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心头一突,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文思殿。
因着今次大公主的生辰是在宫里边过,宴请哪些宾客,便不再是大公主这边自己的事情了。
大驸马前几日拟定了宾客名单送到监正处,很客气的请其过目,看是否有须得删减之处,原以为只是走个形式大驸马自诩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哪知道真的收到回函之后,却发现监正又在名单上添了一个人。
那位在京为质的繁国世子。
大驸马眼皮一跳,意会到了这个名字之后所蕴含的意味。
他当然知道这绝对不会是监正私心为之,必然是得到了圣上的授意。
出神许久之后,大驸马不由得苦笑起来。
他将这消息告诉大公主,大公主也是一怔,继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摇头失笑“三省的反应真是不慢”
繁国王女或许存了一点什么心思,又或许没有,不过对于三省来说,这并不重要。
甚至于都没有费心出招的必要。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所谓精妙的招式都是不堪一击的。
我们可以用繁国王女诞下的有着两国皇室血脉的孩子来鲸吞繁国,也可以更犀利无情一点,索性叫繁国世子给大公主做个侧室,让公主以妻主的身份,代替繁王世子遥领繁国。
只是如此一来,便将大公主与大皇子之间的矛盾翻到明面上来了啊
政事堂里,宰相们也曾经因此产生过讨论。
尚书左仆射柳直道“大皇子娶繁国王女,大公主纳繁国世子,姐弟俩倒是有了些针锋相对的意味,只恐天家有骨肉失和之嫌。”
中书令俞安世听后面露哂色“难道从前这姐弟俩没有针锋相对过这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都承受不住,那还争什么趁早收收心颐养天年去”
另一位中书令卢梦卿和侍中唐无机也都认可俞安世的说法。
是以上奏过去,此事就此敲定。
消息传到大皇子府上去,惹得府上三个正经贵人都乱了心神。
大皇子有些懊悔,觉得自己没有珍惜到手的先机。
又难免埋怨王妃要不是你压着不许侧妃生育,大公主哪会有眼下的机会
大皇子妃自己也懊恼呢皇子妃哪比得上皇后
要是为了跟一个贱妾怄气而丢了国母的位置,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三人之中,侧妃夜柔的心情是最复杂的。
震惊与愤怒退去之后,转而上涌的是身在笼中的浓重悲凉与远离故国、为人鱼肉的耻辱感
我也就罢了,王弟他是繁国的世子,将来是要做繁王的啊
阮朝居然如此傲慢,又如此轻描淡写的决定了他的命运
她按捺住心头的凄凉,使人告知大皇子妃之后,驾车前往繁国世子居住的府邸去。
侍从世子往神都来的繁国官员到门前来迎接她,口中说的是流利的阮朝官话,身上穿的是阮朝服制,除去那张明显带有繁国气息的白皙面孔,他身上属于繁国的痕迹,都已经被荡然无存。
不只是他,别的官员也是如此。
夜柔原先有很多话想说,有许多压抑不住的情感想要倾诉,可是到了这里之后,她悲哀的动了动嘴唇,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反倒是侍从世子的官员低着声音,怕被别人听见似的提醒她“公主已经是阮朝亲王的妃子,就应该遵守阮朝的风俗,怎么能穿着裸露肩膀的衣服招摇过市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一连用了两个阮朝的成语,他觉得自己这一席话说的漂亮极了
夜柔满心悲凉“这是我们繁国的衣服啊”
那官员便将眉头皱起来一点,不赞同的说“可您已经是阮朝的人了,不是吗”
夜柔微微低头,掩住了眼底神色“过几日,王弟要进宫去恭贺大公主的寿辰”
官员脸上显露出荣耀的神色来“公主原来已经知道了吗世子很高兴他很可能有幸侍奉阮朝的天子呢”
末了,他又说“当然,您也是繁国的希望之一。”
夏末的轻风好像一把钝掉了的刀子一样,一下一下的割着夜柔的心。
她戚然的牵动一下嘴角,没有说话。
夜柔没了去见弟弟的心情,转身欲走。
那官员却叫住了她。
他说“公主,现下这样有什么不好呢繁国地域偏僻,气候酷热,那里的人像是野兽一样愚蠢,没有蒙受过文明的教化,而阮朝却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高高在上”
