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逐渐下沉的夕阳,一抹焦虑涌上眉宇间。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他没有办法帮助她了。
面试程序是如此的蹊跷严格,就算已经通过了,他也没有办法帮助她感知合格通知的到来。
她孩童般的睡颜是如此的毫无防备。
他依稀记起他们的初识。
他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在她的小房间里。
那时候,他的爸爸妈妈到外地出差,便将他寄在隔壁的阿姨家里。
阿姨家很大,他随意地东游西逛着,一不小心就推开了小洛芙虚掩的房门。
她盖着印花的粉红色毛毯,一只手还抓着娃娃,躺在柠檬黄色的小床上睡得正香。下午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斜斜地照进来,照在她粉嫩的小脸上,看起来好像水灵灵的蜜桃。
好想咬一口呀!
于是他就咬了。
小洛芙的妈妈进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哇,原来小涟喜欢我们家小芙呢!”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头。
自己是不是做错事了?
可是,为什么阿姨还这么高兴呢?
小洛芙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抬起小手一摸脸。
呀!粘粘的都是口水!
“哇—”她放声大哭起来。
他更加地局促不安不知所措了,拔腿就要逃,没想到却被笑盈盈的阿姨拦了下来。
“小芙乖,不哭。”她一边安抚着抽泣的小洛芙,一边拉着他问道:
“小涟,你以后愿不愿意娶我们家小芙呀?”
愿不愿意呀?
他看着她红彤彤如水蜜桃一般的脸蛋,上面还挂着泪珠。
“愿意!”他心虚地回答。
虽然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娶,什么叫以后。
他只记得,那天下午阿姨的笑容特别的漂亮,还请他吃了美味的水果蛋糕。
就这样,他跟那个脸蛋长得像水蜜桃的女孩子从此结下了孽缘。
“小桃子!”
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他经常会开玩笑地这样叫她。
他没有想到,这个称呼也倒是实实在在地提醒了他不堪回首的过去。
而这也变成了她长大后取笑他的把柄。
她犹如孩童一般的睡颜,一直都没有变。
就像他,一直在她的身边。
白痴、迷糊、老是闯祸。
爱哭、好骗、神经失调。
已经不知道该说她是单纯还是愚蠢了。
但是,只要有他在,她所有的缺点都可以因为他而忽略不计。
这就是为什么他老是要坚持跟她同校的原因。
从幼稚园到小学,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现在的升学考试。十年的光阴一路走来,他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她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她了。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好像,会永远吵吵闹闹的这样下去。
很快乐,不是吗?
他的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伊洛芙看得呆掉!
那个赤月涟居然会看着她微笑!
而且是那种那种鸡皮疙瘩掉一地的笑容。
她实在是不敢承认那叫做“温柔”不然她会马上翻白眼口吐白沫死掉。
对着她微笑的不是那个坐在树干上,用神奇的树叶吹着好听歌曲的长发美少年吗?
怎么会变成面前的赤月涟?
“喂!”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
他不会是中邪了吧?
赤月涟忽地一下回过神来,看到伊洛芙一脸揶揄地看着他。
啊啊!
难道他的白痴表情已经维持了那么久了吗?
“该死的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恶声恶气地说,别扭地别过头去。
“从你开始傻笑。”她坏笑地看着他。
她就是喜欢看他难堪看他结巴看他百年难得一见的害羞。
“你还笑得出来?”他指了指已经沉了半边的夕阳“再不加油的话,你就会被淘汰。”
对哦!
伊洛芙“呼”地一声坐起来,差点撞到赤月涟引以为傲的鼻梁。
“小心点!笨得跟猪一样。”他低咒。
“怎么办?”她没有理会他的嘲笑,抓住他的袖子“怎么办?”
你会有办法的吧?
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你解决不了的事情啊。
他看着她紧皱的双眉,心中忽然一痛。
“你不可能永远依赖我。”他轻轻地叹口气“如果,我们以后会分开,如果我突然有一天不在了”
“为什么要分开!为什么你会不在?”她越发地紧张起来,抓紧了他的袖子。
“我只是打比方,傻瓜。”他安抚道。
他也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可是,命运,谁知道呢?
橙橘色的阳光慢慢地变淡,阴影渐渐地吞没了地上的光芒。
第一轮的面试已经接近尾声。
天上已经可以看到上弦月模糊的影子。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黑灰色的夜空!
两人循声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伊洛芙惊跳起来!
