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阳惊诧地抬眸,正想?训斥管事不早告知?她,却见她那兄长已带着人进了醉乡园中。
她恍然看?向高旭颜,也?是,她手?底下的线人怎么可能提前探到他的消息呢……若真探到了才?见鬼了。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身侧的男宠,整理好衣冠迎上前去:“皇兄万福。”
高旭颜也?未看?她,那双鹰眸扫过园中的人,很快落在亭后,那灰白衣衫的男子身上。
“孤的主簿,是想?让孤亲自请你过来?!”他说?话间,芙阳已让管事抬来了宝座。
高旭颜掀袍坐下,那边竹阕乙缓步走上前来。
“孤想?听什么,你说?。”高旭颜眯眸看?向他,唇角噙着一缕薄笑。
竹阕乙:“卑水城主将不是我杀的。”
“孤是想听这个, 但这个答案不是孤想听的。”高旭颜的声音逐渐冷厉,鹰眸里的光是森寒的。
离他最近的芙阳已倒吸一口气,她与这位皇兄的关系向来?和睦, 这算是她鲜少的几次近距离感受到皇兄的盛怒。
竹阕乙默了片刻, 直到高旭颜站起身来,与他平视。
“墨竹主簿到底想隐瞒什么?活着回来的人可说过你曾与那主将?缠斗。”
他化名为?墨竹, 繁芜是今日才知。就像是宿命一般的交织,中原有那么多的姓氏,而他信手?拿来?的便是她的本姓……
真就是命吧。
繁芜红了眼眶,只觉得一时间?情绪集聚而来?,让她有些?难以?招架,难过的想哭。
仿佛是听到了一声铁链晃动的声音,竹阕乙的余光落在繁芜的方向, 又意识到什么猛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他看着高旭颜, 淡声答:“……我的确曾与卑水城主将?缠斗, 他拖行我半里路, 却反被马缰扯下马, 坠马而亡。”
四周顿时安静。
高旭颜狠狠皱眉,此时他已无法辨别他说的真假,又十分疑惑这人为?何连邀功都?不肯……
急于撇清关系是吧?
高旭颜冷笑:“他虽非你手?刃,但也是与你缠斗时坠马,既然如此,这个功劳属于你。”
“殿下,军中有明文?规定, 斩取敌方首级方能计入军功,我未取敌将?首级, 不敢贪功。”竹阕乙沉声说。
高旭颜额角的青筋凸起,似要动怒,却又在怒气上扬时愕然止住,他勾唇一笑。
墨竹,他总能在他冲动下令的时候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此番若升他为?长史,恐难服众,但那主将?若真是他所杀,他也当得起这个长史。
“墨竹,你觉得百里济如何?”他突然问?。
“百里长史骁勇且有谋。”
“你比他如何?”
竹阕乙一顿,眯眸:“我不及百里长史。”
高旭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那好,你既不要功,那你便领罚,从战场上消失这么多天视作?逃兵,你既然熟读军规,可?知逃兵是什么罪?”
若为?逃兵,是斩首的重罪!
“他不是逃兵!”情急之下繁芜大喊道,“他离开战场受了重伤,被北境商旅的马队所救,再醒来?时已出北境,逃兵是有意识的逃,他只是阴差阳错离开了战场。”
高旭颜一双鹰眸扫过去,瞥见那花簇之中站着的女子,今次见,只觉得她比之前清减了不少。
“诡言善辩。”他说出这四字,眉间?不见不悦。
未察觉到这位殿下的不悦,繁芜微松了一口气,但她也感知到了竹阕乙的目光,有些?紧张地继续说:“殿下,他捡回了一条命,是我不让他乱跑的。”
“他是我的兄长,我只他一个亲人了,是我让他好好养伤的,殿下若想责罚就责罚我。”
“兄长?”高旭颜狐疑地目光在他二人间?游移。
芙阳咳了一声:“……是,皇兄。他二人是兄妹。”
芙阳再看向他二人时,竟然真从这两张脸上看出几?分相似之处来?,其实二人有时神?态会有些?像。
“这么说他是为?了她,才从你府上跑到我府上的?”高旭颜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一般,唇角扬起一抹笑。
芙阳看向高旭颜,点点头。
高旭颜未在说什么,刚伸手?,芙阳会意了,让管事倒了热茶,端了过来?。
高旭颜抿了一口茶水,目光扫过醉乡园中绽放着的花也未曾停留太久,他放下杯盏,“时间?不早了,芙阳,墨竹的妹妹交给你照顾了,至于墨竹。”
他看向竹阕乙:“跟上孤。”
高旭颜说着起身,玄黑的衣摆扫过亭前石阶,快步向外走。
见竹阕乙也要离开了,繁芜紧追了两步,被他一个眼神?打?断了。
竹阕乙看了她一眼,蓦然转身。
繁芜知道高旭颜要带竹阕乙去做什么,他等?不及要去攻邺城了。因为?这几?日云梦、器幽两郡的节度使造反,东齐国各地战火绵延,对高旭颜而言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可?竹阕乙身上还有伤啊!
