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俞仙尊的目光渺远:“后来,你的每一步,都屡屡超出我的预期,尤其是当年你彻底放下仇恨的时候。每次看着你,我都会想,按掐算出来的结果活着,按部就班地成仙,那的确是最轻松的途径,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趣味?人并不是为了结局活着的,该享受的是过程。”
“……”
“顺应自然是道,身入红尘也是道,”长俞仙尊动作优雅地执起茶盏,“比起天道,人性才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能改变我掐算结果的,从来都是人力,而非天命。难道我算出我将来会成仙,便从此整日吃喝玩乐不顾修炼也一样能成仙?人生岔路口上,一念之差,就可能造就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何必去迷信测算的结果?”
“……”师尊今日很深奥。
“所以,”长俞仙尊总结,“该吃吃,该喝喝,该修炼就修炼,该休息就休息,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呢?”
许疏楼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抬手塞给师尊一只烧鸡:“这个您就没算到吧?”
长俞喜笑颜开,嘴上却还要说着:“混账徒弟,为师怎么会把测算天机之法浪费在烧鸡这种小事上?”
满室馥郁的茶香中很快混进了烧鸡的香气。
“盛无忧……”许疏楼又问道,“师尊,给二师弟提亲前,那一日,我看到你在掐算,你算出了什么?”
“我算出了盛无忧的死亡,”长俞放下烧鸡,正色道,“她终会作为凡人逝去。”
许疏楼心下一叹。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干脆利落地拆散他们,阻止宋平再去见她,可是……”长俞仙尊掐了个特别仙气的手势,“世事不盖棺不定论,哪一种选择是对哪一种又是错,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说得清呢?就算有朝一日终要抵达我测算出的结局,可过程精彩与否总归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
“师尊通透。”
通透的师尊抬头赞赏地看她一眼:“这次的烧鸡不错,连鸡胸肉都不干不柴,哪家买的?”
“汝州城里新开的一家铺子,叫薛记烧鸡,他家的酒也不错。”
“所以酒呢?你路上喝光了?”
“……”
许疏楼捂脸,梦境之中似乎是长俞的态度影响了弟子,而现实中的师尊却说是她影响了他。
到底是谁改变了谁?这可真是说不清了。
离开静室时,许疏楼并没有解决任何疑惑,但心下那点迷茫却莫名散尽,她不由感叹,师尊真是很有神棍的气质,去人间摆个摊子,绝对能抢光所有算命道士的生意。
白柔霜正在外面等她,边等边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
许疏楼蹲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了一会儿,忧愁道:“好像要下雨了,它们在下雨前能不能搬完呀?”
“应当是可以的吧,”白柔霜答道,“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搬不完家的笨蚂蚁。”
两人就硬生生地在这里蹲到了下雨,看着蚂蚁赶在最后一刻结束搬运,不由为它们欢呼起来。
白柔霜这才想起来要问:“师尊对你说了什么?”
许疏楼简略总结:“人定胜天,烧鸡不错。”
白柔霜一头雾水。
雨越下越大,仿佛瀑布般从天空中流泻而下,裹着电闪雷鸣,给明月峰换了一道风景。
许疏楼一时兴起,在雨中练了一套剑法。
白柔霜坐在檐下,托着腮看那道雨雾中的身影,长剑骤如闪电,舞若风雷,剑气时不时扬起一道水帘,煞是好看。
这一段轻盈的剑法,愣是让许疏楼舞出了一股与天争命的气势。
她在这场倾盆大雨中,发泄着梦境中带出来的郁气。
———
夜间,许疏楼坐在摇曳的灯火下,摩挲着手上的链戒。
它在灯下散着冰蓝色的光芒,璀璨而神秘。
在她护送五师弟江颜的大外甥前往属地赴任的过程中,那能穿梭三千世界的须弥戒和似乎能令她的元神前往梦境世界的手串融合,变成了这一串链戒。只是她当时没有时间仔细研究它的效用。
许疏楼垂眸思考,魔界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修真界各大门派已经向天下修士声明,魔族要进攻的传言不过是误会一场,请大家安心修炼、勿信谣言。
此事暂时平息,许疏楼一时也没什么旁的事要去做,从魔界出来后,好生享受了一番人间美食,此时心满意足,正到了仔细研究这链戒的时候了。
出于谨慎,她执笔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这才向链戒中小心地输入一道灵力,发动了它。
随着冰蓝幽光一闪,许疏楼感受到一阵眩晕感,她本以为自己很快会出现在另一方天地间,却不想,这一次与以往每次使用须弥戒的情况都不相同。
许疏楼出现在一条幽暗的走廊里,这里狭窄逼仄、安静阴沉,走廊两侧的墙壁上镶着一扇又一扇雕花的木门,扶桑花雕得十分精致,只是木门已经有些破旧脱漆了。
走廊中十分阴冷,以她的功力,尚能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冰寒。
有一个幽魂般的女子飘过她身侧,她微微一惊,定睛看去,才发现那女子竟生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许疏楼出声去喊她,那女子却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那一片黑暗中。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她顺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在走廊里摸索着走了一段路,但不知是她在不知不觉间走了回头路,还是这条走廊压根没有尽头,出现在她眼前的总是这样一截漆黑的走廊和两侧的雕花木门。
许疏楼抬手在其中一扇门上留了个刻痕,开始细心观察,但除了破旧程度外,她分辨不出这些木门之间有什么不同。
管它呢?许疏楼抬手去推留下了刻痕的那一扇门,伴着“吱呀”一声,这扇门竟被她轻易推开,眼前一片白光大盛,许疏楼被卷了进去,跌入这一片白光之中。
刺眼的白光散尽后,许疏楼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房间里,这房间布置不算简陋,但也说不上太好,观其结构,倒像是大户人家里给丫鬟住的那种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