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这个满月的夜晚,沈妄生却看到他脚步有几分蹒跚,泄露出一丝疲惫的老态。
他走到沈妄生旁边,低声道:“明天早上,小静就会忘记今晚的事情,也想请你也不要和她提起。”
小静是他对伯母的称呼。
沈妄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伯父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原本有个孩子的,生日就是六月十五。”
沈妄生一愣,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顿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说生日时随口胡诌,是在七月半以外随便挑了一个。说个七月十四或者七月初七不好吗,怎么偏偏就说了六月十五?
“小静生他那天,我们住的那个镇子出事了。她那晚难产,孩子最后没保住。我们连夜匆忙逃离,她也没能休养好,之后就落下了病根,没法再要孩子了。”
伯父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沈妄生,目光落在黑夜的远处。
沈妄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无边无际的黑暗。
伯父低声道:“……小静总觉得是她的问题,后悔她怀着孩子时太任性,不愿吃东西,结果孩子长得太慢,生生拖到那一天才生,结果就遇上了骚乱,才没能保住。可是根本不是她的问题啊,谁又能预料到这种事呢,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两个……”
他低下头,颓然将双手插进了浓密的发间,“可她从此之后就留下了心病。平时看不出来,但到每年六月十五的晚上,她就会特别难过地思念那个孩子……”
“抱歉啊,生生,”伯父看向沈妄生,“今天是你生日,你伯母她不是故意想扫你的兴的,她控制不了自己……你刚好和那个孩子同一天生日,我们看到你,就像看到他一样。”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我们的阿晏如果活到今天……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阿晏。沈妄生想。
想来是个很好听的名字,饱含着父母对他的期许和祝福。
这世道怎么这么奇怪呢,阿晏这样被人满心盼望的孩子活不下来,而他这样无人期待的贱种却像不值钱的野草一样顽强地活下来了。
沈妄生拍了拍伯父的肩膀,像一个大人一样郑重地对他道:“伯父,我懂的。我不会在伯母面前提起她的伤心事。”
伯父凝视他良久,脸上有一丝微笑,眼里却沾了泪意:“生生,你是个好孩子。”
那一晚过后,沈妄生和伯父十分有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件事。
沈妄生没有再装腿伤,开始力所能及地帮他们干活。
其实也没多少活可以干,他们好像做什么事都轻轻松松,而且外表的年龄也远小于他们实际的年龄。
沈妄生想,伯父伯母其实有秘密。
就像他也有秘密一样。
何必探究那么多呢,如果有什么事情注定要发生,那就让它发生吧。
……或许他们隐居在此,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头上挂着巨额悬赏。
不然,他们何必把自己一直留在这里?
如果他们真的就是想把他交给不知愁,那只要像关个囚犯一样把他关起来就好了,又何必对他这么好。
他那种野兽一样的求生本能在数十年如一日的残酷厮杀中磨得如同一柄利刃,可当他突然发现自己可以活得这样简单的时候,好像也把那种紧绷的本能扔掉了。
沈妄生是这样想的,不过后来有一天,他发现本能还是本能。
那天,他本已熟睡,半夜却忽然惊醒,听见堂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翻身起床,像一道暗夜里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潜了过去。
是个身形瘦小的小偷。
舟向月看到这里有些惊讶,也不知道这小偷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不是有阵法吗?
确实有小概率会有人误打误撞闯过阵法,但这个……不会是那对夫妻故意的吧。
沈妄生脾气不算好,睡到半夜被打搅,更是起床气十足,直接一脚给那小偷踹进米缸子里去了。
然后又掐着脖子把摔得七荤八素的小偷拎起来,狞笑着问他:“偷了什么?”
那小偷吓得魂飞魄散,被他掐得几乎喘不上气,就差哭着喊救命了,“一,一盏杯子,一个首饰盒子……我都给爷爷您还回来!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我一命!”
“……嗯?”
沈妄生忽然听出不对,对着外面微弱的光一看那小偷的脸,不由地脱口而出:“猴子?”
猴子也是无赦道的小喽啰之一,他又瘦又小不能打,一般就帮着偷偷东西。
猴子一听他的声音也愣了,“……生,生哥?”
沈妄生拎着他的领子,一把将他从院子里拖到了外面,一直拖到草丛里才放手。
他低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猴子连连咳嗽几声,揉着脖子委屈道:“这里离白鹿镇也不远啊哥。我这不是正好半夜跑路么,看到这里有个房子,就摸进来,没想到您这尊大神在这儿呢……”
沈妄生问道:“其他人呢?”
猴子掰手指算了几个人:“……小荷去当镖师了,麻子去当神棍了。其他人我也不知道了。”
他重重叹一口气,“唉,道主也死了,生哥你也没音信了,我就只好当回小偷了……生哥你知道吗,不知愁那家伙竟然把无赦道给收编进千面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