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后,裴烁也搬了把椅子过来,和陆祉年并排坐在病床边。两人的目光都放在病床上那个小小的人身上。
裴烁看着枯瘦的姜岁初,恍惚间想起小时候。
他淡淡开口,“阿年,你还记得岁岁小时候的样子吗?”
陆祉年微微扭头看向裴烁,只见他一直看着病床上。他转回头,目光缱绻的看着姜岁初的脸,弯了弯嘴角。
“记得。”
他怎么会忘记呢,那个如小太阳一般温暖的姜岁初。
裴烁看着姜岁初,似在回忆:“我还记得我们刚上一年级的时候吧,那时候岁岁刚开始换牙。”
说着他轻笑出声,“关键是她居然上下门牙一起掉了。说话都漏风,一说话就到处喷口水。我们笑她,她还不准。霸道的很。”
那时候裴烁喜欢逗她,就整天笑话她,说她是个缺牙巴的小老太太。姜岁初小时候是个爱美又好面子的小姑娘,听不得裴烁这么说她。每次都被裴烁气的捏着小拳头满教室地追着他打,追不到就求着陆祉年帮忙。
陆祉年记得这事,想到她被裴烁气得跳脚的模样,他无声勾起唇角,右边脸颊上的酒窝凹出一道浅浅的窝痕。小时候的姜岁初扎着两个小辫子,留着乖巧的齐刘海,大大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看着他。
“年年,乐乐欺负我,说我是老太太。呜呜呜~~”她胖乎乎的手拉着陆祉年的手臂摇啊摇,做出哭腔,但实则眼泪一滴都没有。
她总是这样对他,先撒娇,撒娇不成就开始耍赖,然后威逼利诱。如果陆祉年不帮她,她就一把甩开他的手臂,双手抱在胸前,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年年!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回家告诉媛姨,你也欺负我。”
不帮她就是欺负她了。
算了,她一向这么不讲理。
他敢不帮吗?他要是不帮她,指不定她回家怎么在舒媛那里添油加醋呢,到时候遭殃的还是他。无奈,他只能听从她的命令,把裴烁捉住按在课桌上,任由岁岁公主处置。
病房里只开了门口处的一盏壁灯,房间有些昏暗。
裴烁望着昏暗中姜岁初那张瘦削的小脸,像是又看到了那个缺了几颗门牙,被他气到腮帮子鼓鼓的小女孩。
他低头苦涩地笑了笑,视线落在姜岁初正在输液的那只手上。
手背上的疤痕横布在虎口处,虽然已经淡了很多,但也不难看出当初伤的有多深。
裴烁垂下脑袋,伸出手轻轻地抚上那道伤疤,嗓音有些嘶哑。
“阿年。”
陆祉年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喉结缓缓滚动,溢出一个单音节,“嗯~”
细听,声音好像还有些发抖。
裴烁:“你说岁岁小时候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现在身上有这么多疤她得多难受啊。”
是啊,得多难受呢?
陆祉年想到之前舒媛三人在走廊上的话,心脏有些闷闷地钝痛。
他不敢想象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当烟蒂烫到她身上时,她有多痛。他不敢想象,那些人把她肋骨打断时,她又有多害怕,多绝望。
陆祉年无法再想下去,他闭了闭眼眸,勉强压下心底的酸涩。
“你给姜明浩发个消息。”
他要知道这些年姜岁初的所有事情。每一个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他都会一一替她还回去。
“好。”裴烁掏出手机,刚准备给姜明浩发微信,就看见唐梓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姜岁初病房号是多少。
裴烁回了消息,收起手机。
裴烁:“唐梓说他们和姜明浩已经在过来医院的路上了。”
陆祉年点点头,他无心去想为什么姜明浩会和唐梓他们在一起。
裴烁看向面无表情的陆祉年,低低的嗓音里压着怒火:“阿年,孙菲菲这件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陆祉年缓缓抬起头向他看过来,瞳孔骤然一缩,眼眸染上厉色。
“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
虽然学校已经对孙菲菲做出了处罚,但是对陆祉年来说那远远不够。
他的语气似有些嘲讽,牙关紧咬,右边脸颊的酒窝却绷成一条线,表情有些阴鸷。
“我要让她百倍、千倍、万倍的付出代价。”
姜岁初现在所承受的每一分痛苦,他都会还给孙菲菲。
裴烁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陆祉年这么狠绝的一面了。
上一次好像也是因为岁岁,在老城区那边的巷子里,陆祉年差点把欺负姜岁初的那个混混打死。
外人看来,陆祉年品学兼优、谦和礼貌。但是裴烁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温和。一旦触及他的禁区,他也会有狠厉、阴鸷的一面。
裴烁顿了下,问他到:“你打算怎么做?”
姜岁初疼的一直在低低地啜泣,陆祉年听见她的声音,眼底的冷意瞬间敛去。他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轻轻地用棉签往她唇上沾水。
他一边给姜岁初润着干裂的嘴唇,一边低声说道:“下周好像学校有省领导下来视察。”
他毫无波澜的说这么一句,裴烁愣了下,想到他们学校好像也发过通知。好像是省教育局的领导到云市高校考察,一中四中都在考察名列。
“好像是的,我们学校也发通知了。”裴烁说完他好像反应过来陆祉年打算做什么了。
裴烁看向他,“阿年,你是打算让孙菲菲退学?”