“他们的士兵比繁国山间的林木还要多,挥一挥衣袖洒出的汗水,便足以淹没繁国的王都,他们是这样的强盛,又愿意善待我们,改变我们,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我大概能够明白您的心思,只是实在无法理解,世子也无法理解您现在安享富贵,荣耀万千,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夜柔猝然回过身去,双眼通红的紧盯着他
她压低声音,一字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阮朝再如何强盛,也不是他们公然到繁国去驻军,烧杀劫掠的理由”
“知足我像一件货物一样被送到这里,像一只稀罕的鸟雀一样被那些神都贵人观赏,你叫我知足”
眼泪无声的蔓延出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神都城里,起码有十万繁国女奴,路上死掉的更是不计其数,你难道一点痛心之情都没有吗”
说到最后,夜柔哽咽难继“我又何尝不是一个繁国女奴呢”
越国公府。
乔翎叫张玉映悄悄关注着梁氏夫人的动向,哪知道盯了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到最后乔翎自己也纳闷了,难道是我想错了,那只是一封平平无奇的信
如是到了傍晚时分,将要用晚膳的时候,张玉映稍显匆忙的过来,告诉她“梁氏夫人已经用过了晚饭,说是有些头疼,早早歇下了。”
乔翎明白过来如若没出意外的话,今晚梁氏夫人大概会出去一趟。
且大概率不会带上侍从。
乔翎有点不放心。
她想跟出去看看,以防不测。
姜迈早早就躺下了,正就着灯光,歪着身体看书,她探头进卧房里盯jg
姜迈瞟了她一眼,终是无可奈何的笑了下“老祖万福,老祖且去忙吧。”
乔翎嘿嘿一笑,朝他眨巴一下眼,利落的合上了门。
她头戴斗笠,牵了匹马,在离梁氏夫人处最近的那处偏门蹲守了一刻钟,果然见梁氏夫人骑着马同样头戴斗笠,从那边出来。
乔翎悄悄的跟了上去。
彼时日落西山,残霞凄艳,天际只剩下一线红橙,半丝风也无。
梁氏夫人一路往神都城外去,乔翎自然紧紧跟上,暮色渐浓,视线自然受阻,她暗叫不好
逐渐就要脱离官道,行人渐少,且这边地势极为平坦,再跟过去,很难不被发现。
乔翎不得已找了家官道旁的茶肆,往后边马厩将马拴住寄存,转而循着梁氏夫人所往的方向追去好在现下是夏末,树木葱郁,总算还可以勉强遮身。
只是这一来一往,耗费的时间便久了,等到她远远望到梁氏夫人的身影时,四下里几近于伸手不见五指。
梁氏夫人短暂的勒马停住,点起火把照明之后,继续往更深的山中去。
乔翎一路提气,紧随其后,又不知走了多久,前边那点火光终于停了下来。
她稍觉惊奇的发现,循着此地再往东行个三四里路,便是昨夜她与姜裕曾经去过的固安原了
惊奇只是转瞬功夫,前方有说话声隐隐传了过来,只是山中草木茂盛,距离又远,听不真切。
乔翎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动一点,终于听见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的日子可真是风光啊,梁琦英”
“我要的钱呢,你带来了没有”
梁氏夫人声音很低的说了句什么。
那男人便冷笑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好容易抓到一头肥羊,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快点拿出来”
他不怀好意的催促道“如若不然,整个神都都会知道你是个曾经与人私奔的破鞋”
最后一个字说完,乔翎甚至于还没有来得及皱起眉头,便听一道兵刃穿透人体的声音钝钝传来。
几只飞鸟从林中惊起
梁氏夫人面无表情的归刀入鞘,继而半蹲下身去,在那死人身上翻找起来。
什么都没找到。
她因而微微蹙起眉来,神情中显露出些许淡薄的疑惑。
几瞬之后,她很快定了主意,从马匹的行囊袋当中取出一瓶火油放在袖中,转而又拖着那死人的尸身,往四下里稍显平旷的地方去。
那男人很重。
死了的人更重。
她拖得有些吃力。
这时候倏然间从身旁伸出来一只手,拉住了那死人的另一只胳膊。
梁氏夫人悚然一惊,瞬间汗毛倒竖,机械式的扭头去看,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她错愕不已,不自觉的松开了手。
乔翎单手拽住那死人,一边拖,一边用那双瞪圆了的眼睛同梁氏夫人对视着“婆婆,你要说谢谢大乔”
梁氏夫人嘴唇微张,然而什么都没有说。
她快走几步追了上去,重又拉住了死人的另一只衣袖。
乔翎急了,跺一下脚,用力重复道“快点说谢谢大乔”,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