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汉家气呼呼放下化肥口袋,坐在凳子上垂头。
这时,林北骑车到包子铺门口,他攥紧车把,下了车,气喘吁吁喊:“叔,你快过来搭把手。”
“唉。”冯汉家一口气扛两蛇皮袋海带到后院。
林北放下支架,把另外三蛇皮袋海带放到地上,跑到苗翠花对面坐下,掏出一张收据递给苗翠花:“婶,我给包子铺送货,是找您结钱吧?”
“是哩,是哩。”木盒里面有一根橡皮筋,苗翠花把收据塞进橡皮筋里,数钱给林北。
冯汉家怒瞪林北,苗翠花斜睨冯汉家:“你快点把货搬到后院。”
冯汉家操起化肥口袋气冲冲离开,他刚走两步,拍了拍衣兜,兜里一分钱也没有,他喂的猪被他家那口子卖了,卖的钱被他家那口子揣兜里,他喂的鸡鸭鹅又被他家那口子带到这里,他还回个屁家,冯汉家折回来,把化肥口袋放到凳子上,背蛇皮袋到后院。
林北朝苗翠花竖起大拇指。几十年咯,只有大侄子发现她老能耐了,苗翠花唏嘘的同时,笑着跑到许初彦、夏露面前,一个劲夸夏露俊,观两人面相,说两人有夫妻相,还叨念了一句:“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俩少说用了数十年才修得今世的缘分,要好好珍惜哩。”
夏露这么直爽的一个人,竟被苗翠花弄的不好意思。
许初彦恍惚了一瞬间,笑着说:“承婶子吉言。”
“好说,好说,我家惊蛰上学的事就交给大侄子你了。”苗翠花乐呵呵说。
“我明天早晨带你们到育星小学报名。”许初彦思索片刻说。
“好嘞。”苗翠花拽着刚干完活的冯汉家到后院,冯汉家尝试甩,没甩掉苗翠花,被苗翠花拖着到后院。
夏露看冯汉家被苗翠花拿捏的死死的,她揶揄看许初彦。
其他人笑着看许初彦,许初彦耳朵发烫,脱离队伍,朝林北走去。他从夏露口中得知了林北现状,房利财小有所成到深圳投奔他叔叔,临走前,他俩聊到林北,都没想到去年在镇上拉货,偶尔接活给人粉墙、盖房子的林北跑到淮市能够闯出名堂,都打心底里敬佩这个人。
每个人不停地面对诸多无奈,不停地妥协,不停地挣扎,生命刚走完四分之一,我们就已经偏离了我们的追求,只能匆匆回头看一眼,再次启程前进。房利财留下了这句话,毅然决然踏上了前往深圳的火车。与其说房利财说他自己,不如说房利财说活着的每一个人,不管是房利财,还是他,亦或者林北,他想他们都偏离了最初想要走的路。
“房利财南下了。”许初彦偏头看夕阳,“他不闯出名堂,他爸不允许他回家。”
“嗯。”林北坐在车后座上,望着幽深的青石板小道,几个小孩追逐着跑进他瞳仁深处。
许初彦顺着林北的视线望过去,目光被几个小孩吸引,开始期待他和夏露的孩子。
“你什么学历?”林北突然出声。
许初彦笑着说:“大专学历。我听林茜说你在读夜校,你打算考中专还是函授或者夜大?”
