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芜红着脸:“你怎么还没睡呀。”
“你不吃不喝,我睡得?着?”他低声反问,头也未抬,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脚背上。
她的?脸更红了, 哑然失笑间别?过脸去。
她刚想站起来?,只觉得?腹疼, 伸手捂住肚子, 有些?恼怒的?说:“你再说我, 我都?快饿得?胃疼了。”
见她疼得?眼眶发红, 竹阕乙是怜她不是骂她不是,微凝着长眉,转过身去给她倒热水、盛饭、夹菜。
繁芜心有一丝畏怯的?坐至桌前,不敢看他,端起他放在?面前的?碗,拿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饿到发昏时吃饭也是难受的?,她吃完一小碗后?没有再吃, 他将茶水递给她,她小心的?接过。
手捧着温热的?茶盏, 只觉心中异常柔软,抬眼悄悄打量他,却见他也正瞧着她。
一时心悸,捏着茶盏的?手晃了晃,茶水烫到手指,她惊出一声低吼,见手中的?茶盏被那只大手拿开,一张冰冰凉凉的?丝帕子轻裹住她的?手指。
“几时能让人省心。”
他低冷的?声音一出口,繁芜心中那股柔软渐被恼怒取代,眼眶微红,横了他一眼。
离开竹部够久了,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他训斥了。大概是看到谢长思常训她后?,他便不再训她了,可今日又挨了他好些?训,叛逆的?心思一下子就上来?了,竟敢拿眼横他了。
竹阕乙微蹙着眉,刚想再开口说什么,又骤然抿唇,自个儿十七八岁时也开始不喜听那些?训斥的?话了,也是那时和长老们渐渐疏远,什么都?开始自己拿主意。
想到此,他的?眸光微沉,少顷,他缓缓起身往外走,唤站在?厢房外的?婢女进屋收拾,提了提披在?肩上的?外衫回房去了。
繁芜看到他远去的?背影,顿生一股懊恼,她拿眼横他可不是为?了赶他走的?。将手上的?丝帕子握紧了,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
收拾的?婢女被她吓到了,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却见这女子快步出了厢房,脚上的?小铃铛叮铃叮铃的?响着,白日里不容易听清,在?夜里这声音却格外清脆悦耳。
惹得?婢女都?不禁向她脚上的?绣鞋看去。
繁芜跟至房门前,屋里的?人正要?合上门就见她跟来?,刚想说什么却见她小跑着踏上石阶,跨过门槛。
竹阕乙微垂着眼眸,似沉着声说:“阿芜,快回去休息。”
她却是看着他,这双灵眸清泠隐去多了几分晦色,就连目光也有些?游离,她忽然问道:“我们几时回去。”
竹阕乙握着门的?手紧了紧,随即他松开门,转身进屋,他隐约知晓她今日的?情绪不太对,却还是问她:“阿芜觉得?柔然王廷何日覆灭。”
“我想不管这些?了。”她颤声说着,只觉得?这一副身骨比之前又清减了些?,仿佛在?夜风里摇曳,随时都?能倒下。
“阿芜在?害怕。”他点燃屋内的?灯盏,屋内明亮起来?,可他的?眼色却是幽沉的?,“可阿芜并不愿意和我说在?害怕什么。”
繁芜紧咬着唇,她当然害怕,她以为?高旭颜死了,只要?顾流觞不说,柳元微的?事?,她家的?事?就没有人再查了。
可是陡然得?知烛风明王,她害怕这个人会来?找她。秦氏能得?知她在?月州的?事?,更多是因为?这个人。
被一点都?不了解的?人在?暗中盯得?死死的?,这种感受怎么让人不害怕?
他在?暗处,她在?明处,叫她如何不害怕。
“阿芜若是害怕,去长安等我,我让大哥送你去长安可好?”竹阕乙叹了口气?,忽然走过来?,温热的?手轻轻贴在?她的?耳畔。
繁芜愕然想起以往她情绪不稳时,他会这么做,她也见他这么安抚过姜曳……
繁芜安静下来?,双肩颤抖着,忽然伸手捂住脸颊。
这时她感受到身体一紧,回神之际已被他揽入怀中。
她哭出声来?:“你搂我这么紧,又是为?什么,你没有发现,我好多次都?不喊你哥了……”
她的?声音化作呜咽,却也感受到他的?身体逐渐僵直。
可他没有放开她。
她闭了闭眸,靠在?他的?胸前许久,直到脸颊上的?眼泪干了,她睡着了。
竹阕乙得?知她睡着了,一把?抱起她向厢房走去。
婢女见他走来?,正想要?不要?上前去却听他说:“去打热水来?。”
待婢女打来?热水,繁芜已躺在?榻上,小脸贴着锦被,粉白的?唇微启,是哭过后?有些?鼻塞,这会儿睡着了用嘴巴在?呼气?。
婢女打湿毛巾上前来?,被竹阕乙拦下。
“我来?,你出去吧。”
婢女骇然一愣,好半晌才将那毛巾重新?放回水盆里,转身走出厢房带上门。
竹阕乙拧干毛巾给繁芜擦干净脸颊,又见她的?手往伸向颈子挠了挠。
他皱眉间,再度拧干毛巾,手掀开锦被,给她解开衣领,修长的?手指拨开颈间青丝,毛巾擦过那凝脂似的?肌肤。
繁芜皱着眉嘤咛一声。
竹阕乙捏着毛巾的?手微停,等了会儿见她气?息平缓才继续给她擦拭。
她的?体温有些?高,似乎是发着低热,大抵是在?河边等他们时吹了寒风。
好在?还不算严重。
拿热毛巾擦过几遍脸颊后?,她的?鼻子才渐渐通气?。
竹阕乙叹了一口气?,起身想离去,却被那女子伸来?的?手勾住了手臂,他微愣片晌,没有再动。
不知过了多久,最终将毛巾放下,他坐在?榻前,手支着额,困意上涌。
次日凌晨天?蒙蒙亮,繁芜醒来?,一夜酣眠也一夜无梦,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
她微偏过头,目光正看向窗外,却见床榻旁坐着一人。
微惊之际,那人也缓缓睁开如画眼眸。
她微红着脸手指拽紧了锦被,似乎脑中空白,一时也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正当她想开口时,竹阕乙缓缓站起身来?,守着她整夜,他的?眼底仿佛留有一抹青色。
“好些?了吗?”他问她,“昨晚你体温有些?高,还有些?鼻塞。”
繁芜茫然伸手摸了摸额头,原来?他守她一夜是以为?她生病了吗?