芙阳瞥向繁芜,也懒得安慰,到底又觉得她手?上脚上的铁链有几?分碍眼。
芙阳凝眉,吩咐道:“嬷嬷,你给她解开那些?铁链。”
她和人交易或应允的事多半是说到做到。当然这点信任也仅对她看得上的人而言,她看不上的人她照样不管什么交易。
芙阳的管事嬷嬷伸手?找站在一旁的宜嬷嬷讨钥匙。
宜嬷嬷翻了翻白眼到底将?钥匙交了出来?。三皇子都?发话了,让芙阳照顾好阿芜,这话虽是说给那墨竹主簿听的,但也可?见三皇子对这兄妹二人的在意。
三皇子知晓顾夫人会对阿芜动手?,只是早晚的事。所以?三皇子选择将?阿芜交给芙阳公主。
宜嬷嬷乐得不用看守阿芜,转身就往醉乡园外走。
芙阳公主一抬手?醉乡园中的下人也退下不少。
芙阳让门客煮茶,又看向繁芜:“你还要站多久?”
繁芜动了动,走至亭中石阶处又停了一会,她在想事情并没有认真听芙阳在说什么。
“进来?坐。”芙阳只觉得头疼。从初见起,她不喜阿芜,如今也似乎不重要了,她只负责保护她,也不会刻意去与她交好。
待繁芜坐下,也已想清楚了,太后去向柔然借兵十万攻北境现早已在路上,高旭颜若想攻下邺城必须在三日之内,否则腹背受敌。
仅一天时间?留给顾流觞思考,是否要将?铸造营这张“牌”打?出来?。
若顾流觞不拿出铸造营,三日之内任凭他高旭颜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攻下邺城,待柔然大军援助抵达,高旭颜只会成为?瓮中之鳖。
若高旭颜不攻邺城只守北境与卑水城,在一年之内也会被柔然大军拖死,到时候齐国早已成一盘散沙。
倘若高旭颜输了,顾流觞也会输,之后最好的结果是高旭颜苦守北境,顾流觞带着铸造营继续劫掠周边部族,但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时机。
如今决策只有攻下邺城告诉天下人太后一派已失势,再不战而屈人之兵迫柔然大军回老巢。
所以?顾流觞还是会选择拿出铸造营这张牌。
如果她要拿出来?,便会说顾苍当初建铸造营是高厉次的旨意。
这么一来?邺城一战后,会受到清算的人里弥秋辅是其中之一。
“你在想什么?在担心?顾夫人要你的小命?”芙阳虽与她说话,到底也只是好奇顾流觞为?何非杀她不可?。
繁芜摇头。
芙阳挑眉:“什么意思?”
繁芜犹疑一阵,还是说了:“夫人这几?日都?不会回来?。”
等?顾流觞再回来?,邺城一战也该结束了。
“你怎么知道?”芙阳放下茶盏。
“三皇子今晚要攻邺城。”
芙阳瞪圆了眼:“你又知道??”
繁芜浅淡一笑,再看向这位公主时,竟然看出几?分可?爱来?,难怪高厉次还在世时就给了她封地,高厉长也很宠她,她脸儿生得圆润,眼珠漆黑,唇色红艳,骄纵之中带着几?分娇憨,她虽与高旭颜为?双生,但她与她皇兄并不像,倒是与皇帝的五官长得很像。
“公主……”繁芜刚开口,又立即改口,“殿下,我们不妨打?个赌。”
大抵芙阳也觉得现下无聊,便问?了:“什么赌?”
“三皇子三日之内能拿下邺城。”她说。
芙阳不知她说此句的时候,身影微颤,双眸眼尾已红,心?仿佛是沉进了谷底。
可?她知晓,这一战高旭颜会赢,因为?顾流觞一定会帮高旭颜。顾流觞走到今日这一步,已无退身之地了……
芙阳骇然半晌,久未回神?,自然她也希望她的皇兄能赢。但这片刻的欣喜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芙阳的脸上浮现出忧虑。
繁芜知她在担心?什么,按照梦里的发展,在高旭颜攻破邺城城门后,太后拿贵妃威胁高旭颜撤兵,高旭颜的生母选择一把大火烧掉了她住了半生的宫殿,亲手?断了高旭颜最后一点后顾之忧。
高旭颜一生走到那个位置,多少无辜的女子为?他牺牲,除了他的生母,还有别府里没有逃出来?的两位姨娘也都?为?了他自行了断了。
他踏着的尸骸与血泊,有他的敌人的,还有他的亲人乡亲兄弟的。
芙阳想到了贵妃所以?才笑不出来?,她自己逃了没办法救出她的母亲,她自责过,但也很快释怀了。
不过晌午,又下起了大雨。雨来?的快去得也快,此时大雨刚刚停歇。
此时醉乡园中的亭内只剩下繁芜一人,芙阳公主回了公主殿。
繁芜坐在亭中,独自一人沏着茶,茶香四溢之间?,她抬眸看向亭外花圃。
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兼无叶底花。
她想起苑水城的宅子墙垣下的花草,此时恐怕应无人护养而枯萎了。
命运留给她的美好总是如此短暂,每当她感受到它?的一丁点慷慨时,下一刻它?就会发狠地向她讨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