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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担心蒋正枫会对我做什么,因为他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有点像我们初遇那会,幼稚青涩,我牵他的手他会红着耳朵抽走。但到底是六年过去了,他更加健壮,也更成功,终于不用再为生活发愁,他不敢看我也只是因为他愧对于我。

蒋正枫开到我们曾经住过的廉租房楼下,我偏头看了眼,说:“你来这干什么?”

车内油表有规律的哒哒跳动,蒋正枫说:“我没搬走。”

我哦了一声,蒋正枫给我解开安全带,帮我开车门,“上去看看。”

我下车上楼,楼道里粉刷了白漆,斑驳的墙壁变得整洁,坑坑洼洼的楼梯也修复了,还安装了声控灯,焕然一新,大半夜回家的时候不用再摸黑然后摔一跤,我就摔过,喝醉酒了,一脚踩空从楼上滚下去,脚踝扭伤疼了一个半月。

傍晚有点冷,我打了个喷嚏,蒋正枫进门先把空调打开,给我一双新拖鞋,问我饿不饿,他给我煮面。我以前还挺喜欢吃他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再放几片生菜,煎一根肉肠,我能一口气吃完,把汤都喝光。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我忌口的东西多了,油炸和面食就是其中之一。

我从来不拿这些禁忌当回事,人生就这么几十年,为了多活一天要少吃那么多东西,想想就不值得,可季胤知道了会担心,又要怪自己没顾好我,我答应他会认真对待自己,我一定会做到,所以我说不要。

蒋正枫顿了顿,说好,他又问我,还有什么忌口,他可以绕开。

我说记不住,都是季胤在管,他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这事得问季胤。

蒋正枫终于无言,站立半晌,我闻到空气中有花香,循着味道找过去,阳台上放了一束栀子花,养在水瓶里,枝叶抖擞,花瓣洁白。蒋正枫说这是他开车路过时捡来的,中央公园那颗栀子花树要被砍了,他本想买下来,又想到无处可养,只好放弃,捡了地上的残枝带回家。

我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房子,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在我记忆中的位置,卧室甚至还挂着我的衣服,用防尘袋套着,当初我什么也没带走,占了满满一柜子,蒋正枫的衣服放在角落,很可怜的一个小山堆。

蒋正枫一直保存着我的东西和我们的回忆,连一起生活过的痕迹他也要尽力保留下来,我淡淡笑了笑,蒋正枫真是,孩子死了你来奶了。

我在一段感情里是很黏人的,以前黏季胤,遇到蒋正枫确定关系后,我就黏蒋正枫了。蒋正枫不愿意搬到我和季胤的复式公寓,我就叫司机来回搬了三趟,把我的房间都搬空了,浩浩荡荡住进了蒋正枫的二居室。

季胤下班回家发现牙膏牙刷都少了一半,黑着脸推开我的房门,早已人去房空,他应该很生气,但这是我们的约定,说了就要作数,他默默给我转了钱,收拾东西出差,半年都不回来一次。

说不在意那是假的,我躺在蒋正枫床上,看到季胤和女伴的合影,隔一天换一个,天天不重样,他还说等我定下来了,嫂子也可以定了,给我气的把他拉黑,他借了别人的手机打越洋电话给我,声音迷离,应该是喝醉了,命令我把他拉回来,又说那是骗我的,哪有什么嫂子,他只喜欢我。

我故意说:“你不能喜欢我了,我有男朋友了,就算喜欢也要藏起来。”

季胤吸了吸鼻子,说:“真的吗?连说一下都不行了吗?”

“不行,他会生气的。”

“可是我是你哥哥啊。”

“哥哥更不应该喜欢弟弟啊。”我说。

季胤被我打败,小声说再见,挂了电话,虽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但我直觉他应该会很难受,真的哭了也说不定。

当时我全心全意扑在和蒋正枫的恋爱上,像那种傻白甜,会跟daddy说有情饮水饱的那种,我跟季胤说,我找到真爱了,真的。季胤说再看看,他要考察。

也行。

蒋正枫是技校学生,学的技能是维修,具体我记不太清了,反正他的手很巧,家里的灯泡,电线什么的他都能修好,这线路总是断电,不止一次在亲热的时候停电季煜注:没有做爱,因为蒋正枫觉得这是结婚之后才能做的事,领居就会来敲门,请他去修,他只能匆匆擦下身体,穿上裤子出门。我就在床上无聊地等他回来,有时候是一个小时,有时候半个小时或者更久,房间的灯泡会突然亮起来,闪到我的眼睛,刺激得流眼泪,蒋正枫就给我买眼药水,还买了眼罩,让我下回先睡,不用等他。

