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没办法解释她自己的事,也该告知他阿梓的事。
这也是压在她心头,六年的心事。
有过去主祭台的经历,她能很快避开耳目,走上那一条满是灌木丛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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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是竹阕乙成为大巫后以苗疆大巫之名进行的第一场祭祀。
祭祀在丑时之前,祭的是兵主部的圣物长生牛的守护巫神,祭祀媒介是现任大巫的血。
如今传承至大巫手中的长生牛,已不知是真是假,只是传说里的长生牛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千年前一个大巫曾经拿此物复活过苗疆的首领。
竹阕乙成为大巫的第一场祭祀,便是以己之血喂养长生牛。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有竹阕乙的,也有礼官之前就准备好的牛羊的血。
白发散于肩际,竹阕乙面无表情的念完卜辞,低眸瞥了一眼淌在血里的长生牛。
一旁的火簇里火星子上窜着,跳出零星的火花,礼官大气不敢出。
不知等了多久,礼官才等到他转身对:“去告知族主,血祭已成。”
礼官接过他递来的卜辞,快步离开。
竹阕乙站了一会儿,他的目光似越过主祭台,待礼官走远后,他擦干净手缓步走向殿心,拿起供奉的酒坛,仰头灌下……
身上的银饰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头白发披散在玄黑色宽大的礼服上。
从此以后,他就是十六部的大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
他并没有觉得特别的开心。
并没有。
他知道祭祀长生牛之后,接下来该是什么环节。
他甚至已经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喜乐声,那些人正在向他这里靠拢。
他让阿四和添柴在主祭台的必经之路上拦住那些人。
但他心知阿四和添柴是拦不住人的。
殿心点着焚香,他的眼神逐渐晦暗,过去他从没有这么喝过酒,所以醉得很快。
一切如他所料,阿四和添柴拦住了兵主部的长老与贵人,但拦不住两位贵女。
离部蝴蝶部两部等级森严,只有嫡出贵女出嫁才有婢女随从护送,庶出之女只能配备奴隶。
两位庶出贵女皆由奴隶作陪,往主祭台走去。
众人心知,若不是族主给大巫选定的正妻离部的嫡出小姐只有十五岁,也轮不到这两位庶女抢先一步伺候大巫。
只叹离部那位生得稍微迟了一点。
主祭台大殿门口,刚进去的两个奴隶突然停下步伐。
“二位小姐先、先别进殿……!”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两个奴隶大喊一声,还没说完,刚走至身旁的两个贵女便应声倒下了。
她们本来急于进殿,又如何肯屈居人后呢。
可这殿内点着的焚香有毒。
竹阕乙的嘴角噙着一抹薄笑,这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手,他们可以强塞给他许多人,他拒绝无数次他们不准,但他也可以选择不遵从。
没片刻两个护送的奴隶也跟着倒下了。
繁芜察觉到那两位贵女已走上了主祭台,这种情况下她是该一走了之再不回头的。
可是,她感觉有一丝不对劲,为什么至那几人进去后奴隶并未下来,而殿门也一直开着。
当她提着裙快步走上主祭台,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味这是祭祀用的血她知道,但除去血味这里边还夹杂一丝似有若无的焚香气味……
她意识到什么,本能地捂住口鼻。
这是竹部特有的焚香,竹阕乙教过她的,而他与她的衣裳上常熏的香便是解药,其实即使她不捂住口鼻也中不了这种焚香的毒。
当她的目光落在主祭台入殿处,清楚地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个盛装贵女与两个奴隶,顿时明白了什么。
可当她反应过来想转身离开时却已经晚了!
“……你,站住。”
那个白发男人几乎是摇晃着,从高座上走下来,繁复的盛装衣摆扫过地面,发出簌簌声响,他胸前的银饰叮当碰撞,在这个肃杀秋风四起的凌晨,仿佛是给他增添七分诡异色彩!
