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搭腔，场面迅速失温凝固。
寂静中传来几声男生在远处楼道的笑骂，李既琛的手默默扶上行李箱拉杆，范奇奇终于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小跑着去把灯打开了，房间这才亮堂起来。
桌椅正对的墙面上一片花里胡哨，想不去看都难，李既琛随便瞥了眼，顿时被一股烦躁的情绪堵住喉咙。
化学元素周期表和打印下来的极其矫揉造作的好词好句页面共处一列，下方竟然贴了枚标注“晨读”的便利贴，手抄常用物理公式总结倒是工工整整，但摩擦因数的希腊字母却变成了英文字母，另外，正弦函数是怎么混进去的？
脸色越来越黑，差点忍不住拿起笔当场订正……不，还是直接撕掉吧。
“我们在看恐怖片，没注意到有人，学神，你是来……？”范奇奇自来熟地走到李既琛身边，语气殷勤。
闻言，李既琛才在琳琅满目且错漏百出的信息抽空转过头。
范奇奇的音色和体型一样圆润，没想到躲藏速度却超乎寻常的敏捷，进门时他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对方就消失不见。
现在看清全貌，是个眉清目秀的小胖子。
“我走错了。”李既琛绷着脸说。
然后，他在极短的间隙里调整好面部表情，强迫自己把精神污染一样的学习总结从脑中抛开，又假意朝空无一人的洗漱间看了看，表示这里没有自己要找的人，道，“你们继续。”
范奇奇略带遗憾又深表理解地应一声，李既琛深吸一口气，拎起行李箱掉头。
却没在第一时间挪动步子。
身侧投来的视线带着奇异的温度，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瞳孔乌黑纯澈，仿佛不藏秘密的泉水，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视线相接的瞬间，空气中好像有火花闪动，所有在暗光里被遗漏的细节都在李既琛面前被一一照亮。
那张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被拉近的距离放大，某种摧枯拉朽的感官刺激直扑面门。
咚咚。
李既琛注视着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跳漏一拍。
一时间，谁都没动，画面就像被按下定格键。
“唔……”对视良久，乔锦先眨了眨眼。
李既琛终于回过神，想起自己应该离开。缓慢地迈出一步就被叫住。
“李既琛，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少年口齿清晰地念他的名字，李既琛那一步又收了回来。
乔锦递去询问的眼神和范奇奇碰了碰，范奇奇如梦初醒，一副“对对对咱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的鼓励神情，乔锦得到支持，这才转回来看着李既琛道：“是这样的，下周，我们要考物理第十二套周测卷，听说题出得很难……”
李既琛不动声色地听着，眼底闪过一丝揶揄。
墙上还有个走样的摩擦因数呢。他心道：只是第十二套吗？应该是每一套都很难才对。
其实乔锦一开口，他大概就知道后半句的走向了。
众所周知，1班的教学进度更快，周测也领先其他班级。
这套卷子他们已经考过并且点评完毕，因为结果惨淡引起了其他班的注意，课间甚至有人专门来刺探情报。
现在拦住他，无非也是为了套信息，想让他透题或者帮忙画重点。
有点奇怪，他似乎在可惜，对方长相出众却还是不能免俗。
不过表面上，李既琛只是平静回绝道：“临时抱佛脚没有用，这次的题，难在基础知识点的灵活考法，我不可能直接给你背答案。”
但事实证明，他对这个寝室的期望还是太高了。
对于最底层的学渣而言，得到更精确的复习范围意义不大，不如来点玄学支持。
乔锦点头如捣蒜：“嗯嗯我知道，其实你背答案我们也记不住哇，所以你能不能，让我们摸一下？”
……不可置信。
李既琛修长眉梢高高一挑：“什么？”
“摸一下手就行，保佑我们，嗯，也不用蒙的都对，对一半就很好了！”乔锦满怀希望地看过去。
见李既琛不答，他顿了顿，腼腆又真诚地解释：“这样应该不叫‘临时’抱佛脚吧，因为，我们一直在抱啊。”
范奇奇反应过来，也接话道：“没错！这是我们的寝室传统，大考小考拜一拜，琛哥，你看！”