姜岁初嘴唇很小,唇形是很好看的m型。沾水后唇色透着淡淡的粉色,在微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棉签上的水滴了一滴在她的下唇,水滴很快沿着唇缝滑落至唇角。陆祉年弯下腰,修长的手指轻抚上她的脸颊,然后用大拇指轻轻揩去唇角的那一滴水。
然后他看着姜岁初因为难受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眼眸里的柔色渐渐冷却下去,又恢复了刚才的狠绝。
他用拇指一边轻抚着她的秀气的眉头,一边说:“光退学太便宜她了。”
他要让学校开除她,而不是她主动退学。他要让孙菲菲从一中出去后,再没有机会走进云市任何一所高校。
他也要让她尝一尝骄傲和自尊被人踩进泥里是什么滋味。
陆祉年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他既然这么说了,就表示他心里已经计划好了一切。裴烁也无需再问,需要他的时候,他知道陆祉年不会和他客气。
这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
——
姜岁初意识混沌,她好像听到陆祉年和裴烁的声音,但就是看不见他们在哪里。周遭都是白雾笼罩着,依稀能看出来是在家属大院后面的江边。
她没有穿鞋,赤脚沿着江边往前走。石头硌的她脚底生疼,但是她顾不及那么多。因为她好像还听见了爸爸的声音,她回首往声源处望去。白雾的尽头好似有一束光,在光里有一道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是爸爸!是爸爸!
她兴奋地,不管不顾地朝着那束光奔去。即使脚底被粗粝的石子磨破,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她只知道,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跑着跑着,她看见周遭的白雾渐渐散去。她的身体也渐渐变得轻盈,在她终于看清光里那道身影的面庞时,她的身体已经变成小时候的模样。
她哭着扑向那人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爸爸,真的是你吗爸爸。”
姜志伟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抱起她,“当然是爸爸啦。”
“小滑头。”姜志伟捏了捏她哭的红红的鼻尖,笑道:“是不是又惹你妈妈生气了,鞋不穿就跑出来。”818小说
她圆圆的的杏眼含着一汪水,愣愣地看着眼前年轻英俊的父亲。
是梦。
这是梦。
爸爸已经不可能回来了。
梦中的姜志伟看着女儿呆呆的模样,笑了。他伸出食指,轻轻地在她眉间点了点,“爸爸带你去玩水好不好?”
姜志伟的手常年握枪,手心手指尖都是一层厚茧子。手指点上她额头的那瞬间,姜岁初真实的感受到皮肤上父亲手指传来的温度。
那一刻,她想,如果是梦那就永远永远别让她醒来吧。
“小傻瓜。”姜志伟怜爱地揉了揉女儿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双手将她举过头顶,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姜志伟抓住她短短的小肉腿,微仰着头,笑着对她说:“走咯,玩水去了。”
爸爸在的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骑在爸爸的肩膀上。那时她觉得在爸爸的肩膀上,好像能看的很远很远。她喜欢张开手,去抓指间穿过的风。
爸爸笑着,她也笑着。
爸爸带她去了小时候常去玩水的浅滩,爸爸光着膀子和她玩举高高。她被爸爸用力的抛起来,又接住,抛起来,又稳稳地接住。
在爸爸每一次将她高高抛起时,她都能感受到江风从她耳边拂过。
轻轻柔柔的。
“岁岁,勇敢点。”
“勇敢地张开手,只有张开手才能抓住风。”
爸爸的声音好像变得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爸爸?”她低头看去,四处早已没有爸爸的身影。
一瞬间,她身体如失重般重重的落入水中。
咕咚一声。
随之而来的是冰冷的江水灌进耳朵的混沌声,她听见岸上有人在呼喊。
“救命啊救命啊。”
那声音尖利,急迫中却听不出一点着急。
她在水中本能的挣扎,然后她看见一只无名指带着一枚银戒的手向她伸来。她以为那双手是来救她的,她奋力伸手去够。可是,就当她刚抓住那只手时,那人却一把甩开她。
然后她听见婶婶那尖细的嗓音:“哎呀,这可怎么办啊,我拉不住她啊。”
那一刻她明白过来,婶婶根本就没有打算救她。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这两年的经历,爸爸去世,妈妈抛弃她,奶奶因为她和婶婶关系不和。
好像,她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突然,她不想挣扎了。
就这样吧!
她停止挣扎,放任自己的身体往下沉。她仰面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在她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氧气快要消失殆尽时,她听见奶奶的哭喊声。
她要是死了奶奶该怎么办,她会有多伤心。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死去。
她睁开眼,凭着最后一口气努力的往上挣扎。在她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时,她看见水面被砸开一道口子,寸头精瘦的少年快速向她游来。
姜明浩。
她像是看见救星般,伸出手却没有抓住他的手,而是一把抓住了他常年戴在脖子上的玉佛。
一直沉睡的姜岁初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她嘴巴微张,呼吸急促。
“岁岁怎么了?”裴烁有些手足无措,跑到另一边按响床头的护士铃。
“护士,303病房。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