“夜大。”林北偏头看他,“前天晚上静贤区整个区断了一夜电,那个区有很多小型工厂,也有金阳机械厂这样的大厂,停了整整一夜的电,他们耽误了很多工时,得加班才能赶上进度,偶尔停一次电,各个工厂能够克服困难,赶上进度,但是万一一个月停几回电,恐怕不好赶进度,静贤区区政府应该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供电局应该会招电工。各个地区才人荒严重,市供电局的电工大多数是小学文凭,中专文凭的电工早就调到办公室了,我猜他们缺有经验高材生,你学历这么高,如果有人推荐你,你大概率被录取。”
许初彦眼里盛满了诧异:“你现在真的需要一个文凭,因为你能走到更广阔的地方。”他的老师曾说过一个人有幸见到聪慧的人,他是极幸运的,而一个人如果和聪慧的人成为朋友,那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他的老师拥有了幸运和幸福,许初彦想他也找到了慧聪的人,隐隐明白老师的感受。
林北仰头,几只肥嘟嘟的麻雀落在电线上,一群大雁飞远,他是做眷家的麻雀,还是做随着季节迁徙的候鸟呢。
余光瞥见夕阳,林北顾不上思索这些,他跟他姐、冯曲、顾美兰夫妻打了一声招呼,喊余好好、林聪上车,余好好抱着林聪坐到车后座上,林北朝他们挥了挥手,骑车离开。
行驶在省道上,林北迎着清凉的风,余光瞥见道路两侧的田野上竖起了一个个稻草人,稻穗笔直的立着,再过半个月,田野一夜之间披上一层金色,稻浪滚滚,稻穗儿压弯了腰,迈入十月份,农民就会迎来丰收。
林北翕动鼻子,风吹动田野,把稻香送入到他鼻中。
想到了稻田,林北就想到了芦苇,进而想到了野鸭子和野鸭蛋,紧接着想到了咸鸭蛋。
“你统计了多少枚咸鸭蛋?”林北张嘴,裹挟稻香的风吹进林北口中。
“二十一万一千八百六十一枚。”余好好故意停顿一下,林北回头看她,余好好把他的脸推了回去,吸了一口稻香说,“你不是给我农副产品收购站许可证和公章嘛,我拿给爹娘看,爹把大伯、二伯、三伯、五叔、六叔、爷奶喊到池塘,给他们看许可证和公章,他们高兴坏了,要把许可证和公章供起来,被六叔拦了下来,六叔安排几个叔伯置办几桌菜,大家在一起吃饭庆祝一下,他和爹带着许可证和公章骑车到乡里,给领导们看许可证和公章,回来的时候他们带回来几挂鞭炮、裱许可证的框,六叔把许可证裱上,挂到咱家堂屋,又在门口放了几挂鞭炮,婶子们、嫂子们端菜出来,村里人跑到咱家看,爹可牛气了跟他们介绍许可证,我趁机提玻璃杯,大家可稀罕玻璃杯了,都要玻璃杯,让我告诉你,你千万备齐了玻璃杯,别缺他们玻璃杯。
咱们搞了这么大动静,一个中午,咱家有证的消息就传到了其他村,其他村的人到咱家打听消息,看到玻璃杯眼睛都挪不开了,一个劲问我收不收他们村的咸鸭蛋,我说收。我来之前,又统计了三千枚咸鸭蛋,我来的时候,爹把许可证捧到池塘,他说他帮我们统计咸鸭蛋。”
“我感觉能凑够二十二万枚咸鸭蛋”余好好大声喊。
“听到了。”林北喊,田野里响起回声,林北清了清嗓子唱字母歌,一道柔和清亮的声音跟随着他唱,一道稚嫩的声音和他一起唱。
到了小淮市,林北的歌声戛然而止,母子俩依旧欢快唱歌。
余好好的发音已经非常标准了,看来余好好回家这两天也有努力练习发音。
一首歌结束,林北问:“好好,你只打算教他们唱字母歌吗?”
“嗯?”余好好被他问懵了。
“下乡的知青说过求同存异的故事,我认为欧美国家的语言和汉语不相容,我们肯定它们是不同的语言,想办法让两种语言完美结合,把结合的语言以歌的形式表现出来,你说能不能行的通?”林北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说人话。”余好好沉默片刻说。
“你可以考虑写一首歌,里面有汉字和字母,如果你现在没有想法,可以先和丁琼汇合,教他们字母,明晚我带你到市民艺术夜校,你到那里找找感觉。”林北说。
“市民艺术夜校?”余好好迷糊了,“这是什么夜校?”
“教市民琴、古筝、琵琶、二胡、水墨画、油画、剪纸的夜校。”林北回答道。
“那你明晚带我到市民艺术夜校转一圈。”余好好甩两股麻花辫说。
“得嘞。”林北卖力骑车。
到了淮大门口,余好好一眼就看到丁琼,她跳下自行车,把林聪递给林北,笑着朝丁琼跑去。
林北拎起林聪,和林聪对视。
林聪踢了踢小脚脚,扑腾着搂住爸爸。林北单手搂住他,骑车前往店里。
到了店里,林北把他放到地上,林聪在店里哒哒哒跑,林北关上店门,走上前斜倚在货架上,说:“我打算给怀庆三路信用社行长两张五折券,二十张九五折券,三十张九六折券,五十张九八折券,给孔国贤一张一折券,两张五折券,一些其他券,给冯科两张一折券,五张五折券,你们再给我十张五折券,我给陆江河三张五折券,另外七张五折券我有用。”
“我要三十张一折券,一百张五折券,和一些普通券。”桑超英举起财务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