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慈宫。
赵煦坐在向太后身边,看着在帷幕前,规规矩矩的叩首问安的严守懃。
这个向太后身边的内臣,如今已经渐渐成长成为了这汴京城里的大人物。
“严供奉,到了成都,当奉公守法,为官家效忠,不可仗势欺人,更不可贪赃枉法,不然国法无情,便是我也护不住你!知道吗?”向太后循例叮嘱着。
严守懃顿首道:“请娘娘放心,臣是娘娘身边出去的人,自不会给娘娘丢人。”
赵煦听着,也就笑了笑。
他知道的,内臣的话,听听就可以了。
不贪的内臣,不是没有,而是很少很少。
所以,只要能把事情办好,办妥当了,他们贪点、拿点,赵煦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办法,世风如此,强求不得。
所以,赵煦也就不对严守懃叮嘱什么纪律了,他直接说道:“严供奉,到了成都府,务必要多去茶场看看,和园户们谈一谈、问一问,看看他们的技术情况,有必要的话,组织园户们互相考察彼此的茶场,交流交流,这闭门造车是要不得的。”
“诺!”严守懃再拜。
“朕已经给北苑下旨,命北苑选善制茶、种茶之官吏数人,与供奉同行,到了成都,供奉须与之精诚合作,诸园户有不解者,可命彼等为之体量、分明。”
作为一个什么买卖都想插一手的王朝,赵官家们自然拥有着属于皇室的茶园,这就是北苑。
北苑茶园,规模较小,但在天下州郡的名茶出产之地,都有着布局。
而且,作为皇室茶园,北苑的种茶、采茶、制茶技术,已臻于化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目前市场上的那种一饼要价黄金二两的建茶,就是北苑所出。
至于为什么北苑这么厉害?
当然是上有所好,下必效之。
大宋历代官家,基本都是文青,个人的艺术素养和造诣,都非常不错。
像茶这种,皇帝每天都要喝的东西,自然品的出一二三四五,也说得清六七八九十。
根本没有人蒙的了他们。
所以,皇帝的需求,倒逼着北苑,不断精进自己的技艺。
而皇帝有的是人力物力,所以,北苑技术冠绝天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此外,同样的事情,在另外一个东西也出现了。
宋瓷!
九百多年后,北宋五大名窑,依旧是无数收藏家追捧的艺术品,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尤其是汝窑……
一片破瓷片,都能卖十几万。
而汝窑是赵佶那个混小子的杰作。
也就是,茶叶无法传世。
不然的话,一饼北苑所制的极品建茶茶饼,若能完整出现在现代。
足以让所有茶叶专家,视若珍宝,不惜倾家荡产。
搞不好,还能成为国家级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因为这玩意,是用了无数复杂的工艺才制备出来的。
哪怕在如今,也是色香味俱全,犹如艺术品一样的存在。
这玩意煮出来的茶汤,色泽洁白纯净,毫无瑕疵,只要稍微拿勺子一搅动茶汤,茶花就会在茶盏的边缘紧咬不散。
于是哪怕不懂点茶的小白菜鸟,也能用此咬盏!
赵煦上上辈子喝过不少。
但现在,他选择将这些茶叶,发售出去赚钱。
一饼黄金二两呢!
放出去多少,就有多少人接盘。
甚至还有人肯溢价!
傻子才不卖!
不仅仅最顶级的建茶,赵煦命杂买务向外售卖,次一级的茶叶,他也同样如此处置。
宫中只留少数,作为赐给大臣的赏赐和供两宫之用就可以了。
这让他在士大夫们群体里的名声,再次高涨。
节俭自用,这可是明君的标配。
而赵煦自然不可能放过,这北苑百余年积累下的种种制茶技术和那些经验丰富的官员、工匠。
早在年初,他就已经下诏,命北苑有司整理相关种茶、采茶、制茶技术。
并从中挑选了几个老工匠,赐给他们官身作为激励。
他也早就有心,要推广北苑的技术。
当然了,高端的制茶技术,民间园户现在是不可能有那个条件学会的。
也不必去学。
茶叶是走量的生意。
要的是标准化、可操纵的流程。
所以,赵煦命北苑整理的就是那些一般人家可以做到的技术。
同时,让有司按步骤将之分类,并让那几个老工匠,以通俗易懂的语言,将这些步骤编成顺口溜。
此番严守懃去成都府,赵煦就命那几个工匠一起随行。
当然,饼也是画的很好——汝等若确实能令成都园户,学会相关种茶、制茶之法,待有成效之日,可举一子为官。
这就是降维打击了。
不怕他们不出力,更不怕他们不效死。
当官!
而且是给儿子一个官!
在大宋这样的社会,对普通人来说,哪怕要他们的命都够了。
水浒传里的好汉们,把脑袋拴裤腰带上,不就是想要当个官吗?
严守懃听着,老老实实的拜道:“陛下叮嘱,臣记住了,臣到了成都,定依陛下旨意,一字不改。”
“善!”赵煦笑起来。
向太后也跟着笑起来。
她看着赵煦,心中无比幸福。
因为在她看来,六哥之所以,如此细致的对待这个事情,原因只有一个:爱屋及乌!
严守懃是她身边的人,此番出去,若立了功,当然也是给她长脸了。
于是,六哥为了让严守懃立功,煞费苦心,连北苑的技术与官员都拿出来!
实在难得!
须知,历代以来,北苑就是天子禁脔。
其中种种技术,都是严密保护。
……
严守懃亦步亦趋的退出保慈宫,一直在殿门口候着的冯景,这个时候才终于入殿,禀报着:“启奏娘娘、大家,中书舍人、馆伴使刑恕递了帖子,乞陛见。”
赵煦看向向太后,向太后对他微微点头:“六哥既有国事,且先去忙吧。”
“恩!”赵煦起身,对着向太后行了一礼,这才领着冯景,出了保慈宫。
“刑恕何事?”赵煦问道。
冯景答道:“据言,与北虏有关。”
“哦!”赵煦算了算时间,差不多明白了,于是加快脚步。
一刻钟后,他就回到了福宁殿。
刑恕已经在殿门口候着了。
看到赵煦回来,他立刻上前行礼:“臣恕恭问陛下圣躬万福。”
赵煦点点头,道:“邢舍人免礼。”
“随朕入殿说话吧。”
这是私下的会见,属于私人性质,不必那么如朝堂、殿堂上那么拘礼。
大宋的皇帝们,在私下和大臣说话、议事其实都很随意。
毕竟,朝堂上一本正经已经很累了。
私下和大臣说话,还要装腔作势,那就太辛苦了,也会受不了的。
但赵煦可以随意,刑恕却不能失礼,他毕恭毕敬的跟在赵煦身后,亦步亦趋弓着身子,入了福宁殿。
赵煦领着他,到了东阁的偏殿内。
这是赵煦日常练字、临摹书贴的地方。
赵煦径直坐到冯景带着人,给他特制的坐褥上,然后就对拘谨着的刑恕说道:“舍人坐,这里是朕私下休息的地方,不必拘礼,随意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