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收完债回来，就打算去俱乐部打盘桌球。俱乐部是老大开的，一向是他看着，他刚打了几把，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他抬头，刚好和门口的年轻人对视。
那个年轻人脸上还有着几分天真，却要做出很凶狠的样子，像是家里被娇生惯养的小猫，出门来呲牙咧嘴，毛都竖起来。他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的大金链子，穿了件花衬衫。
“他是彪哥的崽。”手下人低声说道。
阿九慢慢起身，手里还握着台球杆。
彪哥的地界前不久被他们老大接管了，连着赌场的生意也被老大接手了，这个小少爷他之前见过，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很是目中无人，也很天真。
他脸上露出笑容:“原来是彪哥家的少爷，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请坐。”
小少爷被他肆意张扬的笑容晃了一下眼，愣了会儿，回过神后愈发气恼:“少他妈废话，你们把我们的地界抢了，还把我老爸给打了，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起不来，我今天就是要来这讨回公道！”
“给我上！”
“我看谁敢！”阿九的手下吼道。
阿九摆了摆手:“自古以来就是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们是把你老爸打了，可那也是你老爸自己没本事。这样吧，我和你比划比划，你要是赢了，我们抢了你们的地界，连同赌场，再附加这个俱乐部，全部赔给你们，我们带着礼物亲自上门去跟令尊赔礼道歉。”
“可是，你要是输了，立马下跪向我磕头谢罪。”
听到这，小少爷那边的人顿时骂声一片，什么“你算老几，敢让我们少爷给你磕头谢罪？”什么“你算哪根葱？”“你也配？”
阿九不知道是谁怂恿这个没头脑的少爷来送死的，如果小少爷敢这样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样挑衅，不死也得打个半残。果然是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小少爷啊！他叹口气摇了摇头。
“好！我跟你比！”小少爷冲上前。
阿九跟小少爷打了几个回合，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少爷的架子十足，打拳打得也虎虎生风，只是大概是他老爸太宝贵这小儿子了，没舍得让他出去打架，这小少爷竟是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没两下就给放倒了。小少爷恼极了，从地上爬起来，又抡起拳头砸过去，然后不出意外，又给阿九放倒了。看他要磕到台球桌的桌角了，阿九好心搂住他的腰把他带了回来，那小少爷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他猛得推开阿九，后退了好几米远，又大吼一声冲上来。
两人又纠缠了几个回合，可任谁都能看出阿九在放水。
小少爷气得要命，感觉自己被耍了:“要打就堂堂正正地打！”
“好。”话音刚落，一拳正中少爷的脑门，少爷愣了愣，直勾勾地往后栽，手下人手忙脚乱地上前接住他。小少爷的鼻血流了出来，
阿九活动了下手指，
周围人着急忙慌地给他擦鼻血，一边问:“少爷，你没事吧，少爷？”
小少爷把周围人都推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朝着阿九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阿九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小少爷还挺守信用的。
小少爷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撂下狠话:“我还会再回来的。”如果脸没有肿得像猪头的话，眼神还算比较犀利。
阿九活动了下筋骨，打算去接周致放学。他丢给手下人小李一包口香糖。
“最近年轻人挺流行这个的，你也试试！”
说完，就吹着口哨轻快地下了楼，开着他的心爱的摩托去接小孩放学。
阿九在路口等人，嘴里嚼着口香糖。周致总是跟他说抽烟不好，让他少抽烟，他说他离不开烟，周致就给了他包口香糖，让他嘴里闲的没事的时候就嚼口香糖。
阿九眼尖，远远地就看见周致背着书包往这边走。
正准备招手示意，却看见周致身后还跟着一个清秀白净的男孩，那男孩黏着周致说个不停，周致时不时点点头。
阿九突然觉得烟瘾又上来了，他吐掉口香糖，掏了根烟点燃。
周致看见他了，往这边赶。那小男孩小碎步跟在他屁股后面。
“上车！”阿九拍了拍摩托。
那小男孩怯生生地打量了一下阿九，眼神突然就黯淡下来。
“这是我哥。”
“哥，这是我同学。”
那小男孩听到说是哥哥，马上眼神又亮了起来，喊道:“哥哥好！”
阿九嗯了声，看向周致。
“我同学，最近有混混敲诈勒索他，所以我就跟他一起走。”
阿九刚想说他还挺正义的，突然想起自己就是混混的头儿。
他在脑子里想了想是谁负责这片区域的，回头得跟小李说一声，叫他们别敲诈勒索学生仔。
“那我就送到这了。”周致对身后的小男孩说。
小男孩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羞涩地递给周致。
周致皱着眉头，不想接过信:“这是什么？”
“是，是感谢信。”
“我不要。”
“唉，你这孩子，你就收下嘛！”阿九接过了那封信。
那小男孩走远了，还一步三回头，时不时看看周致。
阿九把信封撕开，读着里面的内容:“非常非常感谢周同学能帮我……”
周致一把将信抓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上面还画着一个爱心呢！周同学，人家邀请你周末去喝咖啡呢！好浪漫哟！”
“哥，你别说了。”
