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满视线望出窗外,见隔壁院子里出来一群姑娘,分成两拨,争执不休。
“那里是在做什么?”萧满不由问。
“你们果然不是本地人啊。”说话的人是方才说虎鼓山闹鬼那茶客,“那是舞袖回,咱们镇上最出名的歌舞行。神京城里不是就要举行秋神祭吗?舞袖回的姑娘要去献舞。就因这个,这段日子,她们吵架吵得可厉害了。”
茶客神色唏嘘,见萧满露出不解神情,继续解释:“这跳舞,都有领舞之人吧?咱们看跳舞,通常都是看领舞那姑娘,对吧?秋神祭可是陛下亲临的祭典,若是能当上领舞,在皇上面前露脸,指不定能去皇城里当娘娘呢!”
萧满心道原来如此。
简单地解决好肚饿问题,又约定晚上的见面地点与时间,四人分头行动。
虎鼓山就在东面,不需要如何打听,萧满直接御风过去。
秋日的山林,枝与叶格外分明,溪涧里的水肉眼可见落下了一些,露出青石与土壤。萧满站在林间,确定四方无人,取出一根竹笛,轻轻吹奏。
此笛声泠泠清越,轻快短促,如空山一声瞉音响。
顷刻,层林之间传出振翅声,鸟雀们越过山石草木,自四面八方飞到萧满面前,数量之多,如同一片浓云。
萧满将竹笛放下,冲它们微微一笑:“麻烦你们帮我在这山上寻一件东西。”
“啾!”“叽!”
鸟雀们立刻给出回应。
“它是这样子的。”萧满将自己临摹的不闻钟画像取出、展开,给它们看,“不管有没有找到线索,都请告诉我。”
鸟雀们叽叽喳喳凑过来,往画像上瞧了一眼,又叽叽喳喳离去。
数百只鸟的振翅引起风动,萧满衣角在虚空里轻旋起跌,他目送它们走远,收起竹笛与画像,随便择了个方向,开始前行。
他也跟着一起找。
萧满心底有个推测:云台镇里不太有人出没的地方有三处,虎鼓山是其中最有可能的地方。
这山上并非无人居住,且此地蕴藏着不少的灵气。而不闻钟是一件法器,哪怕再低阶,也该被人持有,否则若它落到路旁,又是如此的普通,怎会入旁人的游记、并如此郑重地加以述说?
他认为不闻钟极有可能就在虎鼓山山中人手中,或是被放在此山间某一处。
萧满走过许多路,渐渐的,第一只鸟儿飞回,它没有寻到任何线索。
第二只,亦是如此。
第三只、第四只……第不知道多少只,鸟儿们向萧满道歉,为自己不曾寻得什么而失落。
萧满一一冲它们道谢。
许是被阵法挡住了,萧满在心中安慰自己,缓慢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山上走。
夜幕落下来,星辰与月升上去,站在山石之上,不经意向东眺望,一眼就将整座神京城看尽。
神京城中上了灯,满城灯辉明耀华丽,似天上星河落到人间,让远望者隐隐能将高低错落的楼阁屋宇看清。
那皇城庄严,高墙四面合围,禁卫处处把手,巡逻队慎密来回,河道环绕,守得这座宫殿密不透风。
倏然之间,宫门开了一扇,守在门后的人衣朱紫色,赫然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
