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的妹妹今年读国一,“不是立海哦,在另外的公立国中。”至于为什么不在立海,宫崎没有问,想来是因为姐姐太优秀,妹妹不愿和姐姐一起。前辈偶尔也会提起妹妹,自由的公立学校、宽松的评价体系,运动会的时候偷溜出校门打街机,在寝室煮泡面被教导主任抓住,留下的烂摊子,还需要她结束了学生会的工作去处理——“她肯定不敢找爸妈,所以只能我去啦。”
宫崎附和说,听起来是完全不同的校园生活。
或许是自己和妹妹年纪相近的缘故,前辈对他多有照顾。他们的分管副主席惯会推卸责任,常常在部长例会上弄得他下不来台,前辈列席旁听,有时也会帮他说话。他是四国人,少时母亲改嫁,他一同来到神奈川,从穷乡僻壤突然来到繁华之所,他多少有些不适应,加上说话时总带着南方口音,时常被别的同学暗地里议论。前辈听闻他的老家,只说,听名字还以为你是九州人呢,四国多寺庙,我小时候也去过。
“是阪急电车公司组织的‘四国八十八所遍路游’,据说能把和佛教大师空海修行时走过的八十八所寺庙都去一遍。不过我只去了前六所。那时候太小,不懂事,其他的游客在先达的带领下诵念经文,我就躲到人群后面东张西望,后来被先达抓住,只能乖乖跟着念了。”
宫崎说,我知道。我小时候在当地的寺庙里帮过一段时间忙,每天都会见到慕名而来的参拜者。按照空海的遗迹,徒步游历八十八所寺庙,叫做“遍路”。走遍路的人都有一身特定的行头,身穿白色法衣,外披白色无袖背心,背后写着“南无大师遍照金刚”几个黑色大字,肩上披着一条环带袈裟,头戴“菅笠”,手执金刚杖,斜挎白色的头陀袋,上面写着“同行二人”,里面装着拜佛时用的“纳札”、香烛之类的东西。
前辈说,什么叫“同行二人”?
宫崎答,就是在寂寞的修行路程中,空海大师始终与信徒同在的意思。
前辈又说,我在极乐寺的本尊堂前,看到过一个年轻姑娘,独自一人,站在高大地佛堂门前祈祷,合掌诵念《心经》。“后来我一直在想,《心经》所追求的‘空’与‘无’的境界到底是什么呢?‘空’不是‘没有’,而是‘包容万物’;‘无’不是‘没有’,而是超越‘眼界’和‘意识’的限制。这应该就是佛陀所看到的境界了吧。”
宫崎心中一动,没有提起自己之所以去寺庙帮忙,是因为那段时间,他的生身父母正闹离婚。他无处可去,只能跑到庙里。比起本州岛那些作为古文物和景点被人观赏的寺庙,四国的寺庙更像是生活的一部分。庙里住持对他很好,允许他吃斋饭,也让他睡在那里。夏天的长廊,耳边有蝉鸣,头顶的夜空镶嵌着一颗没有氛围的星星。
童年对他来说太过遥远,父母成日争吵,除了感情破裂,还因为留在四国务农没有前途。后来母亲带着他,投奔神奈川的亲戚家,给广告公司做外包时遇见了同样离婚不久的经理。再后来,经理成了他的继父,母亲生下了他的弟弟。弟弟长到五岁,松尾芭蕉的俳句能背一整本,人人都夸他前途无量。继父对这些恭维毫不在意,听得多了,就觉得事实如此。宫崎知道这是客套,偶尔也会生出恐惧,觉得自己必得十分优秀,才能在这个重组家庭里挣出一片天地。于是努力读书、进学生会,改变口音,学习精英子弟的作风姿态,都不过是让自己变得游刃有余。
宫崎长到十四岁,好歹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重组家庭的重负适合拿来塑造自我形象,生身父母掀桌摔碗的故事,则大可以略过不提。于是便只告诉前辈:“这是个不公平的竞技场,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