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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最卑贱的人(小忠犬被前主人N被送去老攻床上)(1 / 1)

“废物!”男人的一声怒喝。

然后是瓷器被打碎的声响,颇为刺耳,江淮一被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打得偏过头去,他被这一掌震得耳畔嗡鸣,强忍着胸口翻搅着的噬心刺痛,将碎瓷拢在身前,屈膝跪在了上面。

他动作娴熟,还不忘用他喑哑干涩的声音恭敬请罪,一应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

“去外头跪着。”

“是。”

连绵的雨将后院的青石地浸湿,积水空明,将男人的面容、身形映得分明。

一身嶙峋瘦骨,几不胜衣,在细雨的敲打下用肉眼无法察觉的幅度簌簌发颤,腰杆倒是挺得笔直。清瘦的面颊上红肿未消,额头是重重叩头后显出的隐约青紫,藕色的唇紧抿着,唇角坠着血丝。可即便已狼狈至此,依旧能看出他原本的清俊容貌的,作为个男人,他美得惊人,满身的伤痛又让他如易折的蝶翼,透着点脆弱。

江淮一是阡月阁旧仇人的儿子,族灭后被收养,老阁主嫌他家人死得太轻松,故意要拿他磋磨发泄积年的怨怼。

他出生时就带着洗不清的罪,连尊严都是不配有的,从小被阁主扔进影卫营与影卫们一同受训,值守的间隙还要做下人也不愿干的脏活累活,作为阁中最下贱的存在,谁都能踩一脚。

一年前邢诸继位阁主后特意提拔他做了影卫统领,表面提拔,实则是放在身边更方便自己打罚玩弄罢了。

这一年中他每日都过得如同置身炼狱,事情做错了要罚,误了时辰要罚,做对了为了叫他牢牢记住还是要罚。没任务的时候就要随侍主子,在房内一律跪行跪侍,做桌子做脚凳,甚至于未经允许开口说话也会被狠罚。除了请罪,他不被允许说任何话。

白日充作家具,夜里还得被主人拿来泄欲。

即便是惯于忍耐的他,在漫无边际的疼痛、饥饿、劳累下也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特别是在主人面前,成了只知承受痛苦的器具,一般的打罚下他甚至不会皱眉呼痛,痛极了也只是眯着眼轻轻抽气。

他先前被主人要求趴伏在地做棋桌,下人在他伤痕累累的背上搁了张厚实沉重的木板。维持一个姿势整整两个时辰,稍一动弹,立刻会有竹条精准抽在他小腿内侧。他以往受了疼都能忍住不动的,只是这次恰好碰上阁中新来的丫鬟奉了偏热的茶水上来惹了主人不悦,一杯冒热气的茶当即泼在了他身上,灼烧的痛炸开的肌肤上。

虽强忍着没出声,剧痛交加下他还是动了,木板倾斜,桌上的棋盘彻底乱了,棋子散落一地。

然后他就跪在了这里。

这一切。

早就习以为常了。

江淮一连为自己争辩一句都懒,这雨下得愈发大了,好在烫伤在雨里倒不那么强烈了,只是膝痛难忍,他的双膝因久跪本来就有着不轻的毛病,如今又受了凉,密密的寒气钻进骨缝,如同跪在刀尖上。

他这回不用跪太久的,要是主子昨晚说的话还作数的话,估摸着等到天完全黑了他就能起身去收拾收拾准备侍寝了。

侍寝也没什么让人开心的,主子在床事上一向暴虐,折磨无尽,不到临近天明他很难得到解脱,但好歹不用继续跪在这大雨里,能洗干净身子得个一时的舒爽齐整,哪怕没过多久又是会脏的……

毕竟,谁乐意整天被冷汗血水裹个满身,在黏腻贴身的衣服里捂上一天,被人随便一脚踹进泥水里挣扎?