其实我用不惯眼罩,我的睫毛长,会戳到我的眼睛,但他也是好意,我便没说,笑嘻嘻收下了。季胤回来的时候带我吃饭,饭店很亮堂,我不停地揉眼睛,季胤捉住我的手,问我怎么回事,不由分说带我去医院检查,眼睛发炎了,他被气笑,说怪不得会看上蒋正枫,原来是眼睛不太好使。

他说我眼神不好,我不乐意,转身走了,第二天季胤送了一袋药,说我是小气鬼,让我把药用了,他可不想下回再见到我真瞎了。

药瓶上面的字都是英文的,季胤贴了标签,每个药该怎么用,每天用多少,都写的明明白白,我想起来就吃,想不起来就不吃,没想到药效实在太强,才用两天,我感觉我的眼睛堪比火眼金睛。

蒋正枫拿起药瓶端详,问:“这药很贵吧。”

我那时少爷脾气,顺嘴一说:“怕什么,再贵他也买得起。”

蒋正枫嗯了一声,把药瓶放回原位。我不甚在意,洗完澡出来,感觉身上奇痒无比,撩起衣服一看,全身起红疹,好吓人。蒋正枫立马送我去医院,医生说是过敏了,可能是水质不太好,我皮肤又敏感,开了点药回家,我趴在床上,蒋正枫给我涂药,我稀奇地问:“为什么我从小到大都没事,今天突然就过敏了。”

蒋正枫不说话,涂好药,洗过手,兜头盖住我的脑袋,让我睡觉。季胤听说这件事,表示都是他的错,我被他养得太娇气,正好跟蒋正枫在一起平衡平衡,把身板磨糙了,也省点钱。

我乐不可支笑倒在床上,过了几天,季胤差人给我们的浴室换了花洒和热水器,光是花洒就要十三万,我靠在蒋正枫身上,说感谢我哥,让我们的寒舍蓬荜生辉,我自娱自乐,没注意到蒋正枫不自然的脸色和牵强的笑容。

我在国际高中上学,离蒋正枫住的地方十万八千里,司机每天早早来门口接我,我也要早早起床,在车上补觉,现在想来,我这人就是实诚,拿生命来透支。

朋友们很不理解我,怎么跟这种人在一起,并说不要带蒋正枫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可能会忍不住变刻薄,我感受到朋友和蒋正枫之间的暗流涌动之后,我就没再在他们面前提过对方,蒋正枫每次的反应都很大,我为了安抚他,不再参加朋友聚会,朋友生日派对,还有各种技能培训,出国研学等等。

这些我都没跟蒋正枫说,在蒋正枫看来,我好像更闲了,衬得他忙得像陀螺。我下午五点就放学,蒋正枫往往要打工到半夜一点才回家,再囫囵吃点东西上床睡觉,周末休息半天,他就要忙着打扫卫生,洗衣服,洗床单被套,我也不好意思躺着,我也洗,却把我的手搓破皮了,蒋正枫要笑不笑,给我擦擦手贴上创可贴,让我去玩自己的。

我左右思索,突发奇想想学做饭,这样蒋正枫就不用吃冷饭了,说干就干,我搜了几个教程,煮了饭,炒了菜,没有经验被油溅了一身,白体恤油星点点,穿不了了,手上也烫起了泡,不过最后的卖相还看的过去,我真是天才,一学就会。

我得意的给季胤拍照发去,这是我第一次下厨,想要季胤知道我离开他也能生活的很好,季胤却骂我是不是贱的发慌,上赶着别人家做仆人去了。我撇撇嘴,放下手机,不想理他,蒋正枫半夜下了班进门时我就坐在餐桌前等他,献宝似的把盖子揭开:“我做的,尝尝。”

蒋正枫拉过我的手,看着被油烫出来的红点,给我擦药,认真的对我许诺,他以后一定要赚很多钱,像季胤那样养着我,让我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做一条小鱼。他后来确实赚了很多钱,我一分的福都没享到。唉我操。

这话似曾相识,季胤也这么对我说过,季胤也真的做到了,那我也自然而然相信蒋正枫。但是蒋正枫每天都忙,也不知道忙出个什么东西,一年过去了,好像还是没什么起色。妈妈重病,他没时间照顾,请了护工,我去看过,四十多岁的年龄,已经瘦成皮包骨了,只能喝点汤水度日,脸颊塌陷,话都说不清楚,不成人样。

我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她能在这住院是蒋正枫尽他最大的努力换来的,我就跟季胤说了这个事,他说小医院就是这样,不管治,让我转到省私人医院去,他出钱。目的达到,我马上给办了转院,大医院就是不一样,打了几天药水,精神面貌好多了,对我说她好想枫儿,住院以后枫儿已经很久没来看她了。

