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蔺看着门外已经走远的陆起,端起桌上的蜂蜜柚子茶喝了一口:“别怪做世叔的没有提醒你,收起你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作态,这里不是落云城,是应平县衙,陆久安才是老大。”
韩临深撇了撇嘴角,抬起右手对着桌面砸下去,枣红色的樟木顷刻间裂开蛛网一样的纹路。
沐蔺点到为止,见韩临深不听劝,也不再废嘴皮子。若是到时候韩临深和陆久安闹起来,还能有一出好戏看。
两人干巴巴坐了没多久,县衙的主人也回来了,沐蔺别有深意地吹了声口哨:“韩二,啼霄好歹跟着你立下汗马功劳,怎么粮草也舍不得喂啊。你看看,驼着你和陆久安两人,都累得没有力气了,这么久才赶回来。”
陆久安对沐蔺的揶揄已经见怪不怪,韩临深稳稳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努力装作老成持重的样子,抬着下巴趾高气扬看过来。
这目光犹如实质,陆久安想不察觉都难,看着韩临深那长酷似韩致的脸,陆久安疑窦丛生:这真是韩致过继来的儿子,而不是他十四岁发威种出来的?
韩临深忽然霍地站起身,走到韩致旁边,腰上缠的铁鞭有意无意散落下来,从陆久安手臂上舔舐而过,擦出一道血痕:“爹,我饿了,吃饭。”
这小兔崽子,陆久安差点破口大骂,怎么和他爹一个德行,当他好欺负是不是,一个两个给他身上添新伤。
韩致抱着双臂没动,幽暗的眸子直直看着他,韩临深打了个寒颤,不甘示弱直视回去。
父子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互相凝视着,古怪的氛围只持续了两分钟,韩临深败下阵来,底气不足小声道:“爹,我知道错了。”
韩致语气冰冷:“去扎两个时辰马步,午饭没了。”
韩临深握着拳头跺了跺脚,恶狠狠地盯着陆久安,陆久安抱以一笑,十分嚣张地把手臂上的鲜血抹下来,放在舌头上舔了舔:“还好有韩将军大公无私为小的做主,要不然就让人恃强凌弱了。”
韩临深磨了磨牙,大吼一声,埋着头从屋子里冲了出去。
沐蔺想不到这么快就看了一场好戏,就是这场博弈也太快了,才刚刚冒出一个头,还没有高潮,就落幕了,他咂了咂无不可惜地说道:“陆久安,想不到啊,你连一个孩子也计较。”
陆久安冷笑一声:“就是孩子才计较,熊孩子是病,必须得治。”他拍了拍韩致的肩膀表扬道:“做得好。”
韩临深听着屋内笑声朗朗,委屈得像一个被抛弃了的可怜虫。
来到应平县衙第一天就被罚,这等奇耻大辱,他一定要从陆久安身上找回来!
好不容易扎完马步,他回到屋子里,诱人的饭菜已经被撤了下去,看着空空荡荡的餐桌,摸着咕噜咕噜乱叫的肚子,不禁悲从中来。
刚才在前面引路的少年又走了过来,韩临深记得他好像叫陆起。
陆起把篮子搁在他面前:“吃吧,我家大人说不吃饭长不高,怕你以后变成矮子,丢了韩将军的脸,特意吩咐我给你留了两个窝窝头。”
……
第083章
当天夜里万籁俱静,韩致亦步亦趋跟着陆久安进入卧房,被陆久安轰了出来。
韩致手里拿着方枕椅着门框不愿意离去。
陆久安颇为恼火地按了按额头,想象不出这是堂堂大将军会做出来的事。
第一天确定关系就想着同居,想得倒美。
韩致的手如铁钳一般牢牢抓着门框,陆久安掰不动,咬牙切齿道:“你自己有卧房,大热的天何必来跟我挤着睡。”
韩致有理有据:“临深在我那里宿下了。久安,我很久没有见你了,只想好好跟你夜话清谈,你不想听听我是如何赶跑挞蛮的吗?”
“不想。”陆久安不为所动,什么时候不能谈话,非得挑在晚上,韩致此举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手拿开,夹着你我可不管啊。”
陆久安色声俱厉,非常坚定地当着韩致的面关上房门。
被心上人这样毫不犹豫地拒绝,韩致窝着火回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屋,韩临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呼呼睡得正香。
他被推醒时,看到韩致面无表情坐在床边,他揉揉了眼睛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爹,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睡觉了。”
韩致一边解衣一边道:“以后不可冲撞陆县令。”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每日琐事,但是韩临深听在耳朵里,却莫名觉得委屈,他躲在黑暗里,心里的小人开始哗啦啦流着眼泪。
“我想回晋南,我要回我爹身边。”
韩致已经脱下上衣,赤着胳膊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临深,不要闹脾气。”
“我什么都知道。”韩临深低声喃喃,事实上,在边疆的时候,他曾撞破杨统领跟韩致汇报应平的事,后来经他旁敲侧击,知道了陆久安的存在。
“陆大人光风霁月,心怀于民,将军很欣赏他。”杨耕青说。
不是欣赏,韩临深早慧,韩致时不时温柔地看着陆久安送的热破发呆,他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那个英明神武悉心教导他的男人,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爹了,他以后要变成一个爹不疼没娘爱的可怜虫了。
韩临深越想越伤心,扯过单衣把鼻涕泡悄悄擦在上面。
第二日,韩致仿佛昨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脸坦然跟在陆久安身后一起进行晨训,韩家家风甚严,韩临深自然也难逃此劫。
韩临深自打来到应平就憋了一口气,再加上昨日和陆久安的较量落了下风,他就下定决心想要扳回一局。
韩临深战意蓬勃蓄势待发,陆久安瞅了他一眼,慢悠悠活动手腕做热身运动,等跑步口令一响,韩临深像个炮弹一样冲了出去,很快就没了影子,而晨训的县衙众人则按照平日的节奏不急不慢地推进。
陆久安用胳膊肘捅了捅韩致:“韩临深精力一直这么旺盛吗?”
韩致道:“我会管教他的,临深他可能刚从边塞到应平,还不适应,平日不是这样的。”
陆久安可不这样认为,这小鬼一看就是青春期到了,正值叛逆的时候,他以前一直长在军中,被将士们抬着捧着,自命不凡。一朝来到应平这样的偏远小县,可不是带着优越感的么。
韩致这个当爹的严苛以待,拿训练士兵的方法来教养他,对小孩儿真正的需求不闻不问,任其发展,说不定未来性格会有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