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超英跟他们吃一样的饭,每吞一口窝头,就像有几十个碎刀片刮嗓子, 六盆窝头被他们风残云卷吃完, 还一脸回味舔手心的食物残渣,他怀疑自己跟他们吃的不是一样的食物。
淮市是南北列车中转站, 南北列车多,乘客和货物在淮市火车站中转,东西列车得给他们让路,桑超英买的列车开半个小时,就得停一到两个小时,快到淮市,站内无法给列车安排停靠位置,又得停一个多小时,这趟列车到淮市火车站,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三。
这是火车票上写的时间。
但是开往小林场的火车没有一趟准时准点到达淮市火车站,晚点四十多分钟是常态。
桑超英一边吞“刀片”,一边跟林北讲火车情况。
倒不是他有受虐倾向,只是家里老头子经常说他小时候恨不得天天过年,因为过年了能吃到窝头,他们那个年代顶好的窝头是四分杂面、三分麦糠、三分树叶做的。
两分麦糠他就受不了了,难以想象老头子是咋走过来的。
“我去联系后齐的向导,让他29号到小林场火车站接咱们。”桑超英赶紧溜,到巷子里买两个葱油烧饼,闷头吃完了烧饼,抹了一把嘴,钻进烟酒店打电话。昨晚他联系廖老板要后齐向导新的联系电话,电话打通了,自己说找阿齐,又被电话那头的人骂了一顿,桑超英啪叽挂断电话,再一次联系廖老板。
廖老板是易早斌的一个身份,狡兔还三窟呢,做他这行没有几个身份玩不转。正在玩桌球的易早斌听到电话响了,把啤酒放一旁,走到桌球前,俯身击球,完美的连环撞,三个球进洞。他打破了记录,心情十分好,小弟捂住话筒说大傻缺,易早斌拿起话筒,听到桑超英又找他要后齐向导的联系方式,易早斌额角的青筋突突跳:“龙兴十一月中旬举办了一场野生枸杞展销会,野生枸杞的价格炒到五毛六一斤,港商、其他商人争破脑袋购买,后齐趁热打铁也举办一场展销会,我估计价格不会太低,小兄弟,枸杞价格高出了它的实际价格,我劝你别去了。”
好言难劝该死鬼,易早斌言尽于此,挂断了电话。
交代小弟如果桑超英再打电话过来,直接挂了电话。
大爷的,他手里有三个电话号码,给了桑超英两个,还有一个是后齐地头蛇的电话号码,那家伙和地头蛇联系上了,等于有了半个省地头蛇的联系方式,这不是砸自己饭碗,他易早斌能干出这样自掘坟墓的事!
桑超英放下话筒,放两块钱在柜台上,他转身离开。
正在让三个饭店老板给他做六千个窝头的林北瞥见桑超英塌着肩膀走在人行道上,他朝桑超英走去。
有人挡了他的路,桑超英抬眼,看到了林北,露出一副想哭的表情:“我联系不上后齐的向导,而且龙兴办了一场展销会,野生枸杞的价格炒到了天价,后齐也紧随其后办了一场展销会,咱还去吗?”