繁芜察觉到不对劲, 她本能的想转身离开?,却被那人一把拽住了手臂。
也是这一瞬她听到了伴随着银饰清脆的碰撞声……还有迎面?而来的他的喘息声。这样一个清风霁月的人,此刻让她想到逃出笼来的兽, 想到在山谷中呼啸的风。
他几乎是箭步向她而来, 如此快的速度擒住了她。
事已至此,她也未再想要逃避。对于身世, 对于阿梓的事,她已逃避了六年之久,也够了。
“哥……我?对不起?你。”她几乎是?压抑着,强忍着颤抖,低着头终于说出?了这几个字。
可是?她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她还不知道他已经醉得意识不清了,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仿佛是?将这辈子没喝的酒都?给补上了……现在也全凭“情绪”操纵着这具身体。
“阿芜,是?你吧, 阿芜……我?好难过?。”
他无意识地喊着, 说着, 醉眼朦胧, 视线中的女子变出?好几个,他有些晕,甩了甩头,脸上却一直洋溢着笑容。
繁芜从未见过?他这么笑,美的无法言喻,让她的心狂跳不已,却又让她难过?得想哭。
他还肯唤他阿芜, 至少他还没有恨透了她去!
“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她红着眼, 泪水已充盈眼眶。
“阿梓的事我?该和你说清楚的,六年前我?和阿梓在邯郸,她死在我?的面?前。”她的声音发颤,极力地想解释清楚,奈何脑中有些混乱不知从何说起?,而这时她察觉到她的双手都?被他握住了。
惊惶之下她抬起?头来。
视线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泪珠滚落睫毛,视线清晰了一些。
而此时,她突然感受到他正在将某个东西套进她的手里。
她睁大眼睛,隐隐有几分关于这个银镯的认知。
而且这个银镯是?从他的手腕上取下来的。
他是?将属于苗疆大祭司的银镯套进她的手——
在她完全没有回过?神?来的下一刻,他猛地拽着她的手往主祭台外?走,直到走到偏殿,轰的一声关上殿门。
“哥……你疯了……”
“是?。快被你逼到发疯了……”
他捧着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落下爱怜的一吻。
大约只停了片刻,他猛地将唇瓣贴在她的唇上。
很轻柔,若贴着一片温凉的羽毛。轻轻扫过?……
泪水从繁芜眼里喷涌而出?,她从不知自?己竟然会有害怕竹阕乙的一天。
直到他离开?她的唇,身体往后一倾倒在榻上。
因为醉酒,他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她知道他只是?醉了,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等他醒来或许什么都?不记得了。依然会执意将她送回中原去——
她咬着牙浑身发抖,她一直等,几乎是?等到了快天亮。
天亮时,她仍处在惊恐之中,但这时她听到殿前的大门被人打开?的声音,她猛地看向殿门处。
繁芜几乎是?看到一丝曙光,匆忙整理好衣裳和头发往外?走。
她不知道殿门是?被谁打开?的,殿外?并没有人。但她又想整个主祭台,除了那些被竹阕乙药倒的人,还剩下的也只会是?竹阕乙的人,或者?是?阿四或者?是?添柴,他们不敢当面?出?现,或许是?不想见到她这副样子,让她觉得难堪。
这个时候还会顾及到她的感受的,也只有竹阕乙的心腹了……
她一咬牙,想先回别院去取了行李就?趁着天黑秘密离开?。
也许,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她还不知道,在她推开?她的房门之时,命运的齿轮已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其实在这之前她隐隐有猜到的,竹阕乙能秘密让她走,可是?有人不会放——
这也是?昨晚竹阕乙单独找她,也没有将此事闹大的原因吧。
离部的公子离酉出?现在这间房内,他坐在桌旁的桃木椅子上,似乎是?等了她很久。
繁芜刚进屋回过?神?也不过?一刹那,她转身就?想出?去,门边出?现的两?个武士堵住了她的去路。
屋内漆黑的地方离酉的笑声传来,似问非问:“想不想回中原去。”
繁芜知道这人连先礼后兵都?省略了,他已经不想给她任何面?子了,她怎么答恐怕都?不行……
繁芜垂下眼眸,平静的声音问道:“离酉公子,此举这是?族主的意思,还是?兵主部长老们的意思,还是?您自?己的意思。”
离酉眼眸一沉,似扯出?一抹笑:“姑娘心思透亮,如此透亮的人应该想得明白,十六部不可能留你,无关乎你是?否是?部族血脉,而是?你品行有亏,你明知你是?假的却选择隐瞒真相,抢走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你已惹了众怒,即使?有人护着你也无用。甚至所有知情人都?会怀疑你是?否是?细作?。”
繁芜没有辩解,只是?突然抬头说:“离酉公子,无论如何请您放我?一条生路。”
她贪生怕死才活到现在,她真的不想死,也不能死。
可此时恐怕这屋子外?都?是?离酉的人,竹阕乙救不了她,阿四添柴救不了她,甚至可能他们都?还没有收到消息,她只能想办法求此人别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