阿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大了还没有谈过恋爱，原来是喜欢男孩啊！”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已经跟我们班的班花在一起了，隔壁学校的校花我都谈过，我还在心里琢磨，我说，周致这小子也不耐啊，怎么就一点桃花都没有呢？原来，不是桃花啊！”
“喂，那小男孩你觉得怎样？”
“恶心。”
“哈？”
“同性恋真恶心。”
听到这话，阿九的指尖颤了颤，抖落了点烟灰，升起的白色的一缕烟在空中绕了个漂亮的弯。
“那就可惜啦，终是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无情送落花啊！”
“我买了只叫花鸡，还买了点卤菜，带到你家让周姨也尝尝。”
阿九载着周致回到了居民楼，上了楼，阿九手里拿着热气腾腾的叫花鸡，放到桌子上，用木锤捶开外面烤硬的土层，土层剥落后，把荷叶打开，登时芳香四溢，满屋飘香。
那鸡鲜嫩多汁，阿九洗了手，撕了一块，一边嘴里说着:“嘶，好烫！”一边吹气，周致刚把碗筷拿来，阿九对他说:“张嘴！”
周致就着他的手张嘴咬住了鸡肉，不小心咬到了阿九的手。
阿九感受到了手上柔软湿润的触感，不由得一僵。真是奇怪，周致小的时候他还给他搓过澡，还一起睡过觉，周致浑身上下有哪里是他没有看过的。可是刚刚碰了下周致的嘴，浑身却像过了电一样，真是活见鬼。
无论如何，他还是有些发窘，拉远了和周致的距离，装作不经意往周致身上一瞥，这才发现周致早已经不是那个在他屁股后面追着喊“哥哥”的小屁孩了，周致站在那里，已经比他要高半个头了。
“阿九你来了！”一个中年妇女从厨房探出头。
“周姨好，我带了叫花鸡和卤菜。”
“唉，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干啥，下次就不要带东西来了。我还炒点小菜，你先坐。”
“坐这。”周致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你要看电视吗？”
阿九只好尴尬地坐在周致旁边，虽然他也搞不明白自己在尴尬什么。
“哎呦，阿九你就不要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了，当年我和周致他爸离婚，要是没有你的帮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周转得过来。”周姨端着热气腾腾的炒菜走了过来，又对周致说:“别干坐着，去洗点水果！”
说完，她乐呵呵地看向阿九:“周致这孩子也没有兄弟姐妹，早就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哥哥了。”
亲生哥哥吗？阿九过去也是把周致视作自己的亲生弟弟，可是朝夕相处下，有些东西好像变了味了。他得想个办法扼杀这些出格的情感。
小美是个特别漂亮的女人。她穿了件白色利落的衬衫，外搭牛仔外套，烫了头波浪卷，戴着墨镜坐在阿九后座的时候，是县城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阿九也穿了件牛仔外套，就有兄弟打趣说他们小情侣真甜蜜，穿衣服都要穿同款。
“小孩，老样子，冰啤，牛百叶，牛肚，烤牛筋，呃，还有小龙虾！”
“今天看我不把你们都干翻！”他笑嘻嘻地对兄弟们说。
周致把装着小龙虾的不锈钢盆当的一声
甩在桌子上。他从阿九就来开始就盯着阿九他们看，那两人站在一起明明是那样的赏心悦目，看起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他心里就是不爽，不爽极了。
“你小子吃了炮仗啊，火气这么大！”
说完，阿九扭头对兄弟们解释道:“上次我没给他买游戏机生气了。”
“下次给你补上！”
周致在角落里时不时地朝这边看，看那群人谈笑风生，看阿九贴心地带着手套给小美剥虾，愈发显得自己处境悲凉。
阿九喝到兴头上，小美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轻声说道:“你弟弟一直在往这边看耶。”
阿九顺着她说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对上了周致的目光，两人对视了片刻，周致把目光移开了。
阿九对兄弟们说“失陪了”，走过去把周致喊了出去，两人在外面站着，阿九拍了拍周致的肩膀:“喂，小孩，别打你嫂子的主意。”
阿九明白周致并不是因为小美的缘故才频频往这边看的，只是他不敢面对。用一个相比起来更加体面的理由遮掩过去对大家都好。他也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哪怕是在自欺欺人。
“嫂子？”周致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那个词。
阿九假装喝多了，没听出周致语气里的不满:“喏，这些钱你拿去买游戏机。”
“我不要。”
“不够啊？”阿九又掏了一沓钱出来，塞给了周致，“拿着。喜欢哪个女同学，就请人家吃饭，送点礼物啊，想要你嫂子这样漂亮的女朋友，就自己去找。”
阿九说着这些话，好像脱离了自己，缩进了一个模范兄长的躯壳里，在台下观众的注视下规规矩矩地表演。他的灵魂在观众席里静静地看着他的躯壳，在聚光灯下一板一眼地说着台词，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他没有一点私情。
“哥。”周致叫住了转身离开的阿九，“你会结婚吗？”
“会吧。我也年纪不小了，是该找个人结婚了。小美就挺好的，人品又好，又好看……”阿九一条条列举着理由，看起来是在像周致解释，实际是在说服自己。
周致没听完他的话就转身离开。
“喂，你去哪？”
“去咖啡厅。”
“咖啡厅？”阿九突然想起了那个小男孩，“咦，你不是说同性恋恶心吗？”
周致却已经自顾自地走了。
阿九伸出去的手慢慢缩回来，他的心脏短暂得颤动了一下，却又被自己强行按住了，也好，结婚生子，过正常人该有的生活，这不一直是周围人对他的期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