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州面色凝重:“才刚传来消息,人已经没了。大夫前去看过,那人身上还有大块的黑斑,才刚断气儿便已有尸臭,且给他治病的大夫也起了高热。”
傅朝瑜心里一突,烈日当头,可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这回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皇上南征,各方商贾齐聚于此,最不能出事的时候偏偏出事了,思及北边的互市监,哪儿外族商贾鱼龙混杂,未必没有趁机作乱的。
傅朝瑜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追问:“与他接触过的人都得了这怪病?”
“目前来看,确实如此。”正因这病症太厉害了,凡是去过的都中招了,所以衙门才没人敢去。
“约莫几天发病?”
刘知州也是做足功课的:“快得很,两三天便开始发病,那些个丫鬟仆从都是如此,高热不止,头痛剧烈,眼膜充血,无论吃什么药都退不了烧。病逝后嘴唇跟全身紫绀,皮肤有黑斑,甚是骇人。衙门的人都没去过,只有一个小吏去看了,亏得他暂时还没有中招,如今也被安置在家中静养。”
症状都对得上,只怕是遭了。傅朝瑜原本只是猜测有鼠疫,听完他的描述之后,越发笃定这回沙州的怪病就是鼠疫了。大魏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鼠疫,前朝中期倒是有一次瘟疫,只这一次,便足足有数万百姓为之丧命,直到冬日将近,疫症自己平息了下去。眼下离冬日还有早,且这病症传播太快,致死又高,一旦瓜州失陷便会牵连整个西北,若是传到中原,后果不堪设想!
傅朝瑜的脸色太不同寻常了,刘知州看着心里也没底:“大人,这莫不是……瘟疫?”
刘知州原本也没当一回事,不过是高热而已,只是寻常病症,直到他听说死了人之后才发觉这事儿只怕不好,火速禀明了傅都护。
傅朝瑜满脸凝重地点点头,随即追问:“那户人家可看守起来了?”
“早就封了,如今除了大夫没有人能进去,也不许旁人出来。但是那府里人多,除了一半儿染病的,还有一半儿如今精神还好,里头的人闹得慌,整日鬼叫连天,连累整条街也跟着惶惶不安。”
傅朝瑜本想立即去看看,但是想到小外甥,x硬生生停下脚步,先让人准备纱布面罩,里外双层,内置一块吸水药棉。
戴上了面罩,傅朝瑜才亲自去了城内的竹枝巷子,那汪老爷的宅子正在此处。
周围百姓知道官府来人了,依旧门窗紧闭,惟恐自己也被牵连。还有那等人,嫌弃竹枝巷子晦气,今儿一大早就搬去了亲戚家。
傅朝瑜听刘知州提起这件事,眉头都皱紧了,虽然没有出城,但是如此随意乱蹿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老大夫不幸染病,也被留在了汪家。他也是当地有名的大夫了,看过汪老爷之后大概就知道是什么毛病,等到自己也染上了之后便不回家了,直接留在汪家,每日照常熬点药,情况虽然也严重,但是比起其他丫鬟小厮已经好上太多了。
傅朝瑜前来看望时,他甚至还能坐起来,气喘吁吁地让傅朝瑜等赶紧出去:“此乃瘟疫,各位大人还是速速离开吧。”
“老人家没看错?”