我说:“他每天要打几份工,没有时间,不要怪他,我替他来看你。”

她又问我,跟枫儿是什么关系。

我默了默,说:“朋友。”

她哀叹,说看不到枫儿成家了,也埋怨自己拖累了蒋正枫,告诉我前几年他父亲赌博欠债跳楼自杀,剩他们孤儿寡母,家徒四壁,她去打工还钱,结果食物中毒一病不起,蒋正枫就扛起了债务。

要不是他妈妈跟我说,我还不知道有这些事。蒋正枫在这点上很有本事,不把情绪带到我身上,也没想过让我帮忙,他应该也清楚,没有季胤,我什么都不是,他从来不在除我之外的人面前示弱,我哥哥更是不行,咬碎牙都要硬撑,不想被别人说配不上我。

可我擅作主张把他妈妈转院治疗已经是打他脸了,用的还是季胤的人脉和资源,依蒋正枫的个性,大概觉得我们兄弟俩轮番羞辱他,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把他学费,债务,零零碎碎的费用一并打到了他卡上,蒋正枫要转回来,我就说你敢转我现在就走,回季胤身边去!

蒋正枫果然没再动,单肩挎着背包站在门口,跟我对峙,像赌气那样,转身就走了。我刚跟了几步就停下,也赌气不去追,他前几天修车被压到手,右手受伤,现在还绑着绷带,这样了他还要去打工,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我劝也劝不动,只能这样做。也许有更柔和的方法,但无论如何迂回,都逃避不了蒋正枫就是缺这一笔钱的事实。

不用还债,不用为学费奔波,也不用着急妈妈的医药费,蒋正枫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说要还我钱,我说不要,只要他好好读书,毕业找个工作,我们就结婚。我那时想的很简单,喜欢他,心疼他,所以我会给他我所有的一切,给他撑伞,伞面倾斜,即便打湿了我的肩膀也没关系,他比我苦多了。

可惜现实不是童话,我忘记了要强的反面是自卑,我可以理解,但我越迁就,就越容易刺激到蒋正枫,我在他面前说话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哪个字惹他不高兴了又要不理我,哄人真的很累。

他妈的,我也是个男人,天天在家跟怨妇似的,还不能跟蒋正枫发脾气,我受不了,跑出去潇洒快活,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吉他,钢琴,小提琴手到擒来,季胤还说等我成年了就送我去开赛车,我好期待。我以前是酒吧的名人,因为很会唱歌,长的又帅,弹的一手好曲,跟蒋正枫谈恋爱之后我就洗心革面退出了,老板惋惜了好一阵,我回来了最开心的就是他,其次就是观众。

唯一的不高兴只有蒋正枫。他不想让我抛头露面,不想让我喝酒,不想让我抽烟,不想看我站在台上收获掌声。他没说,是我感受出来的,比如他会删掉我的闹钟,让我错过演出,把我的烟藏起来,导致我烟瘾犯的时候躁郁症发作,只能暂时通过伤害自己获得慰藉。他的自以为是,害惨我了。

蒋正枫不理解我,就像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不能在台上唱歌一样,争吵越来越频繁,我犯了病,自残,用刀发疯地割我的手,捅我的身体,蒋正枫吓坏了,很长一段时间都顺着我,但也仅限于此,矛盾根本没有解决,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最后因为我首次动手打了他而爆发季煜注:他实在是太欠揍了,没忍住。我们互殴,蒋正枫力气大,我练过拳,谁也没讨着好,我操你妈的,惯的你,少管老子。

我脾气上来了,蒋正枫也不掩饰了,展现出了他压抑已久的另一面,恶劣,会说过分的话,贬低我,打压我,我有一次真的斗不动了,哭了,蒋正枫才哑了声音,说对不起。

他现在也对我说这句话,在我面前,说:“季煜,对不起。”

我赶紧伸手打住,“别说这个,我不想听。”

蒋正枫倏地住了嘴,我转了转,困了,说:“好了,看完了,我走了。”

蒋正枫急切地道:“季煜,我知道我有错,给我一次弥补你的机会……可以吗?”他现在是什么都有了,就差一个美满的爱情,如果这都让他得逞,老天也太偏爱他了。

我摊开手:“怎么弥补,你能把那孩子复活吗。”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始终是我心中的一道疤,从蒋正枫把他杀死起,我们绝无可能了。

蒋正枫颓然垂下眼睫,我路过卧室时,想起什么,说:“那些衣服扔了吧,我不会再穿了。”

“对了,”我说,“蒋总现在事业有成,也该找个配偶了,将来要是让她看见这些东西,对你们感情也不好。”

蒋正枫解释说:“我不会有别人……我只有你。”

“这话我们说说就算了,别让季胤听见,他会生气。”我留下这句话,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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