他躬身行礼,声音细长:“二殿下,您回来了。”
晏无书平平“嗯”了声。他依然是平时那身装扮,玄色的袍子,一把折扇别在腰间,发束得随意,露出眉间剑痕一点。
神京城里的晚风喧嚣,灌进袖袍猎猎作响,晏无书脸上无甚表情,眸色尤其平淡。
“陛下在乾元殿等您多时了。”大太监又说。
听见这话,晏无书笑了,刻意柔和语调,道:“皇城之内禁止术法,我既不能御风,亦不能御剑,又无打马乘轿的赦令,便只能一步一步走,劳他老人家多等一会儿。”
大太监气得脸一白,却也不敢说什么。
晏无书便在这皇庭禁内走了大半个时辰,等巡逻的禁卫都换了一次班,才慢条斯理出现在乾元殿前。
这里极安静,连声虫叫都听不见,动的约莫只有风和影子。大太监入殿禀报,隔了片刻,出来传晏无书。
他这次没特意耽搁,甩甩衣袖,走了进去。
便是入殿的通道,两侧亦有重兵把守,走过它,再经折转,便见北苍国的皇帝站在一方书案旁。他身后长窗洞开,漫天星辰入眼来。
光凭容貌看不出这位皇帝的年纪,他亦是修行中人,眉目与晏无书有七分相似,剩下三分在气质上,晏无书看上去懒散了些,这人则相当冷厉威严。
晏无书见他也不行礼,随意捡了张椅子坐进去,施施然整理起袖摆来。
乾元殿内沉默无声,皇帝在桌后拿朱笔批了七八道奏折,才抬眼看向晏无书。这人无聊得看起了杂书。
皇帝眼底闪过愠色,话说得很直接:“朕要一根凤凰羽毛。”
“凤凰羽毛?拿来点缀还是入药?”晏无书抬起头,又笑了,“我又不是凤凰,哪来的凤凰羽毛?”
皇帝不理会他的说辞,只道:“你带人回孤山雪意峰的事情,朕听说了。”
“那又如何?”晏无书轻声问。
“他是你的道侣。”皇帝盯着晏无书的眼睛。
他们两人的眼睛尤为相像,都是凤眼,眼角拉出的褶痕无声上勾,显出几分狭长。眼眸又亮,被殿内灯烛一照,皆映出幽光。
晏无书听见这话,眸间笑意不减,单手支颌,手肘撑在把手上,慢吞吞地说:“可我又不是凤凰羽毛的主人。”
“这么说,你不愿替朕办这件事。”皇帝的语气沉了些。
下一刻,他不再看晏无书,丢开手中朱笔,坐到书案后那把椅子上,偏头看长窗外的星辰:“那就替朕杀个人。”
“我已经不是你皇室的刀了。”晏无书依旧不打算听从。
书案上点着香,袅袅的青烟透过香炉盖上的缝隙飘散出来,溢满整座华殿。
灯烛在燃烧,风过的时候,那火舌会跟着晃,窗外的星光落进殿中,却与烛光辨不分明。这里太亮了。
沉默。
或许不该说是沉默,这里只是充盈着寂静,谁都不想与谁说话,但偏偏,有的东西需要断决。
约莫过了三四分,皇帝取出一块玉牌。
这块玉牌材质上算不得多好,雕刻亦有些粗糙,但晏无书看见,神情微微一变。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有讥讽,有嘲笑,有冷淡,有叹息。这样的眼神一刹,一刹过后,他挑了下眉,问:“杀谁?”