在澄空魔法学园尖顶主楼的一个窗台上,尤莉被一根顺着窗台突出来的铁管钩住了衣服!而她整个人悬在半空中惊慌地挥舞着四肢,吓得都忘了哭。
主楼底下已经聚集了很多学生和教师,几名有经验的老师已经开始念咒想要将她救下来。一个蓝色透明的玻璃泡慢慢地上升,逐渐要包裹住她,可是惊惶的尤莉仍然不断扭动着身躯,蓝色玻璃泡没能够触碰到她,径直继续上升!尤莉被挂住的衣料发出轻微的撕裂声,裂口越来越大,她崩溃般绝望地哭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伊洛芙紧紧地拉住赤月涟的手臂“涟,你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把尤莉救下来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可以救下她的咒语的!”
赤月涟咬紧了下唇,在她的身边,他永远必须保持冷静。
“小芙,听我说。”他安抚般地握住她的肩“跟着我的口型,念出悬浮咒的咒语。”
只有这个办法。
虽然,可能会伤害到她。
但是,只能这样。
“为什么?你念就好了啊!”伊洛芙摇着他“快点啊!尤莉没有时间等了!她快要掉下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焦急的哭腔。
“你也没有时间了。”赤月涟凝视着她盈泪的双眼“相信我,跟我做。”
“不行!不可以,我一定会失败的,我没办法拿朋友的性命做赌注”她绝望地抽泣。
“伊洛芙!”他低吼“拿出你的勇气来!有我在你身边!”
他抬起手轻柔地擦去她腮边的泪水:“勇敢一点,相信我。”
她看到他眼睛里暗烈的光芒。
是的,她一直相信他。
他捉住她的手,用力紧紧地握着。
“别害怕,看着我的口型念出咒语。”他的眼神里有令人安心的成分。
她跟着他念出咒语,一字一句。他鼓励的目光让她愈发的勇敢,念出咒语的声音也有了一点凌厉的气势。
“啊—”尤莉身后裂开的衣料终于承受不了重力“嘶”地一声倏然断裂!
围观的人们失声尖叫!连经验丰富的教师们都在那一刹那间乱了阵脚!
伊洛芙口中的咒语终于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悬浮咒!
如同水雾一般的气体飞向坠落的尤莉!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
咒语的效力和作用时间往往和它的施咒人的魔力程度成正比,伊洛芙为尤莉施的这个悬浮咒只让她下落的速度变慢了一些,并没有遏止她继续与地面接近!
危险!
此时,伊洛芙只觉得头痛欲裂,四肢无力,险些瘫倒在地。
本来悬浮咒就是相当高级的咒语,让魔力尚浅的伊洛芙来施咒已经是越级了!魔法也是有生命的,魔法只给适合它的人驾御。所有的副作用在施咒完毕的那一瞬间反弹回到了伊洛芙的身上!
而且,像悬浮咒这样非攻击性的延长性咒语需要施咒者的精神力做支撑,如果施咒者精神不支,那么咒语就会自动失去效力。
“小芙!振作!不可以倒下!”赤月涟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冲上前去!
他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尤莉猛地落入他的怀中,巨大的冲力让他直接往地上摔去!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仰面躺倒在地上,艰难地呼吸着。胸腔处有尖锐的疼痛,幸好刚才提前使用了保护性的魔法,否则必定会摔成肉饼。
他低头看了看被他护在胸前的尤莉,早已经吓晕过去,不省人事了。好在没有受伤,他安心地松了口气。
不远处,一个单薄孱弱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小芙!—”他震惊地撑起身子,胸口与腹部的交接处一阵刺痛!
霎时间,天旋地转。
他模糊地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看着大家赶过来的身影,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去帮小芙”
眼前轰然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阴暗潮湿的房间。
暗绿色的藤蔓缠满了窗棂,墙上金色火把中幽蓝色的火焰是这个屋子里惟一的光芒。
屋子里有两个人。
气氛沉默而压抑。
“主人,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
“您确定您自己可以?那赤色满月的封印不是随随便便就”
“闭嘴。”
“但是”
“我会马上割掉你的舌头。”
“我明白了。”
“出去吧。”
“是,随时等待您的召唤。”
“如果有必要的话。”
一个人恭敬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另一个人。
弯曲的嘴角有着残忍的弧度,深蓝色的眸子泛着令人战栗的冷光。
肃杀之意在这屋子里疯狂地四处流窜。
七月的天气,竟然如此的寒冷。
***
完全白色的房间。
纯白的纱帘纯白的床,纯白的地板纯白的天空—高高的天花板上飘着几朵人造白云。
赤月涟熟练地轻声念着咒语,操纵着那几朵圆鼓鼓毛茸茸的小云彩。
“小桃子,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就不给你吃棉花糖了”他盯着伊洛芙熟睡的面庞低语。
该死,难道她这些天来还没睡够吗?