林北心里咯噔一下,很快他跟自己说这一趟他们定不会颗粒无收。林北一边暗自自己,一边说:“去。那么大一个地方,肯定还有我们这里没有的东西。”
林北那么有信心他们不虚此行,桑超英急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晚上,林北给每个人发一网兜食物,里面有百十来个窝头,用四张油纸包着,还有一包咸菜,12个橘子,这是他们十二天的饭。
抱着窝头和咸菜,他们格外安心,同时,搂住12个橘子,他们激动的跟啥样,又是安心又是激动,让他们义无反顾跟上了林北的脚步。
林北举着一面旗帜在前面领队,还吆喝着让大家别掉队,桑超英拽着胡翔在最后面行走,一群人上了火车。
荔城临海,淮市和荔城只隔了一个市,人们只会北上或者南下,不会往西部跑,所以这趟火车上的人极少,一个人可以占一排座位,完全可以缩在座位上睡觉,这也是桑超英买坐票不买卧铺的原因。
大家上了火车,站在过道上手足无措不知道干啥,林北和桑超英给他们安排座位,等所有人坐在座位上,火车也开了。
林北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把包交给了桑超英,从行李架上拽出一个蛇皮袋,他拎着蛇皮袋离开座位,给每个人发一个搪瓷茶缸和一双竹筷,他下午抽时间跑到姑娘巷买的茶缸。
“火车上提供免费开水,给你们配茶缸,让你们使劲喝开水,把买茶缸的钱喝上来,或许还能把票钱喝回来。”林北把免费咬的特别重,大家听到免费,拿到茶缸抖的不行,考虑要不要打开窗户跳窗逃跑的众人不慌张了,围在一起焦急开窗户的人也散了,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林北又是想气又是想笑,嘀咕他们白有一身力气。
林北带他们到接开水的地方,教他们怎么接开水,顺便说:“天气怪冷的,你们吃饭,用开水泡着吃。”这才是林北的目的。虽然自己不能给他们提供火车餐,但是尽量让他们吃上热乎饭。
他们嗯嗯点头,排队接热水,林北回到座位上。
桑超英枕着包躺下:“一路上,咱不敢对他们好了。”
“越往西,温度越低,他们一身削溜薄不挡风的衣服肯定熬不住。”林北掏出书本,把行李包放行李架上,埋头做习题。
“啥意思?”桑超英轰隆一下坐起来,见到物理书,他悄悄沉了下去,拽围巾挡住自己的脸,赶走老师拎起他耳朵咆哮运动静止、镜像、力的方向的画面。
林北没说话,继续做题,最后跟余好好的小册子对答案。老师自己做出来的答案,有人找老师抄答案,大家抄他的答案,也不确定互相抄的时候,有没有抄错,有一点可以确定,老师写的步骤极其简略,但是下年参加中专考试或者上高中班,学生要是敢这么作答,批卷老师就敢扣三分之二的分。
上学难,学习更难,想要考出好成绩,难上加难。
小册子上的答案大部分逻辑不通,看样子有人没有搞懂题目,就敢套公式扩写步骤,硬往答案上靠。
大家看答案对得上,认为这是正确的步骤,就把步骤写在小册子。
和做人一个道理,只要你最后成功了,大部分人不关心你中间是不是动了歪脑筋,甚至想复制你的成功路。
林北不看过程,只看答案,如果答案对不上,反复验证自己的解题思路和步骤没有错,他继续做下面的题。
他们在火车上待了三天,还得接着待九天,视野里出现了雪,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林北和黄益民还好,其他人冻的直打哆嗦,抱着盛满开水的茶缸取暖。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三个小时,林北让桑超英、胡翔看着钱包,他带两个人下了火车。
小站极小,卖票点设在边上的邮局里,是露天站台,不远处有一个集市,集市上人潮窜动。林北带人走进集市,走遍了集市,才买到23件劳动布做的大棉衣。
林北带人回去,把棉衣分给他们,让他们两个或者三个人盖一个棉衣。
后来林北在两个站买了30件棉衣,每个人都有一件棉衣。
大家裹着棉衣喝开水,依旧一脸兴奋看窗外的景色。
最便宜的火车餐一顿两毛,林北给大家按照一天两毛准备的饭,省下来的钱给他们买冬衣。
他为啥没在淮市置办齐冬衣,因为太容易得到他们缺的东西,他们会觉得理所当然。
桑超英躺了五天,躺的骨头快散架了,他拉着胡翔,让胡翔教他一些武功。
五十人在农闲时候,要不去护林,要不去疏通河道,从来没这么闲过,现在他们浑身不得劲,也站起来照葫芦画瓢跟着胡翔打拳。
接下来几天,他们白天打拳,晚上睡觉。
12月29号凌晨,火车到了终点站小林场,现在外边正在下暴雪。
一行人下车,他们在火车站里待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