的。”
“第二,冰层比想象中的薄。”
“第三,它的牙齿比你整个人还长。”
“哈哈。”高见大笑,但识趣的往后缩了缩,没有去摸露出来的鳄鱼鼻子。
但他还是环顾周围,看着四周一片深秋霜冻的模样,说道:“不过,有点吃惊啊,我还以为这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了,结果这不是还有东西活着的吗?这些鳄鱼冰封多久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从天地之气凝固的时候就一直活到现在吧,不过都是在冬眠状态,现在这里面几乎所有东西,都处于冬眠。”邹束解释道。
高见没有问“不会冬眠的去哪儿了”。
不需要问,不会冬眠的,当然都死了,被抽取了生机,被这片深秋给杀死了。
高见因想明白了这点而朝着远处望去。
远处,在阴冷潮湿的雾气笼罩下,随处可见死气沉沉的景象。
这是一个死去世界的景象。
天上有太阳,太阳也散发着光,可没有丝毫热力,一切事物都在这光中凝然不动。
与其说这是太阳,倒不如说这里是天空睁开了一只幽灵般的眼睛,因为这太阳的光芒不仅不温暖,甚至都不刺眼。
在这里,人可以用眼睛盯着它,就像盯着月亮一样,而不会感觉到灼伤。
在这巨眼一般的太阳注视下,万事万物永远僵冷了。
而周围所有的镇魔司兵马,就在这般奇境中生活。
“说实话,这地方还挺奇妙的。”高见抚摸着周围的树木,这些树木也都枯死了,可他们还保持着死前的模样没有倒下,所以这里依然是一片森林。
“看一次两次还觉得奇妙,在这里待十年,你就会觉得窒息了,所以这里是经常轮换的,很少有人会常年驻扎在这里,没人受得了。”邹束说道。
然后,邹束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我听说了,昨晚你砍了左岸一刀。”
高见笑了,很自豪的摆出大拇指:“这一刀,是他欠沧州无数人的,我先砍一刀,算是利息。”
邹束听见这话,露出了高兴的表情,接着说道:“真羡慕你。”
高见捡起一片枯叶:“羡慕我什么?”
邹束说道:“羡慕你能砍出这一刀,我比你强,可我站在左岸面前,恐怕永远都不会升起出手砍他的念头吧,明明我很多时候都在想要不要砍死几个左家人,可真到了面前,杀意就全都没了。”
“那你镇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高见有些不太理解。
邹束则无所谓的说道:“你这话说的?你不如去问问那些士兵,问问他们,努力工作是在追求什么呢?”
“努力工作所为的东西?梦想?未来?还是别的什么?其实,不一定有那么复杂的啊。”
“不是每个人都有要追求的东西,但每个人都真的有家要养,有饭要吃。”
“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而已。”
高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们,点了点头:“确实。”
“对了,带你出来可不是为了闲聊的。”邹束突然结束了闲聊的话题,说道:“咱们两个虽然才第三次见面,不过我觉得已经算是交过命了吧?”
高见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对方,等着对方的下文。
似乎是察觉到了高见的态度,邹束说道:“镇魔司的力量是朝廷的,我们动用不得,不过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说不定能让左岸吃个大亏”
“有这种东西,你之前不用?”高见愣了一下。
他释然一笑,说道:“之前,可没人敢砍左岸。”
“你这一刀,好像也砍到了我,不带你去看看,我难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