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光上真闻言摇首道:“错!错!错!‘文烹武炼’四字,如何简易?此论非尔等可及也。二代之论,乃是殊相之体贴;三代之论,乃是共相之要言。皆是破妄见真之道,亦皆是通玄奇变之道。”
元焘、元宏二人自恃精敏过人,不能信服就连最为朴实的“文烹武炼”四字,也有甚自己不能领会的微言大义。
熙光上真一览无余,摇头道:“可惜。”
最终二人才智虽稀世罕有,不逊其师,但到底在“彻见”二字上逊色一筹,未能实现一门三人俱臻道境的盛举。若是当初迈出了这一步,恐怕江离宗就不仅仅是隐宗之领袖,而是一跃成为乾元、上清一般的超级势力。
无数修道人锤炼道心,最终依旧为执念名相所惑,不得圆满,其中艰难,便在于此。
哪怕是再简易的道理,你以为自己知道,其实你“不知道”;你以为自己已经做到,其实你“做不到”。尤其是修道中极讲究“勇猛精进”,一个不慎,便是自信过头,百密一疏。
以归无咎而论,他生性谨慎,又曾经在荒海潜伏百载,时时面对以弱胜强之困局。故而归无咎一向以为——和那些深居宗门之内的“俊杰”相较,他是胜在“务实周密”的。
道术根基固然是根本;但是具体的比斗策略、巧思妙用、借取外力,同样十分重要。“高明”与“中庸”,“本末终始、形上形下”之间,本来无有界限。随物赋形,随机应变,暗藏胜负之机。若加以忽视,那便有眼高手低之嫌。
所以,归无咎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
但是遇到荀申之后,归无咎才知:自己自以为“知道”,其实“不知道”。
和荀申无孔不入的机变手段相较,归无咎不得不承认,自己自诩“道术相须”,其实依旧是走的“道为本、术为辅”的路子,对于战术方略之筹谋,攻心机巧之运用,远未臻至最高层次;内心深处,依旧是仗着前无古人的高明境界,以势压人。若是自己与荀申修习相同功法,臻至相似境界,那么以实战而论,自己多半要略逊一筹。
尤其是数日之前的交手,荀申打破最后一重执念,其形下之用,终于到了登峰造极、无孔不入的地步。
芳草在邻,岂有不纳之理?
小到市井搏斗,军阵之战,上至修道人的生死相搏,其实暗中偷袭占了五六分;真堂堂正正交手,反倒是只占了小半。可是,在今日这盛大庄严、万众瞩目的场合,这看似普通的“不宣而战”一着,却成为了最出人意料的奇兵。
归无咎能够将剑意溪流悄无声息的布置在阮文琴身畔,是借助天上那一枚作为载具的“奇石”相助。此石名为“贯甲石”,借此掩藏之下,气机未发,人劫道尊之下一无所感。
可是圣教祖庭,却无法指责归无咎这一手突然袭击、借用外物。
为何?
因为这战场,阴阳洞天,本就是圣教祖庭一方选定的主场;而阮文琴,名义上是圣教祖庭一方的“嫡传弟子”。
乙道尊更在界外以秘法察知,此界之中早已被同等层次的道尊大能施展秘术,诚所谓纤维毕现,无所隐匿。“贯甲石”虽然巧妙,却也是瞒不过其耳目的。谁又肯相信,阴阳洞天之内所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此战之对手归无咎的悄然接近这样的大事——圣教祖庭一方会并未及时通告自家嫡传?
此言断然难以使人信服。
可是归无咎断言,这还真的极有可能发生!
阮文琴名义上虽是“圣教弟子”,但究其实际,却是阴阳道传人。
几次交接,归无咎隐约看出蛛丝马迹,圣教祖庭对于阴阳道和阮文琴,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尊重与敬畏,几至于有些束手束脚。行事细节,必定会十分顾及她的独立自主,以示充分信任之意。如无必要,多半不会指手画脚。
在圣教看来,自己借助“贯甲石”的隐匿手段前来,不过是求一个煊赫的出场罢了。只要他们想不到自己会突然袭击,出于尊重和小心,并未将自己悄然到来的讯息暗中传告于阮文琴——那归无咎的谋划就算是成了。
借用阮文琴身份之中“名”与“实”的破绽,造成事实上的突然袭击,教圣教一方有苦说不出。
这一手平平无奇的“偷袭”之法,实是算路深远的“毒手”,归无咎信手拈来,完全不逊于荀申的手笔。
不止如此。
今日的归无咎,卸下了常服已久的黑色劲装,换回了当年初蹈荒海的那一套白袍旧服。
当初与秦梦霖三次相见的旧服。
使用“魂珠”之后,宿主便失去了前世记忆,这是白衣女子所言,不会有假。归无咎自“天幕”之中观察到阮文琴的气象神采,也确认了这一点。
可是归无咎并未忘记,天悬道的顶端,那一句“一世流年石中火,两生如梦寂寞心。”不知她当时为何生此感触,但是这足以说明,看似斩断的前尘中,未必没有一丝藕断丝连……
看阮文琴的反应,以及稍有窒涩的应对,归无咎确信,自己似乎走对了。
归无咎凌空而下,眸中有几分自信,几分得意,几分温柔。
今日的归无咎,论道术层次,是登峰造极;论心术运用,同样是登峰造极!
这就是他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