繁芜摇头,见他神情有几分憔悴,知他赶了好远的?路才从镜州回月州的?,昨晚又守了她一夜,她实?在?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她忽然掀开被子,下榻来?,也顾不上穿好鞋子,踩着鞋伸手扶住他:“哥……你快去休息吧,还早还能睡一会儿的?。”
他本是困意未消,有些?浑噩,这时她一声哥,喊得?他身子骨都?凉了半截。
昨日这女子她说什么来?着。
昨日,这女子哭着说:你楼我这么紧,又是为?什么,你没有发现,我好多次都?不喊你哥了……
也因她这一句,他闭眸认命了,那一刹那他甚至冒出一个想法来?,他日若是被旁人骂死了去,若她年纪再大些?儿恨他怨他也好,他再不想放开手了。
可今日,她刚开口,叫他所?有的?想法都?化作余恨,让他再难动作。
繁芜未见他红着眼转身,颀长的?身影轻颤着,箭步走出厢房。
他走得?很急,一时繁芜也未回过神来?,她想他只是很累了。
天?亮的?很快,繁芜沐浴更衣后?再出厢房时见一个婢女也不在?,只好亲自去厨房取早膳。
当她将早膳提来?,却听婢女说竹阕乙已经离开了。
繁芜放下早膳正想追出去,也后?知后?觉察觉到了婢女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她步下一停,她知这院里的?婢女都?是谢长思的?人,她们将院子的?事?带给谢长思也无可厚非。
昨日竹阕乙守夜照顾她的?事?也瞒不住谢长思,可是她和竹阕乙若真有什么也就罢了。
她与他什么都?没有,还被人这般打量,她怎么不生气?。
也顾不上吃饭了,转身就往院子外走。
婢女察觉到了什么,追出去几步:“阿芜姑娘,大人和主子已经离开月州了。”
繁芜脚下微停,转过身来?,锐利的?眸光盯了她一眼,谢长思让她们盯着她,她不该怪罪她们的?……
几乎是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她转身进屋。
“阿芜姑娘……早膳……”婢女追了几步。
繁芜回了厢房,刚关上门,陡然瞥见门后?的?木柜上放着的?包裹,昨日那车夫给她的?包裹。包裹有些?重,她提进院中来?时憋着一肚子火,所?以昨日放下后?就没再管了。
这时在?看到,她的?眼皮狂跳了一下,迟疑之中伸手拿起来?,走至桌边打开来?。
在?没打开包裹前原本以为?是柳元微的?东西,正想若是什么机关图草稿就拿去给烧了去,刚打开来?她彻底呆住了。
只是顷刻之间,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繁芜最后一次见到?姐姐, 姐姐十四岁,她关于姐姐的记忆也停留在了那个时候。
她记得最深的是姐姐喜爱花卉,什么花都喜欢, 姐姐的绣工是?好的, 家未破絮州城未亡时,姐姐的绣品已经能换来收入了。
她将那些衣物一件一件取出来。
这些衣物从婴儿的到小孩子穿的, 一直做到?了六七岁的样子。
大抵因为不知孩子性别,选的都是?可通穿的颜色,做的款样也是?最新的。
她紧握着这些衣物?哭得不能自?已。
她的姐姐在生蝉儿的时候该有多害怕……她还那么年?轻,还那么年?轻就死了!
就这个理?由她就不可能将蝉儿交给柳府。
发僵的手指缓缓松开,她噙着泪将手里的衣物?叠好。
又挑出两套蝉儿当下穿得上的往外?走。
婢女?见她出来,忙问道:“姑娘,早膳还吃不吃。”
繁芜:“你去将布山找来。”
布山已出去了, 来的是?布山的手下。
“阿芜姑娘。”来人对繁芜抱拳行礼。
繁芜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你将这个寄给芸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