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郡,照水城,是一座比之河玉城要明显经贸繁荣了许多的边境大城。
这里的城墙不似河玉城那样高耸,却更厚重,城内道路宽阔,建筑齐整,人流如织,但无论车马还是行人,各行其道,有着极其严格但又规范化的秩序。
可见这里是被治理得极好的。
但与河玉城相同的,则是城市中心最好的位置,同样是属于将军府邸的,独一无二,一如将军这个角色,能够在这座城里发挥的作用,和无与伦比的权威。
容不得半点左右动摇。
照水城将军府宅,在孟子安坐镇的时代,其实显得过于宽敞了,因为那个时候将军府里里外外将女眷和仆从全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人,反倒是每日里访客极多。
但到了如今孙渺孙老将军坐镇的时代,情况却刚好反了过来,每日里没有多少访客,却是本身府内的人数极多,尤其是各种职司的侍女,多不可数,便是专职照顾孙老将军一个人生活的,便有十数个之多,里里外外,莺莺燕燕,这般大户人家的气派,是一般暴发户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
这一日将军府里宴客,所以一大早,整个将军府里便热闹起来,仆从侍女们前前后后的忙碌着,搬桌子的搬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摆设餐具瓷器,甚至花草熏香,把个原本朴素的宴客厅布置得花团锦簇。
但被将军大人邀请的客人,实际上只是一人,永昌唯一一
支水军的主将,裨将孙浩。
时近正午,一身常服的孙浩骑马入城,与他相随的,不过十骑亲卫,以及一个书生。
尚未到了将军府邸,隔着老远,孙浩便看见将军府门前站了一个穿着富贵衣袍的老人,那老人长须白发,双眉倒竖,眉心几道竖纹极深,一双眼睛虽然浑浊,顾盼之间却仍有威势,正是理论上对孙浩这一支水军有半数调动权的,如今的照水城将军,孙渺。
见此情景,孙浩也不敢托大,隔着有些距离便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快步迎了上去,先一步抱拳行礼道,“卑职来迟,有劳将军大人在此等候,实在罪过。”
“哎,贤弟,一家人见面怎得如此生分,”老将军孙渺一摆手,极难得的微笑上前握住孙浩的手臂拍了拍,然后拉着他往将军府邸内部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多少年不见,我仍记得你当初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今日咱们不过是个家宴,可不能再提军职之类的无趣事情了,走,去尝尝我从益城带来的两坛子老酒,那可是楠鹏跟我讨要我都没有舍得给他喝的陈年好酒!”
孙浩也不再客气,哈哈笑着,直说自己有了口福。
两人就这样把臂而行,一路去到宴客厅里,孙渺自坐了主位,将孙浩让在身旁,自家这边有资格陪座的基本都是孙家的子侄晚辈,而孙浩这边唯一得了个座位的,却是那个始终沉默跟随的书生,
杜水生。
几人方才坐定,便有一队队侍女捧了罐、盆、毛巾过来,是为盥漱,可还不等孙浩伸手过去,孙渺那边已然面色一沉,目视正要为孙浩递水的一个侍女呵斥道,“头等侍女都死光了么,叫你一个二等侍女来伺候我的贵客?!”
那侍女大惊,立刻便跪在地上求饶。
孙浩见状便要去扶那侍女,却见那侍女战战兢兢不敢起身,便就回头对孙渺笑道,“兄长,你府上这些侍女,个个都是仙女之资,在我看来都是头等的好,不必为难她们。”
“贤弟,我知道你是怜香惜玉的性子,但这些下人,还是需要规矩管教的,否则日子久了,她们就会越发的骄纵,觉得你可欺,”孙渺朝孙浩柔声说过这一番话后,才低头去看那侍女,“贵客抬举你,你便起了身来,好好伺候着。”
那侍女听得此言,这才敢站起身来,低着头去服侍孙浩洗手,只是自家拿着毛巾的手兀自颤抖不休。
孙浩也不再多言,盥漱完毕,与孙渺一同拿了筷子,等后者先行夹了一口菜,才动手起来,“兄长,前日我将河玉城之事报于你处,同时上报益城军务处,可知太守大人那边,有何安排?”
孙渺一边吃着些菜蔬之类,一边回道,“太守大人那边并未直言,只说了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倒是军务处方面回了几句话过来,大体上是将眼下他们知道的情况说了说,与我
等而言,没有太大臂助。”
“哦?”孙浩停箸看来,问道,“军务处说了哪些情况?”
孙渺仍是一边吃东西一边姿态随意的回道,“不外乎河玉城确已丢了,王辉之子王明远带着两万败军退守未名城布防,公子孟凡率领一万撼山军驰援沔津,会将一部分河玉城北上的流民导入我照水城,叫我们将照水城守好喽,做好防备,不要让南夷破城云云,老生常谈的东西,至于说河玉城到底如何丢的,当下情况又是怎样,却是只字未有。”
孙浩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夹菜吃饭,又与孙渺以及一众孙氏子弟聊起些杂七杂八的琐事,等到酒足饭饱,孙渺将一众子侄晚辈和周围侍立着的侍女们全都屏退,一阵沉默之后,孙浩才再度开口说起正事,“兄长,你在益城多年,依你看,咱们如今这位太守大人,当下这是要如何?”
孙渺看一眼孙浩身边坐着没有离开的书生杜水生,没有说话。
孙浩回头也看了一眼杜水生,对孙渺道,“兄长但说无妨,水生乃是绝对可信之人。”
孙渺端起酒杯,斜一眼杜水生问道,“你,就是孟子安身边的那个书生吧?”
杜水生闻言起身,朝着孙渺行了一礼之后恭敬道,“回将军大人的话,晚生确曾在孟子安将军麾下做事。”
“坐吧,”孙渺抿了口酒,冲杜水生压了压手道,“我听说过你,所以有些事情,让你
替我们参详参详,也不是坏事。”
杜水生再行一礼,之后默默坐下。
孙渺缓缓将酒杯放下,声音沉重道,“如今的永昌郡,已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可太守大人......却是对我有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