虽然校医已经对他说过,她只是因为魔力耗尽太过疲劳而累得睡过去,但是望着她苍白的脸蛋,他还是忍不住要担心。
他的伤只让校医用了一句咒语便得以痊愈,而她居然可以睡了这么久?
可恶,棉花糖也不行吗?
“喂!你看天上的棉花糖!”她伸着小手,兴奋地指着天上的浮云。
“拜托,那个是云好不好。”坐在树阴下看书的他瞪了她一眼。
明明岁数长了那么多,怎么智商就没跟着长呢?
“涟,变棉花糖给我吃吧!”她仰着头淌口水。
“不会。”
懒得理那个笨蛋。
“啊!”她耍赖般地仰面倒在草地上“不吃棉花糖会死的!”
“”“我死了!”她抬手拔掉搔得脸颊痒痒的小草。
“”当作没听见。
“我真的死了噢!”她仍然不死心。
他只随便哼一声,继续看他的书。
天色慢慢地黑下来。
所有的云都不见了。
星星在天空一闪一闪地俯瞰人间。
他拿着书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粘着的几根小草,走到仍躺着耍赖的她身边,伸出手戳了戳她的后背。
“喂,回家吃饭了。”
她不动。
“小桃子?”他站起来绕到她的面前。
“棉花糖嘿嘿”她在睡梦中流着口水。
他无可奈何,只能七手八脚地将她挪到自己的背上,一路背了回去。
“死猪,你真的很重。”他不爽地嘟囔。
“嗯”“喂!别把口水流在我的衣服上!”他挫败地垂着眼帘“回去就给你变棉花糖,好不好?”
七月和煦的微风轻轻搅动着白色的纱帘。
伊洛芙疲惫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
光线争先恐后地射进她的眼帘。
她按着胀痛的太阳穴,慢慢地撑着身子坐起来。
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她的床前。
谁?
她定了定神,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修长的身躯,流泻的银白色长发,其中夹杂着几缕黑发,显得高贵而又倨傲。琥珀色的瞳仁,精致的侧脸,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韵。
明明是白天,可他周身像是被浓浓的夜色笼罩,显得神秘而幽远。
“你是谁?”她微微地震惊。
那个曾经坐在树上对她微笑的少年,那个能用树叶吹奏出好听旋律的少年,怎么会在此刻出现在她的病房内?
难道那一切都不是她的幻觉?
抑或,现在的一切,仍是幻觉?
“我叫夜迦。”他微笑地说,抬起食指靠在唇边,比出噤声的姿势。
伊洛芙怔怔地看住他:“你来做什么?”
“向你道歉。”他仍旧微笑,灿若夏花。
“道歉?”她越发地迷惘了。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对你使用了咒语。”他微微地欠了一下身子,披在肩上的银发纷纷地落到身前来“为此,我拿到了入学资格。耽误了你的时间,很抱歉。”
第一次见面?
咒语?
坐在树上的他轻轻地回转过头来。
他看着她。
仅仅是微微地将唇角向上弯曲。
茂密的绿树,浓如夜色的阴影。不远处的小池塘,细小的涟漪,碧绿的荷叶,点点荷香沁入心脾。
蝉鸣再也听不清晰。
一切都在这个绵长的夏日里沉沉地睡去,仿佛再也不会醒过来。
天地万物只剩下他的笑容。
如此的美丽妖娆。
是吗?
原来在那个倾国倾城的笑容里,包含了那样一种会令人沉睡的咒语?
一种令人毫无防备的咒语。
一种可怕的咒语。
伊洛芙有些震惊地看向夜迦,藏在被褥里的手悄悄地握紧。
门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我要走了。”他仍旧镇定自若地扣起食指,轻声念咒。
“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睡公主。”他的声音也好似暗夜中的魔咒,低沉而醇厚。
耀眼的蓝色光芒扬起,伊洛芙眼前一花,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再也没有一个人。
伊洛芙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心,湿漉漉的出了些冷汗。
夜迦。
利用别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取得第二轮考试资格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再说,她完全不知道的一回事,他又何必来道歉?
等等!第二轮的考试资格!
“咦?原来你已经醒了吗?”房门感应到来人自动向两边弹开,赤月涟大步走了进来“我刚才去问医生为什么你睡这么久还没醒,是不是又得脑震荡了”看到她完好无损地清醒过来,他的语气也轻松起来。
“涟!告诉我!”她急急地打断他,双眼亮得像黑暗中的火炬“告诉我,我通过第一轮面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