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明点了点头笑道:“这就是政治。”
方未明皮肤白皙温润,指甲修剪的整洁干净,浑圆光滑的手指,又习惯性的敲击着桌面:“如果事事亲为,铁人也累锈了。皇帝并非有余力指导我们所做的所有事的一切细节,但是他能够做到的,却是掌握我们的政治动向和资源流向。一个合格的皇帝,该从这些事物里面看出来很多内在的东西。”
老狗现在突然又有些后悔听方未明倾诉了,额头又开始冒出了冷汗。
方未明表情却毫无变化的继续说道:“当然,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也会插一插手。不管现在国内舆情,或者域外势力的幕僚怎么看待我们这位陛下。我们的陛下刚出潜邸的时候,可是敢不带禁卫,白龙鱼服,亲临白龙城观天晴河大潮,看东方天晴破境的一代雄主。”
老狗闻言默然。
这段时间因为方未明牵扯,他也被隔离审查。但是方未明的事情没落定,谁也不敢真正动老狗,毕竟方未明可谓是凶名在外,谁也不知道某个时间点他能整出来什么活儿。
这段时间老狗也在势至司那边兼任了一些职务,皇城事务接触的多了,自然就知道偌大皇城存在多少危机。这还是皇帝御极数十年的成果,刚登基之时有多少风险,老狗有些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
当今圣上年轻之时,确实对得起方未明“一代雄主”的评语。
方未明低语道:“太祖一统天下之后,保留了各大门派,复灭老林寺,为的就是证明一个道理。君权非天授,而是人授。也是为了给后世子孙提个醒,身为一国之君,要保全的不是所谓天道人伦,而是保全能够保全皇室的人……”
老狗屏息。
方未明语速变得急促起来:“所以陛下需要一个结果,一个他和支撑他的基本盘都能接受的结果。这个结果自然不是唯一的,陛下不是神,自然也不可能最后就选择那个最完美的。从派遣荀笙,到放任太虚剑宗稳定,到触动军方利益。我依靠的不是什么聪明才智,更不是所谓周庐和各方的人情。周庐干的独夫的行当,和谁都没人情。支撑我做到现在的,全是陛下的默许。那个基本盘对陛下让渡权力,陛下再对我赋权罢了。”
方未明紧紧盯着老狗:“所以,荀笙必须做出来一个样子,这样我才能让陛下接受我呈给他的那个结果。”
老狗身躯颤抖了一下:“可是大人,狗剩他……我也是周庐的人,周庐的力量我是了解的。周庐要是不想放过狗剩,我不觉得狗剩有什么生还的机会。”
方未明露出一个深邃的微笑:“陛下昔年游历白龙城,曾经留下一枚棋子。如果我没猜错,那枚棋子怀抱个可笑念头,自己却对那个念头没抱多大希望,这才归了天子门下,试图借力。若是他能和狗剩接触上,这算是个时机,他该起到他应起的作用的。当然,他自然不可能吐露全部实情。不过诓骗狗剩不是什么难事,你也知道狗剩有时候蠢笨的可爱。”
其实老狗不觉得荀笙有多蠢,虽然和方未明比起来确实是这样的。其余的几点,老狗听的疑惑,便忍不住问道:“这枚棋子既然是陛下埋伏下的,为什么又会站在狗剩……啊不,站在大人你这边?”
方未明神色玩味的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忠诚,更何况只是随手步下的一枚棋子。刚才我跟你讲过政治,政治就是平衡各方利益的同时,尽可能满足自己的需求。成为陛下的棋子自然要为陛下做事,不过那枚棋子的立场……他终归还是想给出一张类似我想要的答卷的。陛下所要的,也只是一张答卷而已。还有,刚才你说错了,他不是站在我这边,而是站在狗剩那边的。”
“站在狗剩这边?”
“狗剩要喊他一声舅舅。”
老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那凭借这枚棋子,狗剩就能杀出重围?”
方未明点了点头:“狗剩有简单。”
“周庐连东方天晴都能杀,难道杀不了简单?”
方未明突然捂着肚子大笑,吓了老狗一跳。许久之后,方未明笑够了,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东方天晴怎么可能死于他人拳脚兵刃?老狗,你觉得一个宗师之上的高手,能死于宗师之下的拳脚兵刃?哈哈哈哈,这太好笑了……”
老狗丝毫不觉尴尬,只是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
若非如此,东方天晴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狗思索道:“即便如此,我料到周庐也会对简单和荀笙施以离间之计。大人曾经教导过,男女之情是世间最为稳固,却也是最不靠谱的感情了。”
方未明摇摇头:“你不懂,那是简单,他是荀笙。”
老狗点了点头:“大人这是完全信任狗剩么?”
之前方未明还说过,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信得过的。
方未明不料老狗平日里不爱说话提问,关键时刻居然也有几分杠精潜质,忍不住笑骂道:“我并非全然信任狗剩,我是相信我自己。”
老狗更为疑惑:“相信您自己?”
方未明一张绝美的面庞上露出了平日的自信:“你以为狗剩为什么要作死去白龙城?老狗你记住,你所理解的,并非全是你所理解的。你若深信不疑的,也并不一定就是你自发的深信不疑。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存在无缘无故的想当然。”
人之初,性本无。一切或高尚或卑微或寻常的理解和念头,全然为后天所赋予,又机缘所汇罢了。
老狗毕竟跟随方未明多年,也听出了些意思:“大人是说……”
方未明浅浅一笑:“是我想让狗剩去白龙城,狗剩才想要去白龙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