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满和晏无书并非在城中散步闲逛,他们的步伐相当快,倏尔之间,已将这条满是吃食的街甩在身后。
远远瞧见一个卖灯的铺子,晏无书眸光一转,想起先前萧满曾观察过河岸那些男女放灯,便问:“小凤凰,要不要放一盏花灯?”
“不。”萧满连眼神都不给晏无书,拒绝得干脆利落。
萧满心思在这城中,快步走遍这里的大街小巷,一步踏至风中,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这里的灯色夜色,问一直在身侧的人:“你可看出什么?”
“热闹非凡。”晏无书手里的折扇转出一朵漂亮的花,同样垂目眺望着这座山下小城,轻声回答萧满的问题,“人群之中,有寻常人,更有无门派归属的散修。”
“和广陵试时的广陵城,举行祭典的神京城很像。”萧满道。
晏无书握住折扇,摊开手:“但城中挑不出毛病。”
萧满转身,面朝幽弥夜色之中,那座不见如何陡峭,如起庞大无比的山,道:“所以上枯澹山吧。”
晏无书点头,就要伸手带萧满一起过去时,听得他又说:“走上去。”
便用步伐丈量城镇与高山之间的距离。
满城灯火,而山间只有月色,青石绿林,幽静无声。整座山都是枯澹寺的地界,晏无书在前带路,萧满走在他身后。遇见守夜的僧人,还未开口,那僧人便认出晏无书,双手合十诵一声佛号,请二人在这山中自便。
“你以前来过这里?”待那僧人离去,萧满问晏无书。
“大概四五十年前来过一次。”晏无书道。
萧满问:“有无变化。”
晏无书弯眼笑起来,稍一偏身,侧对萧满,抬头指向某处:“那房子翻新过,后面多了片桃林……”
天上月影一直跟在身后,层林之中偶闻虫鸣,七月盛夏,林叶正繁,处处都是深绿。晏无书边走边说,将自己看出来的枯澹山的变化都说了一遍。
四五十年的光阴,山上变化有许多,但与他们要寻的无关。两人将这山上转了一遍,不曾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或许摘星客还没有来此布局,又或许是布局太深,没有留下痕迹。
萧满在山涧旁停下脚步,一直站在夫渚脑袋上的山雀扇动翅膀,绕着萧满飞了一圈,飞到对面的一棵树上。
“枯澹山上枯澹寺,若在佛门诸寺诸宗之中出一个排行,枯澹寺可排进前三。”晏无书站在萧满身后,折扇轻敲掌心,低声说道,“这一回的集会,枯澹寺那位有着‘半佛’之名的玄明大师会现身讲经,若无人捣乱,便能听上一听,据闻他对佛法的理解甚妙,想必能有许多收获。”
萧满对这位半佛有所耳闻,孰料晏无书话音落地,山涧对面便有一位衣着朴素的僧人现身。
他双手合十,冲两人微微一笑:“陵光君谬赞。”
僧人出现得悄无声息,周身气度不凡,境界之高,只怕不在晏无书之下,而语带自谦,不由让人猜测身份。
“您就是玄明大师?”晏无书笑着问。
“正是贫僧。”僧人微微一笑,继而看向萧满身后的阿秃,行了一礼。
夫渚低头,向他回礼。
这时先前见过的守夜僧人寻过来,看见玄明后手掌合十行礼,然后对晏无书道:“陵光君,主持请您去苦荷院一叙。”
晏无书冲守夜僧人点头,转身看向萧满,而萧满的目光落在玄明身上。
玄明被人尊称为半佛,不仅仅因为他境界高深、精通佛法,更因为他慈悲为怀,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这样的人现身同他们打招呼,主持又恰巧遣人来寻过去,定然有其缘由。
晏无书便对萧满低声说了句“去去就回”,留他和夫渚在此,同守夜僧人离开。
山雀从树林中飞出来,落在玄明肩上,玄明冲它笑了笑,向前踏了一步,越过山涧,来到萧满对面。
从这个位置看出去,恰好能看见城中灯火。玄明转身看向脚下灯海,再抬头一望天上月,对萧满道:“七月初七乞巧,天上牛郎织女相会,地上男女互诉幽思,当真是个好日子,施主为何愁眉?”
萧满亦知这人有话对自己说,但不喜欢弯来绕去,便道:“因为许多事情没有得到解决。”
“总会有水落石出一日。”玄明缓慢说道,“那一日就在前方,请施主做好准备。”
“何意?”萧满偏首看向这人。
玄明摇头:“贫僧只是窥见零星一点,未来的全貌笼在雾中,看不真切。”
萧满想了想,问:“和红焰帝幢王佛有关?”
有半佛之名的僧人不回答此问,只道:“施主请小心那串佛珠——那串染了红的佛珠。”
嗯?又是佛珠?
记得当初广陵城中和别北楼相遇,他第一句便是问他佛珠。而这人,也是第一次相遇,就向他提佛珠之事。
萧满问他:“佛珠有什么问题?”
“其上暗藏未来,可能会对你造成一些影响。”玄明斟酌措辞,拨动自己手上的佛珠,低声说道。
“影响。”萧满重复这两个字。影响分两面,有好有坏,而可能二字,亦是玄乎。
萧满垂眸复又撩起,漆黑的眼眸紧盯玄明:“红焰帝幢王佛何其危险,大师既然知道一些,何不说清楚?”
月光之下,萧满眼睛异常明亮,显出几分紧逼之意。
在他的注视下,玄明面上出现几分苦涩与歉意,摇了摇头,语带叹息:“因为……贫僧说不清楚。”
“过去已过去,未来尚未来,能抓住的,仅有现在,而现在一旦被抓住,未来就有可能更改。”
萧满低下头,目光和担忧望来的夫渚对上,沉默半晌,语气重归平静:“大师的意思,未来如何,全靠现在做出的选择。”
“没错。”玄明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请施主千万坚定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