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光没有回府,而是径直去了净尘司。
他夜探深宫、阻拦御驾的事迹早已传遍各处,故而一路无人阻拦。
可是一入净尘司,一丝诡谲气息便扑面而来、
原本的净尘司衙门是肃杀的、安静的,只因一面是侦缉百官、捉人捕人的“鹰犬”,一面也是天子亲军,有一种军令如山、死战不退的气魄。
可范金刚才过世,这里就已经变得人心惶惶了,很多人在角落中窃窃私语,相互以眼色和手势传递着秘密。
有个年轻的掌书记书生意气,走到季如光面前落泪道:“季将军,我后天要去崖州任别驾,届时查出凶手,勿忘书信相传,我必为老司公烧纸。”
“崖州?”季如光奇道,“你又非司公亲卫,也非我部下,如何受累走这几千里?”
掌书记苦笑道:“不光是我。老司公手下的官佐,想必没几个能留下了。”
季如光暗自诧异,净尘司首尊离世,若为稳定人心,最不该做的就是大动人事。
“你们都是有职份在身的。莫非这是吏部的意思?”
还没等掌书记回话,一个黄须汉子从大堂中出来,向季如光瓮声道:“司公传你进去,勿要耽误。”
原来他就是那个差点被马蹄踩到的“狻猊将军”。
“你说‘司公’?我不明白。莫非兄台被马惊吓,出现了幻觉?”
“你一个犯了大逆死罪之人,不与你口舌计较。”
季如光“哼”了一声,抱了獬豸锏,径直步入大堂。
一位穿着校尉服的小军官正等着,对他抱拳行礼道:“季将军别来无恙?”
“小许将军!”季如光微微吃惊,来人正是许威之子许天养。
公主逃出寿安观时,曾仰赖他暗中帮助,方才离开了宫城。
“司公在里间等你。”许天养指引道。
炉子似乎烧得太旺了。虽说初春尚寒,可“司公”用来会客的内室,门口竟挂了一条厚厚的裘皮帘子,密不透风。
季如光盘桓片刻,在门前轻咳一声,他已猜到里面是谁。
“进来吧。”里面的应答声既粗硬,又虚弱。
他掀起门帘,只见卧榻上斜倚着一个人,四十多岁,长脸,满面蜡黄。
“许二统领?!您这是……”季如光佯作惊诧。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执掌禁军的孔武大汉,现在却身着净尘司首尊袍服,三尺长髯已开始脱落,露出方而硬的下巴。
他的眉目紧蹙,豆大的汗珠从额上不断滚落。
三五个小太监在一旁服侍,房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和粪溺气息。
“昨日才受的刀,故不能起身相迎,还望季将军海涵。”
季如光明白,人若净了身,便要立即住在密不透气的小房间里,即所谓“蚕室”,千万不能受了风,否则有性命之忧。
他承认自己有些低估许威了。
这个人能在紧要关头舍弃亲哥哥、亲外甥,那么在不惑之年,毅然割去胯下的二两烦恼根,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做上净尘司首尊,意味着皇帝极为信任他,说不定早就成了皇帝在禁军中的眼线,才能使废太子败得那样迅速。
至于将范金刚的旧人尽数清洗,换上禁军中的亲信,只是权力老手的惯常操弄。
“许司公尽忠圣上,属下钦佩。”季如光微微欠身,作了个揖,“那想必今夜在御驾之前,您也全听到了吧?”
许威短叹一声:“季将军赤心为国,许某佩服。可惜范司公殁后,净尘司上下皆需整顿,若要追查真相,恐怕司里是帮不了你了。”
“请让我面见永王。”
“连我也不能见他。”
“那便让我看一眼范司公遇害现场,还有司公的尸身。”
“已在诏狱。恐怕你见不到。”
“那便提审永王府员和司公身边的亲卫。”
“同在诏狱。恐怕你也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