要是可以,他也想每天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

“阁主,把他给我,可好?”白沐泽拿茶杯的那只手在空中转了个方向,最终停在了江淮一跪着的那边。

“白公子要是想要个暖床的,开个口,底下有的是人排着队挨操,就非要这个畜生不可?”邢诸带着满脸显而易见的厌恶瞟了眼缩在角落的男人。

“就要他。”不容拒绝的语气莫名的执拗,神色却淡淡的,似毫不在意。

白沐泽用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一时间安静地落针可闻,屏风后的侍人各个低眉敛目的,呼吸声都轻得听不见。

江淮一垂头跪在房中的一隅,收敛了气息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在雨中罚跪了几个时辰,又在屋里等了这些时候,双膝的瘀伤磨得他后背起了层层的冷汗,更何况还有衣下的那些小玩意……

他着实有些跪不住了,此刻全靠毅力支撑勉力不让自己跌倒。

离他几步远处燃着只瑞兽紫铜香炉,那缈缈的白烟在空气中缱绻缠绵,他看着这烟,默默捏紧了拳头。

猝然,他听到了主人的应答。

“行,让他今晚伺候你。”

江淮一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他颤抖着唇想吐出点什么,又觉枉然,无力地垂下了头,不觉间,掌心已被他掐出了血痕。

去客房的路上,江淮一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能感受到后穴中的物件正跟随他迈步的动作肆意翻搅着敏感处的嫩肉,垂坠着过重饰物的乳环也让他胸前那块儿撕扯着痛。

他不知道他今晚要服侍的人是何身份,但阁主的客人绝对是他得罪不起的。

只希望……只希望客人不要一时来了兴致喊来一群人一起上他……其余的,他定会好好配合的。

毕竟,早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

……

“怎么,因为他是阁主的心爱之物,才这般舍不得?”江淮一前脚跟着丫鬟离开,白沐泽就给自己斟了点酒,心不在焉地调笑。

“非也,本座只是怕他这下贱东西脏了您的眼。”

邢诸又挥挥手叫下人拿来一只青绿色的瓷瓶,“预先喂他吃了这药,他武功不弱,须得严加管束着才行,仔细被他伤着。”

“不用。”白沐泽瞥了眼那瓷瓶,面上神情依旧是云淡风轻。

“哦,您喜欢性子烈的?”刑诸似寻着了趣味,玩味地看向身侧那人风姿卓绝却难辨神色的脸。他觉得稀奇,听人说,这白家的小公子不学无术,又是个文弱的病秧子,倒也不怕玩得狠了,把细胳膊细腿给弄折了。

白沐泽没理他,兀自把酒一口闷了,拂袖离了席。

屋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陈设也是讲究的,白沐泽一推开门就被屋内与廊下截然不同的暖意熏了满脸,不多的醉意也不适时地一涌而上,让他觉得骨骼脉络里都充填着舒适的懒散。

床前铺着块银狐地毯,那个他费心要来的小东西却刻意跪在了没有地毯的地方,背挺得很直,瘦削得连脊骨的凹凸都能叫人看清,巧致的蝴蝶骨顶着爬满鞭伤的细白皮肉,仿佛略一动就能将其戳破。

他浑身赤裸着被缚了一身的红绳,被远处燃着的蜡烛打上一层旖旎的颜色。

江淮一被门外的冷风激得一哆嗦,流进房间的冷空气登时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人来了。

他吓了一跳,应激似的赶忙将跪姿调整到侍奴的那种,身子前倾,腰塌下去,丰润的臀高高翘着,背在身后的两手则是让使用的人抓着方便发力。

他不知道方才自己那无理的跪姿有没有叫人看到,但还是强压着忐忑用沉稳的声音按部就班地说自己一般会说的话。

“请您随意使用下奴。”毕恭毕敬的语气,却带着一丝肉眼可见的紧张。

白沐泽呆站着没动,觉得有些头疼。

他不习惯与人应酬的,今儿却跟邢诸废了好半天话,厌烦又疲乏,原本想一回来就躺床上的,结果现在还得处理自己带回来的大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思索该怎么跟人解释清楚。

异常的安静让江淮一屏住了呼吸,冷汗爬满了后背,他紧盯眼前的那一小方地,不敢有下一步动作,又等了会儿,他听到了对方的一声叹息,轻飘飘的,却让他心凉了半截。

是对他不满意吗?是看到了他方才不够恭敬的跪姿,认为他心存傲气?

白沐泽尝试开口数次,都发现这故事的前因后果实在是离奇,说出来也是白搭。

他觉得颇为有心无力,行至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个你过来。”他最后憋出了这几个字,冲那人勾勾手。

江淮一身子一颤,听话地就要膝行过去。

“走过来。”

“是。”江淮一跪久了的膝盖已是痛极,却不敢有分毫耽搁,只是关节弯久了早已发麻,后穴儿臂粗的玉势又顶得他几乎爬不起来,让他快速起身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强忍着痛楚踉跄起身,还未及迈出一步,就要栽倒下去,两手被红绳缚在背后,想是无法用作支撑,江淮一索性闭眼等待疼痛的到来。

脆弱的凡人,怎的几步路都走不好?

