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水灾,毁去无数良田。连带田里的即将收成的庄稼,也一并被水冲去。虽然城主府和太虚剑宗长老会及时组织了人手抢救,却也没能拯救多少。
与上官旻进行洽谈,是否要开闸泄洪,保全林檎一城和周遭地势较低的几个小邑。当然,肯定会有一些百姓无力及时搬迁。
老城主上官旻泣血拒绝,誓要以花甲之躯,与百姓共存亡。上官旻带着家中几个护卫,一同在大堤上住了数日,指挥从陈同知那里借来的兵士加固大堤。
数日之后,上官旻病倒,大堤也于数日后崩塌,整个林檎城和周遭地域,只剩几座高低化为孤岛。
雪上加霜的是,压抑已久的瘟疫再次爆发。而这次爆发,明显要比最初还要强烈。有一个小邑近半的人口,都感染了瘟疫。杨不信当即立断,指挥隔离。
虽然之前有荀笙教的法子,用针脚极密的绸布捂住口鼻,便有一定几率隔绝瘟疫。但是面对无形的瘟君,速来面对武林强手都丝毫不惧的太虚剑宗弟子,也纷纷胆怯,不敢执行隔离的看守任务。
无奈之下,杨不信在长老会上据理力争,终于开了太虚剑宗武库,将里面的各种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作为高额悬赏,这才召集了一批急于在武学上有所成就的弟子,执行这个任务。
其实随便找些人来看守,并不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但是随便找来的那些人,组织纪律和基础生理知识实在太差劲了,不堪所用。若是花钱雇佣读书人,太虚剑宗根本负担不了。
这些臭老九,嘴上说的有多好听,骨子里就有多狠毒。伤春悲秋之际,他们看见朵残花都落泪。可无关自己的时候,再多逝去生命的悲鸣,他们都能心安理得的熟视无睹。
杨不信和杨可欣身披蓑衣,行走在林檎城街头。
雨落在斗笠之上,发出滴答的响声。近来连日操劳的杨不信,精力早已逼近极限。潜意识已经无法过滤那些杂乱的声音,宗师之躯成为了一种负担。雨滴声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滴在杨不信的心头,让杨不信几欲疯狂。
只是杨不信的神情依旧坚毅,虽然杨不信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坚毅能起到什么作用,但这样总归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像是维持了一种无聊的自尊。
街边遍地饿殍,也有一些感染之后来不及隔离的人,口中满是咳出的鲜血,血液堵在呼吸道中,窒息的感觉让他们的脸色比嘴角的鲜血更加殷红。
只是这些即将病死之人,却仿佛有着莫大伟力。即使杨不信这样剑道名门大派出身的宗师,虽然不是剑道高手,但是底蕴深厚,相比普通剑道宗师也不落窠臼。罡气全开,舞剑成域,也最多做到三丈之内无人能立。
而这些病人,却无人敢近其五丈方圆。
作为弓术宗师,杨不信每次见到有人因为咳血而窒息的时候,都会顺手弹出一道剑气,敲打穴位,助那人清理淤血。但是也有一些体弱之人,只是几声咳嗽便能要命。
路边的人看到杨不信蓑衣内里穿的袍子,是太虚剑宗的制式长袍,而且从形制来看,级别不低。有很多人看到杨不信弹指之后,就有人咳血而死,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毕竟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能够活到现在,在他们看来都是太虚剑宗的功劳。
甚至还有一部分人,看到被瘟疫感染的人死后,露出了些许庆幸的表情。因为这几日,颇有一些感染瘟疫之后,自知已无生机的人陷入癫狂,疯狗一般到处撕咬,把自己的血液和唾液涂抹到别人身上,拉别人一起下地狱。
太虚剑宗治下,无人敢害他人性命。但若是中内的仙师,亲自出手解决这些祸害,他们却是无尽感激。
又有一个人死于咳血,杨可欣终于承受不住,抓住杨不信的胳膊:“哥,你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才能保住更多的人。”
太虚剑宗现在什么都缺,缺阻挡病毒的绸布,缺帮人回复生机的药物。但太虚剑宗现在最缺的,还是粮食。
全宗上下,乃至太虚剑宗能够辐射的全部区域,粮食受到了最为严厉的管控,但是还是不够用。尤其是杨不信提出,太虚剑宗一众人员应当以己身为表率,主动削减粮食份额,多出来的粮食份额提供给伤病员恢复体力之后,更是怨声载道。
一批觉悟比较高的弟子,在缺粮的情况下,生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累晕过去。杨不信立即抽调一批被荀笙定义为“宣传口”的人员,对这些弟子的事迹进行大力宣传和表彰。这才在道德层面扳回一城,暂时稳定了人心。
但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没有东西吃,是真的会饿死人的。如果杨不信这一段时间,不是几乎水米未进,靠真气维持身体,精神也不至于颓废到这种地步。
找了堵墙靠了靠,杨不信有些无力的说道:“如果宗主在这,他绝对会不惜一切办法搞到粮食。”
“打围子。”杨可欣替杨不信解释了一下,对荀笙而言,所谓的不惜一切办法是什么。
林檎城不缺地主,大大小小的地主依附于太虚剑宗,又或者说,太虚剑宗有而今的地位,也是因为太虚剑宗就是林檎城最大的地方。
这些地主家里,有无数的存粮。为了保护自己手中的粮食,他们用土石垒起砖墙,铸造出并不美观却十分坚固实用的城堡,这种城堡俗称土围子。
在围子里面,他们还会豢养一些武林高手。而这些武林高手,有相当大的一部分用上了铁制,甚至精钢制的武器。
围子是灾祸之时,地主们的固守一隅的天堂,也是灾祸之时,一切异想天开的来犯者的噩梦。
杨不信语气越发低沉的说道:“我知道围子里的存粮足够我们度过这道难关,甚至之前的瘟疫爆发,促使这些人囤积了一批药物,现在应该尚未来得及脱手。如果有了这批药物,我们能够用来治愈,起码能保住太多的人……”
杨可欣紧紧的盯着杨不信的眼睛:“那为何不打?”
杨不信反过来问道:“你应该清楚,宗主的阶级之论。他们是同一个阶级,没有阶级会背叛自身阶级的利益。只要太虚剑宗拿其中几个围子开刀,他们绝对会联合起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固姿态联合起来。我想,他们应该还会将其冠以道义的名义……”
杨可欣的手按住腰间的佩剑:“我太虚剑宗弟子,以心养剑,更不惧以身饲剑。我辈剑客,心诚所致,天下无双。中原武林何其广袤,天下剑客何其之多,唯我辈执剑道牛耳。五大门派各有所长,有的诡谲,有的莫测,有的朴拙,唯我太虚剑宗杀伐第一。难道兄长以为,我太虚剑宗之人手中长剑,荡不平这些许围子?”
杨不信喟然叹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可欣你觉得,杀一人而救百人,可乎?”
杨可欣愣神,而后摇了摇头。
杨不信闭上双目:“那些围子里的人,确乎是占据道义的,不是么?”
杨可欣只感觉有什么不对,却又不知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