范奇奇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八寸大小的相框双手托举着，李既琛憋着一口气转头，没有任何缓冲，直接对上了里面端端正正放着的缩小版的自己。
他被连照片带名字从旧的宣传纸上挖下来，正红色背景装裱后更加喜庆，相框里的他冷眼睥睨格格不入。
乔锦巴巴望着他，李既琛僵了几秒，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不方便。我还有事。”
迎面却传来敲门声，三人同时看过去。
是宿舍楼大厅的老师，见门还开着半扇就进来了，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她笑容和蔼看着李既琛，抬臂递出一把钥匙：“刚才拿错了，这才是你们寝室的。都打过招呼了？乔锦，范奇奇，这是你们的新舍友，名字不用我多介绍了吧？徐维回来跟他说一声，以后你们好好相处。”
李既琛面色沉重地把拿错的钥匙还了回去。
“……储物柜也是每个人一个，本来都带了锁，我们觉得开锁麻烦，就一直没用，不过也没丢东西，你要用的话拿出来就行。然后桌椅座位的顺序是……学神你有喜欢的位置吗？都可以选！”
自打听到李既琛要在这里住下，范奇奇脸上就一直挂着中了彩票的表情，说单口相声似的在李既琛耳边嗡嗡嗡地介绍寝室状况。
座位？李既琛抬眼往桌椅靠着的墙面一扫，总算给了点反应：“那张物理公式总结是谁的？”
错误多到令人发指。
“那个啊，乔锦的，他最近的主攻科目是物理。”说着，见乔锦溜到饮水机边补水去了，范奇奇远程指挥道，“小乔，别光顾着自己喝，给琛哥也倒杯水过来。”
“哦，水要冷的还是热的呀？”乔锦觉得今晚有点闷热，拎着解开两粒的衬衫领口往胸膛扇凉风。
范奇奇看一眼学神盯着墙面愈发冷俊的脸色，又看一眼正在散热的乔锦，折中道：“温的吧。”
于是乔锦两个出水口各盛一点，慢吞吞在那调温。
等水端过来，范奇奇已经带李既琛参观完阳台夜景了，乔锦拿着一次性杯子迎过去，唇角轻微翘了一下。
那抹笑让李既琛条件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两人面对面站着，身高差异明显，李既琛视线自然垂落，看见的是对方松开的衣领下伶仃凸起的锁骨。
这水来得很及时。
李既琛伸手去接，乔锦无意间扫到地面，忽然大惊失色：“光环？”
旁边陪同的范奇奇低头一看，也瞪大了眼睛：“我擦，真的是光环。”
同样亢奋的情绪随着话音落下席卷空气，在两个少年之间共振。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洒出来的水……沿着李既琛的长腿一路往下淌！
李既琛伸出去的手还凝在半空中，突然感觉下身一热。
范奇奇的水温提议很明智，浇在身上没有任何不适。
乔锦也很会选地方，避开了容易波及到球鞋的两侧，只朝中心区域泼，嗯……
“啊！对不起对不起！”乔锦直道歉，自己指缝间也淌着水，又想赶紧帮李既琛擦拭。
于是，一番手忙脚乱的无效动作后，他终于又在李既琛的裤子上多按了几个湿润的指印。
“你先把——”李既琛闪身躲开新一轮袭击，范奇奇立即过来帮忙把杯子拿走了。
水渍顷刻间转凉，李既琛扭头要去处理，这时，只见乔锦随意在衣服上揩净了手，走过来堵在他前面就往下一蹲，李既琛愣了愣。
一截光洁的后颈从柔亮黑发中显露出来，蜿蜒成近乎顺从的弧度。
如果从自上而下俯视的角度来看，蹲着和跪着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所以，乔锦在他腿间埋首，只露个发顶的画面，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微妙了。
“好险，没弄到‘光环’上。”初步判断没有误伤，乔锦松一口气，
……只是在检查他的鞋子。李既琛眼眸微眯。
“小乔，接着！”利索收拾好地板的范奇奇找到一包抽纸，直接从空中扔过去，乔锦保持蹲着的姿势，扯出几张纸巾朝李既琛裤子上的润湿的深色区域按。
“还好奇奇没让我倒饮料，不然处理起来——”乔锦的声音和动作都很轻，用纸团缓缓点触，没擦两下腕骨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住，不容反抗地移开。
“不用擦了，我去洗澡。”李既琛牢牢捉着乔锦道。
“哦，好吧。”
乔锦抬头朝李既琛歉意一笑，感觉圈在手腕间的禁锢突然加重了一瞬才慢慢松开。