白沐泽暗暗腹诽,然后伸手将人揽住。

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馨香,虽说血腥气重得惊人,还是没能将那气味完全掩盖。

看来没有找错人,固灵环就在他身上。

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激动到颤抖,多年情绪都无甚起伏的白沐泽几乎要热泪盈眶。

没忍住,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他把头埋在江淮一颈窝里使劲闻了一通,果真是自己的东西,光闻着就觉得心情舒畅。

江淮一这边则是被吓得不轻,他僵硬着身子被人搂抱着,脸色青白。

被人糟蹋过太多次,导致一与人亲近就会下意识地开始紧张,下身被各式各样的人与器具撕裂的场景在脑海中遍遍闪回。

他强迫自己冷静,然后扬起唇,扯出了个笑脸。

因为做过太多次,他笑得不算僵硬,配上他那张动人心魄的脸,也算得上好看,只是笑意还是未达眼底,只是艳俗脂粉似的浮于表面,扮给旁人看。

“下奴替您宽衣。”他不动痕迹地挣脱了那个宽大的怀抱,复又屈膝跪倒,解开客人的衣带。

他手被束着不能动,便用牙咬。

虽说模样屈辱了些,却是他做惯了的。

既然今夜的折磨左右都是躲不过了,还不如讨巧卖乖让自己少受点罪。

才解了一半,就被挡在额前的手止住了动作。

疑惑,抬眼。

白沐泽猝不及防撞进那双茫然的眼睛,如盛了一捧秋水,明净澄澈。

“真碍眼”他嘟囔了一句,然后圈圈解开江淮一身上的红绳。他曾被人用捆仙绳捆过个百来年,知道被这种细绳儿勒着肉的滋味不会好受,对这种细绳儿本能地厌恶。

果真,都勒出白印了。

江淮一不知道客人是在说他碍眼,还是旁的什么,他屏住呼吸看白沐泽将他的乳环、红绳一一摘了。

看来是个不喜欢玩这些的客人。

依照他的经验,这类人都喜欢不做前戏直接操进来。

他略一思索。

双手能动弹后便矮下身趴在地上扒开了两股,一手探进去就要去挖里面一早塞入的物什。

他耍了个心眼,用后穴正对着客人。

他知道,那些男人都喜欢看这个。

“唔——”好疼。

他咬着牙把痛苦的悲鸣嚼碎了化作婉转的呻吟,小声喘着气。他曾经无数次因喊得太大声被狠揍,现如今总算吸取了教训。

只不过实在是太大了,要取出来实在困难,再加上他疲乏不堪的手臂又没什么力气,尝试了多次才拔出来半寸,手上一滑,质地光滑的玉势就借着那点粘稠水液再度滑了进去。

就这样,他磨蹭了好半天,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他真是太糟糕了。

连这点小事怎么都做不好。

江淮一脸颊被情欲烧得坨红,唇色却青白得吓人,害怕客人会嫌他磨蹭,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客人必定已经带了愠色的脸。

“抱歉,您您直接进来就行,没没事的”他转过身来慌忙磕了个头,“咚”的一声后额前霎时起了桃红颜色,然后把两腿敞得更大了些,露出水光潋滟的后穴,正对着白沐泽的方向。

不用多想,一会儿自己定会疼死的。

不过疼死与伺候不好客人被主子罚比起来要轻上许多,说不定被干坏了还能在床上歇上几天。

这波,他稳赚不赔。

“奴奴能吃得下。”见对方还是没动作,他大着胆子伸舌舔了舔客人的手指,以示讨好。

白沐泽不知道这小东西闹这一出是想做什么,一时愣怔,忽的想起自己晚膳时向他主人要了他,这深更半夜的把人喊进屋,不说清楚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

“我没想碰你。”他说。

说完又觉得对方必定会觉得他口是心非。不想做什么那抱人家作甚?

