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
“什么?”
“是男人,朋友。”
“甭管男人女人,两年之内应该是没到过天津,除非他用的化名。”
阿京几乎已经确定这“朋友”是个娘们,早知如此就应该叫清公会的人去花柳巷之类的地方,专盯着外地女人找,说不定还能有些线索。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对方没有求他继续打听,自己也没必要上赶着多管闲事。怕就怕霍惊鸿找不到人动起离津南下的念头,那他这一个多月来的功夫就白费了。
——良才难觅,更何况是这么个年轻听话的好苗子。
“你呢,就抓住机会先在这天津卫混出点名堂来,好过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你那朋友要是福大命大,日后找过来也好有个依靠,否则就算你找到他,身无分文又能干什么呢?”
“他有钱。”
“什么?”
“他身上有很多钱,吃穿不愁,不会有事的……”霍今鸿忽然咧了一下嘴,笑容挂在那终日愁苦的面孔上显得有些突兀,“他说一个人也能过得好。”
“是!好!所以你犯不着搁这儿担心,有缘自会相见。”
“不,不好……我不在,他怎么能过得好?”
“小霍!”阿京拿酒杯往桌子上一磕,“你是不是喝醉了,吃完就回去休息吧,晚上还有一批货要进港,提前半个钟头到码头。”
“……是。”霍今鸿回魂似的抖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筷子。
“剩下这点肘子吃不下就捎走吧。”
“吃得下。”
共事过几回之后两人逐渐熟悉起来。阿京对面前这沉默寡言办事利索的小伙子颇有好感,加之是自己看中的人因此格外偏心一些,琢磨着等时机成熟带他去给余正铭过过眼。
“再等段时间,立了功才能有名头。”他瞟着对方埋头吃肉的样子心想,“小霍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想啥。”
3 烟味
六月下的一天,霍今鸿照例在码头出工。
中午休息的时候昆子找到他,趁没人的功夫悄悄递了根香烟:“明天晚上八点钟,有没有空?”
霍今鸿接过香烟,却避开对方递过来的火苗:“怎么?”
“来活了,干不干?”
“还是上次那个钱老板?”
“不是钱老板,这回是个大的。”昆子压低声音,伸手拍了拍霍今鸿的肩膀,“这边人杂,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来到脚行背后的一家废弃仓库外,附近已经没有旁人,但昆子依旧压着嗓子说话。
“华汇银行的新任经理周正峰你知道不?”
“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事,这次要杀的是周正峰的侄子周子庚。”
霍今鸿正在拿三根手指把玩香烟,听到这话动作顿住了:“ 杀人?”
“老万介绍来的活,没透露上家是谁,据说跟治安会的人有关系。 ”
“ 那你们是要帮日本人杀中国人?”
“管它上家是什么人,这周正峰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华汇银行本来就是吸中国人的血为洋人敛财,叔侄俩当年做买办的时候就没少干缺德事! ”昆子极力想说服对方,神秘兮兮地拿手比划了一下,“一共这个数,今晚先给定金,事成之后另有奖赏。”
霍今鸿犹豫了。
这不是个小数目。自从离了霍岩山之后他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怕是现在跟着吴老板混到个饭碗,也从没一口气见过这么多钱。
可即便再缺钱,这人命买卖也不是说碰就能碰的。
“小霍,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昆子见他犹豫赶紧趁热打铁道,“你不是要攒钱去上海找兄弟吗,凭你每天搬货的工钱要攒到猴年马月去?昆哥知道你缺钱,所以特意替你留下这份差事!”
——找兄弟……呵呵!
霍今鸿苦笑一声,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信誓旦旦地对那人说要带他脱离苦海,说一定能赚到钱,带他过好日子。可就凭自己现在这副模样,那时就算对方跟了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
而且……那个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他什么都有,钱,和自由,他一定过得很好吧?
——不,他什么都有,独独没有我……没有我,就算有其他所有又怎么样?
——我不在,他过不下去的……我不在,有人欺负他怎么办?谁来保护他?谁来给他涂药?谁能让他不疼?只有我,只有我……可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他不跟我走,也不带我走……他说他一个人能过得好,他撒谎,他怎么可以没有我!?
“小霍……”
“小霍!”
霍今鸿猛然惊醒,六月底的天气竟实实打了个寒颤。拿手背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他低下头,喘息着咽下涌到喉咙口的心跳。
每当想起那个人就会没有由头的心悸,他的名字,他的样貌,关于他的任何一丝一毫的记忆,一旦被翻出来就会像榔头一样敲打他的心脏。那沉闷的撞击就像融入心跳似的,随脉搏蔓延到他的每一根血管和毛孔,带来痛苦的同时又让他沉醉其中,酣畅淋漓。
如果这是病的话,他想,他应该一直这么病下去,因为只有痛能让他在沉醉中清醒,直到与那个人再次相逢,他需要这份痛苦让自己相信坚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