半小时后，李既琛换了t恤短裤从浴室出来。
书桌前，范奇奇戴着耳机，专注地在书本上勾勾画画，乔锦不知道跑哪去了，徐维据说请假了今晚不会回来，李既琛简单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收拾进自己的储物柜，入乡随俗没有锁。
时间还早，但在寝室里活动就那么几样，除了做上床前的准备工作就是上床躺着。
……嗯？范奇奇好像没告诉他，他应该睡哪。
不过，这是个四人寝，已经有三人入住，倒也不用特地去问。
两张双人床，靠近门的那张，上下铺都有明显的生活痕迹。
而靠阳台的下铺简明干净，只有整理过的枕头被子，上铺么，看不清陈设，边缘似乎放了一个包。
显然，他应该去那里。
不知道学校的床睡起来怎么样。
虽然他不是挑剔的人，但外宿的经验确实不多，万一因为不习惯环境影响了睡眠质量，这段住校经历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李既琛试探地躺上去，没一会儿就感觉周身围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是从床品上散发出来的。
味道香甜自然，能看出住宿负责人认真办了事。
这也是应该的。毕竟在华朗入住需要缴纳的费用都快赶上星级酒店了，
柔和的香调悄然抚慰紧绷了太久的神经，李既琛微微合上眼睑，稍微有点放松的时候，想的却是李长东在他踏出家门时说的话。
阳台上，乔锦拥着晒过太阳的抱枕吸了一口，准备将它放回床上，跨入房间忽然瞳孔震动，凝了片刻小步挪到范奇奇身边。
“奇奇，奇奇……”他在桌边猛戳范奇奇的胳膊。
音乐随着头戴式耳机摘下戛然而止，范奇奇回到现实，顺着乔锦的指示回头，也是一楞。
起初他的表情和乔锦一样惊讶，但很快就想通了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样。
其实，看到李既琛的行李箱范奇奇就有点疑惑：住校的学生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来，李既琛怎么只用这么个小箱子？
但他被学神入住的好消息冲昏了头，直到现在才确认，李既琛养尊处优惯了，好像真的不知道住校和住酒店有什么区别。
他刚刚还在李既琛面前拍胸脯保证，喜欢什么都可以选，这不，冲突就来了。
范奇奇微微一笑，熟练地安抚一脸无辜的乔锦道，“没事，没事，你先把抱枕放我那里，啊。”
“可那是——”乔锦还想争辩，后面的话被范奇奇捂进掌心，只能靠扑动的睫毛表达不满。
“反正今晚你也是跟我睡，改天我帮你重新铺床，乖啊小乔。”范奇奇以理服人道。
乔锦没办法，抿起嘴唇把抱枕放到了范奇奇的下铺。
晚上大家都洗漱完，范奇奇准备熄灯，让乔锦上床躺着，乔锦路过李既琛时幽幽看了他一眼，李既琛正好睁眼。
他一直没睡，想事情的时候能听见乔锦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
李既琛不明所以：“你在干什么？”
手都要碰到开关的范奇奇当即折返回去，加入室内散步队伍：“哦，琛哥，这是我们的寝室传统，睡前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
“当然，都是自愿的哈，我们很民主的，对吧小乔？”范奇奇用力搂上乔锦的肩膀。
“我不走了，睡觉！”乔锦腮帮子鼓了鼓，范奇奇便顺势把他推到李既琛视线之外，自己赔了个笑：“是吧，没有强制步数，非常民主哟，晚安琛哥～”
人的适应能力果然很强，对于这种明显的胡说八道，李既琛居然没有什么反驳的欲望，默然点头回应。
啪的一声后，他疲惫的意识很快在黑暗中下沉到底。
直到第二天，李既琛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李既琛在生物钟习惯的时刻自动醒来，周围很安静，其他两人应该还在睡。
缓了片刻，他翻身下床，双腿却在床边凝住了。
几步之外，和他的下铺头尾相接的隔壁床位上，一共睡着两个人。
范奇奇占领了大部分地盘，剩下的空间捉襟见肘，乔锦被挤得缩起来，幸好他骨架不大，纤细四肢压一点在范奇奇身上就能睡得很舒服。
李既琛垂眸盯着他们看了会儿，两人浑然不觉，甚至在范奇奇翻了个身后默契地抱在了一起。
……这也是寝室传统的一部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