还抱了那么久

“我抱你是因为”他方要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就意识到自己是个不会编故事的,连忙刹住了话头,然后蹲下身决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正直。

第一次见面就碰人家那里多不好。

白沐泽脸上一臊,耳根子通红。

可是看这小东西怪难受的

江淮一听了那句含混的解释,没来记得及深思,就看到客人那两根皙白如上好璞玉的修长手指伸进了他的后穴。

果然

江淮一心头泛酸。

身子在难受,眼神却被客人在眼前放大的俊颜吸引了去。客人是个年岁未及弱冠的小公子,面上还残存着几分青涩,言语神情却出奇的成熟,客人的样貌是极耀眼的,浑然天成的矜贵,平生万种不羁风流,堆叠于眼角眉梢。

这罕见的绝伦容貌却被挥不去的病态磋磨得黯淡了些许,明珠蒙尘般令人扼腕喟叹。

其实把今夜交给他,江淮一也没什么好不甘愿的,这位小公子再如何也比那些曾整夜弓身在他身上发泄的满身汗臭味的侍卫、奴仆好多了。

“呃啊——”沉浸其中忽略了忍耐的他被突然涌现的潮水般的痛楚引得大叫,脚趾都禁不住蜷缩了起来。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出了声的江漓舟连忙请罪。

“下奴下奴扰了公子兴致呃——”

“请公子重重罚”

因为白沐泽不得要领的动作,他残破内壁的那些个未长好的细小伤口被再次撕裂,艳红的血从甬道里汩汩流出,江淮一痛到浑身颤抖,话都说不连贯,却还是习惯性地哆哆嗦嗦请罚。

一句话就把刚想开口道歉的白沐泽堵得不上不下,尴尬不已,他张口欲言,又把话吞回去,满头大汗地接着取那东西。

“有没有有没有润滑的?”经验告诉他,什么东西卡死了取不出来,润滑一下总会好上许多。

结果就见江淮一用痛到涣散的眼神看向自己,然后呆呆地摇了摇头。

“没有的。”他是用以玩弄发泄的东西,别人肏他的时候向来是只顾着自己舒爽的,至于他的难受与否,本就是不重要的,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抹了能让进入顺畅、身子舒坦的乳膏?

“但是有其他的奴这就去取来。”

他缓了口气,勉强支起酸软的身子,踉跄爬了几步,拿了个通体漆黑的檀木盒来。

白沐泽白活了那么些年,没开过荤,没逛过窑子,更无从去认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眼见着那难受地爬起来都别扭的小家伙给自己递来了一只木盒,打开是琳琅满目的用具,品类繁多,看得他眼花。

然后小家伙就掩去了眼中的痛意,竟摆出了一脸讨好的神情邀请自己每个都试试看,仿佛在说什么好玩的事情,面上神情活像推销卖品的商贩。

“把奴玩流水了,东西自然就好取了。”

他笑着吐出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话,配上他那张冷清非常的脸真是不协调。

“要是不满意,您也可以在奴的嘴里来上一发,下奴用那个扩张。”他补的那句话也是同样的污秽,甚至让白沐泽起了剖开他脑子看一看里头装了什么的想法。

他不问世事多年。

现在的人都那么开放了?

白沐泽害臊得脸红到了耳朵根,然后就是一口回绝了对方的好意。

接着他又废了好大劲,硬着头皮给人把塞在里头的东西取了。

那根玉质的柱形物最细的部分也足有手腕粗,他看着那物头皮阵阵发麻,难以想象那么大的东西是怎么放进去的。

“啵”的一声,汁液流了一地。

然后那小家伙就诚惶诚恐地掰开了腿又要说那些不中听的话。

“你闭嘴。”白沐泽这回学聪明了,提前给人把话堵回去了。

虽然对方被他短短三个字吓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但至少是不再吵吵了。

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小家伙光裸的身子,发现伤多得令人发指,深深浅浅的,各种类型的都有,裂开的新伤还渗着血丝,更别提下身那个止不住流血的洞了。

白沐泽想着还要靠他取回固灵环,别再像前世那样还没来得及取就嗝屁了,毕竟一点小伤就能要了凡人的性命。

他可不想让这块好不容易到嘴的肥肉跑掉。

况且没了那些伤,还能美观点不是?

“把眼睛闭上。”白沐泽想施个小法术加快伤口的愈合,又不想在人前暴露身份。

“是。”好在对方很乖,也没多问其他。

把紧张得睫毛簌簌颤抖的人平放在床上。

调动体内气息。

运功。

因为生怕用力过猛给人直接治好了叫他怀疑,只能收着力压着功运到恰到好处就停。

好难……

白沐泽叫苦不迭。

知道让一个法术精进到出神入化的老不死去施那些,那些早就被他把公式抛去脑后的新手法术有多难吗?!