皇帝给出一个名字:“南海刀圣。”
“人家刀圣在南海岛上一蹲就是三十年,安安分分、从不惹事,你杀他做什么?”晏无书上半身往前倾了倾,似有些感兴趣。
“他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你杀了他,便能取代他,成为新的天下第一。”皇帝重新看回晏无书的眼睛,和他对视。
“听上去很诱人,但我对天下第一的名号不感兴趣。”晏无书语气幽幽,“这种时候,你应该对我说实话。”
北苍国的皇帝有片刻犹豫。
当下一次烛火晃动时,他靠上椅背,严肃又冷酷地说:“刀圣一日在南海,我便一日动不了南境。”
“杀了他,然后开战,然后让这悬天大陆,每一寸土地都姓晏。”
晏无书眼底闪过一抹果然如此的嘲弄,轻呵一声,问:“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玉牌。”皇帝将手里的东西往前一丢,送到晏无书手上。
这一回,晏无书的神情不再生出变化,他手指慢慢摩挲过这块玉,道:“你想清楚了,这东西只能用一次。”
皇帝道:“换刀圣的命,不亏。”
晏无书从座椅里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当双手垂落时,脸上的表情跟着退去,他面无表情看向书案后的皇帝:“的确不亏,或许你就指望着我,和他同归于尽呢。”
“此话休提。”皇帝冷冷说道。
“虎毒不食子?”晏无书问他。
皇帝没有接这句话,看向窗外夜空中的星辰,道:“你许久未回来,你母后甚为挂念,去看看她吧。”
晏无书:“陛下,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
他从椅上起身,玄色衣摆如水滑落,折转之时在虚空里拉出幽幽光弧,稍纵即逝。
跨过殿门,那个迎晏无书入宫的大太监高声道:
“恭送二殿下——”
门扉沉沉合拢。
虎鼓山。
山风吹乱林影,晃动一地星月光华。
鸟雀们都说不曾在山上发现那口钟的踪迹,萧满灵机一动,问它们这山上可有地方不能进去。鸟雀们给出答复,是以萧满如今要去的,便是那几处寻常鸟儿飞不入的地方。
萧满心中生出些许微妙感觉,觉得这大抵可算作做贼心虚。
一路走来,山道上唯有他一人的影子,风肆意乱窜,在林里叶间发出呜呜响声,像是嚎哭。萧满在雪意峰上独处惯了,不觉得夜深时分,独自一人行走山间有多可怖,可走着走着,觉察出不对来。
——有人偷偷跟在了他身后。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且从脚步与呼吸判断,还是个年轻女子。
可若真是寻常女子,作何深夜里偷偷跟着别人走山路?饶是萧满入世不深,亦察觉出这里面的怪异之处。
萧满放慢脚步。
他身后的女子亦放慢脚步。
萧满加快步伐。
那女子小跑起来。
萧满干脆停下不走了,那女子闪身躲到一棵树后。
果然是在跟他。
萧满不再前行。
穿行山间的宵风烈了些,掀起他素白的衣角与袖摆,起起落落接连不休,仿佛倏开倏谢的花。
他缓慢垂下眼,静待那人自行出现,或者离去。
一息、两息、三息……
大抵过了十个呼吸的时间,那个女子沉不住气了,从树后走出来。
萧满以为她会选择转身走掉,但没想到她来到距离萧满仅有三步远的地方,大声问:“你是不是在找东西?”
这人语气神态理直气壮,言行举止浑然不似偷偷摸摸跟在别人身后的鬼祟之人。萧满觉得更奇怪了,转身过去面朝着她,但没说话。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手插在腰上,仰着脸说:“我暗中跟了你好久,你东看西看,就是在找东西!”
萧满仍是没说话。
他的沉默惹得女子很是生气,踢了块石子到他脚下:“我跟你说,虎鼓山整座山都是我家的,你在山上找到的东西,必然也归我家。”
“哼,你要是再不理我,别说是值钱的东西,就连路边一棵杂草,我也不许你拔走!听见没有?”
她语速极快,抬高嗓门,气势汹汹。萧满捕捉到话中某个词,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整个人如同被点亮般:“你说整座山都是你家的?”
“啊?是啊!我告诉你,就你刚才那态度,我……”女子被萧满的问话搞得微愣,旋即恢复先前的神情,但萧满没让她把狠话放完
萧满从乾坤戒里取出他临摹的那张不闻钟画像,展开、送到这女子面前,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可曾见过它?”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仅仅隔了一尺,萧满看她的目光又那般认真,星辉洒落进他眼中,漆黑眼底唯映一人。
女子被盯了一阵,脸慢慢涨红,到最后几乎是弹跳般往旁边退开:“我……你……男女授受不亲!”
作者有话要说:萧满:……原来是富、富婆?
说一下不闻钟这个东西,取自李白《访戴天山道士不遇》中“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一句。
摘抄来的注解:道观有中午敲钟的习惯,中午还听不到钟声,暗示道观内无人。
说起来你们似乎对评论召唤加更的活动没多少兴趣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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