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担显得格外沉默。
沉默之中,仔细想来,他和姬老的相识,更多的是一场误会。
甚至在两人第一次面前之前,顾担都已经最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
无非是另一种样式的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结果与姬老的初次见面,带给了他不小的惊讶。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圣人般的境界了。
年逾百岁的武道宗师又当如何?
那位皇宫之中年逾百岁的武道宗师,已没有了再继续去争名逐利的心思,也没有预想之中的打压和逼迫。
在二人见面之后,仅是寥寥数语,话题便已转到了另一件事上。
宗师之上,先天之境。
那是他的毕生之所愿,在这个愿望面前,一切的恩恩怨怨都可以抛下,什么门户之见、亲疏有别都再不是问题。
哪怕是第一次见面,本该有所敌对的另一位武道宗师,都可坦诚相见。
这显得分外莽撞,却又格外真诚。
抛弃掉所有的繁杂思绪与利益纠葛,求道者的心思是如此的真挚,且迫不及待。
此后一切便都顺理成章。
姬老带着他去看了看自己珍而重之的收藏品,那些从岁月深处捡漏回来的属于自己的至宝。
“踏、踏、踏。”
脚步声走过一个个书架,在一处房间门前站定。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木门并没有上锁,似是早有准备。
顾担伸出手,轻轻一用力,木门便应声而开。
屋子中的陈设,与先前几乎无二。
顾担一眼便看到了那一个形如无毛老虎,且虎口大张的夜壶——这破玩意儿还是姬老的珍宝之一来着。
恍惚间,似有一位老者正在耳畔兴奋的说着话。
‘这些东西,是我花费近百年的时间,一件一件从浩如烟海的典籍、古器中找出来的!’
顾担至今都还记得姬老那自豪的语气,像是干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兴奋地寻求认同,脸上的得意之色近乎要溢出来。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顾担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身旁,等待着一位老者兴致勃勃又连篇累牍的讲述着自己的发现和见闻。
转过头去,他的身旁,空无一人。
“呜~”
有风吹拂而来,伴随着风声一同响起的,是一道优雅绵长的乐器鸣奏之声。
那声音很静、很空,轻灵中又透漏着点滴孤独之感。
小屋的窗子是打开的,风便是自打开的窗户中涌入进来。
顾担走了过去,看到了那鸣奏的乐器。
那是一个十孔古埙,上面还有着些许斑驳昏黄的痕迹,如同泥土的呜咽。
十孔古埙就安安静静的摆放在货架最里面,口子对准打开的窗户。
这样纵使一个人的时候,当风拍打进来,也好似有人在一同陪伴着。
风吹拂过发声口,便流转出比水银泻地更加空灵静谧的乐章,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好似有人在隔了很远的岁月长河中遥遥招手相望。
寻常的乐器大抵是没办法被风吹过就能奏响乐音的,这件不知从何处被姬老淘到的古玩不知道究竟有何玄妙之处,他当初并没有来得及听姬老讲述这件乐器的故事。
这些独属于姬老的兴趣爱好,便都被封存在了小小的屋子之中。
历史就是这样,当最后一个熟知它的人离开之后,此后所有的旁观者便是有所期待,也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去回想一切的起源,照猫画虎,不知其里。
顾担看了看窗边,略带些许橘黄色的暖光从窗户口渗透而来,为这些古器披上一层温柔的铠甲,点滴斑驳的痕迹在橘黄色的阳光下越发清晰而厚重,像是仍未燃烧殆尽的篝火。
目光顺着那光影向外投射而去,隔着窗子能够看到日暮时的暖光已没有了炽烤万物时的浓烈霸道,呈现出人畜无害的姿态。
窗户外自有晚霞点染万里云烟,又相隔在极远处,像是可触而不可及的天上宫阙,那余留下的点滴余晖光影,便是仙阙外引人遐想的点滴回音。
顾担久久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落日的光辉在缓缓倾泻,不知何时清风暂缓,小屋中十孔古埙的鸣奏声也渐渐消了下去,一切都沉入到黑暗之中。
今夜无光,乌云蔽月。
当黑暗彻底笼罩而来,顾担总算回过神来。
些许的白光与青芒在黑暗之中彰显,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打破了黑暗的沉寂。
常人避之不及的黑暗,对于武道宗师而言并不是一个问题,对顾担而言,更不是。
目中的光让一切都纤毫毕现的呈现在了他的眼中,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