大夫叹了一口气:“虽然几十年没碰见,但是跟医术上记载得一模一样,错不了。”
傅朝瑜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心里也沉到了谷地,多说无益,傅朝瑜只安抚一句:“老大夫安心待在此处,药材粮食这些,官府每日都会送过来,熬过这些日子就好了。”
老大夫苦笑一声,这可是瘟疫,哪那么容易熬得过去。他们死了便死了,若是连累其他人,那就是罪过了。他又催促傅朝瑜等赶紧离开,还让人将他的门窗给紧闭。
傅朝瑜却没同意,宅子是得封,但是门窗不可关,越是密闭越容易中招。
辞别了老大夫后,傅朝瑜又前去安抚剩下的人。
他们被关在这里固然委屈,但是如今也不好放他们出来。傅朝瑜再三保证,这鼠疫是可控的,只要带好面罩,每日喝些汤药预防,便不会被感染。
他以镇西都护府的名义起誓,朝廷跟官府绝对不会放弃他们,也不会让他们在这里自身自灭。
西北百姓就没有不知道傅朝瑜的大名的,听说傅都护亲自来了,汪家上上下下这才安定下来。
他们愿意相信傅大人。
傅朝瑜还让人调查那位死去的汪老爷最近可曾见到什么人,然而汪老爷前些日子一直在外做生意,见到人实在太多,有些不过匆匆一见吃了一顿饭而已,实在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过傅朝瑜没有放弃,仍叫人去查。
面罩他已经让沙州的棉布厂临时赶制一批,但是惟恐不够,又飞鸽传书让西北其他几个州也一同赶制口罩。这玩意儿好做,外头两层纱,中间一张药棉罢了,挂在耳上方便不说,还能隔绝传染源。关键是造价便宜,人人都能用得起。
傅朝瑜庆幸当时发现了棉花,让各地都建造棉布厂,否则这会儿未必大量制作面罩。
刘知州也不知这轻飘飘的面罩究竟有用没用,但是那个老大夫之前也是拿两块布掩着口鼻,姑且当作有用吧,不过他奇怪地是另一件事:“此处距离瓜州甚近,直接让人传话岂不更方便,甚至还能拿个成品给他们看看。”
“不可。”傅朝瑜扫了一眼周围,顷刻间便已做好决定:“沙洲乃至整个互市监全都关闭,所有人就地休息,不许进也不许出。”
刘知州抬眼瞅了瞅傅朝瑜:“互市监的人,咱们能管么?”
“为何不能?既到了大魏领土,便要遵守大魏规定。我会写信给崔将军,他知道该怎么做,衙门上下配合就是。”
说完,傅朝瑜又让刘知州召集众人,将沙州划分为块,几个稳重的官员每人携带二十小吏负责一地,严控人员流动,不许进也不出。
分派完了任务之后,所有人都下去准备。傅朝瑜一刻未停,立马动笔给京城写了一封奏书禀明情况,又给各州知州写了书信,让他们务必严查,尽三日将百姓约束在家中,不许外出,也不许有人进城。
如今只愿沙州发现得早,没有波及到其他地方,否则,事情便难办了。
他们这边目前来看尚能控制,就是不知几日之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西北倒是不缺粮食,他们缺的是药材。
各地棉布厂制作面罩已经用了一批药材了,如今还不知究竟有多少人感染,傅朝瑜怕缺口太大,西北支撑不住。朝廷那边,他也不指望了,皇上在还好说,眼下皇上不在,太子监国,只怕会在这件事上使绊子。
傅朝瑜深思之后,又写信给陈淮书几个。
事态紧急,朝廷那边也迅速受到了消息。如今皇上还在外头征战,半月捷报频频,听说已经快要打到安南境内了。朝中上下正一片欢欣,谁想到西北那边反而出事儿。
西北一带真是不出事则已,一出事还是这般要命的大事。如今已有几十年没有瘟疫了,骤然听到沙州起了鼠疫,朝中又起了一阵骚乱。
太子凝神思索。
前些日子他跟突厥那边通了书信,得知对方有意扰乱南征,届时他只要在增援上卡上两日,便能让父皇命丧疆场。可如今没等到父皇的败绩,反而等到了西北的噩耗。这鼠疫,会是突厥人弄出来的么?若对方如此丧心病狂,太子竟不知自己是不是错了。
眼下这情况说不上好与不好,太子固然不喜欢傅朝瑜,但是也不能放任鼠疫横行,真传到了京城,他便是坐上了皇帝怕也是受不住江山。太子立马下令,在宿州外驻兵把守,不许镇西都护府的百姓入京,若有违者,格杀勿论。
韩相迟疑了一会儿,道:“如今最要紧的,应当是召集太医、运送药材入西北才是。”
太子也好说话:“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