毕竟都会飞了,谁还爬啊!

今日是白沐泽难得忙碌的一天,他费心费力与人陪笑完了,又费了一番功夫把那东西取出来,现在又得想着法子哄人治病。

施法受阻的挫败感加剧了本就严重的疲惫。

身子一歪,白沐泽在江淮一身上昏睡了过去。

江淮一震惊地睁开双眼。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何客人会突然倒在他身上?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出乎意料,让他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等他多做思索,铺天盖地的痛楚炸开在他的前胸后背,压得他呼吸都艰难。

他疼得眼前一黑,也昏死了过去。

被一鞭鞭打进身体的习惯是没有那么容易改变的。

即便是陷入昏迷,不过两个时辰江淮一也醒了。看天色还未亮,大约还没到卯时。

他被那些层出不穷的责罚打怕了,见自己没有误了时辰,这才松了口气。

身上的疼经过这一晚的修养,不减反增,甚至额上都起了点高热,令他昏昏沉沉的,只想眯眼再睡会儿。

不行,不能再耽搁了。

以往这个时间点他要先去影卫营履行一下自己这个统领的分内职责,然后练半个时辰的剑。到了卯时五刻再去劈柴添水,把后院里需要自己做的活计处理一下,最后再跪到主人寝殿前静候主人起身。

推了下依旧压在他身上睡的正香的白沐泽。

对方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句什么,一条腿搁在江淮一身上抱得更紧了。

江淮一下腹的一处伤顷刻间便撑裂了,在对方一尘不染的里衣上晕出一片妖艳血色。江淮一顾不得疼,看着那片污迹吓得血液都凝固了。

这下好,弄脏了客人的衣服,自己几条命都赔不起了。

可如果要继续这样安逸地陪客人躺下去,误了事,又是得挨罚。

而后他又想起,按规矩,侍寝当晚就得离开,回自己的小破屋待着的。

他一早就已经做错了。

江淮一惶恐地发觉自己怎么做都是不对的,怎么着都是躲不过一顿狠罚了。

他不敢想接下来要面对的酷刑,轻喘着忍下了一波撕心裂肺的疼,又一次大着胆子去扒那个八爪鱼一般缠在他身上的人,他对着熟睡的人小声告饶,语气卑微地仿佛当场就要以死谢罪才得了。

觉得差不多了才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一觉醒来,固灵环又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床前围了圈的大夫。

他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与那些个老头儿面面相觑。

“白公子,您昨晚做那事的时候昏过去了”

“咳咳”那老头扭头避开了白沐泽的灼灼视线,用一阵咳嗽掩饰尴尬。

“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身体,切莫切莫纵欲过度。”

年老沧桑浑浊的声音不适时地把昨晚那件尴尬事再度灌回他迷蒙的脑子——施初级法术惨遭失败还直接趴在人家身上昏倒了

才清醒的他恨不得倒头蒙着被子再睡一觉。

闹了这一出,也算是在阡月阁阁主心中坐实了白小公子体弱多病的形象,导致用个早膳都叫了一堆人来服侍他。

“不用。”白沐泽推开面前那个舀了勺红枣枸杞粥就要喂进他嘴里的丫鬟。

“固昨晚那个陪我睡觉的呢?”他急着想知道好不容易找到的固灵环去哪了。

“哦,他啊。”邢诸一脸的不在意。“快死了吧。”

白沐泽心头咯噔一声,也没有心思继续吃了,“发生什么了?我去找他。”

他眼神一凛,霍然起身,俨然是一副要冲出去与人争斗的架势。

“无事,他没服侍好白公子,还害您伤了身子,自去刑堂领了顿罚罢了”邢诸偏着头并未察觉到白沐泽眼中一瞬间涌现的杀意。

他怎么这样?

白沐泽想到昨晚那动不动就拧拧巴巴、一惊一乍的人,气得捶胸顿足。

心想自己这倒霉法器怕不是这辈子投了个傻子胎,尽学会了个糟践自己。

“那他现在如何了?会死吗?”白沐泽紧张地问,手心渗出冷汗。

“怎么会?那小子命硬得很,死不了。”他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陡然严肃起来的白沐泽,又唤来影卫。

“喏,影一,去把你们统领叫来,就说白公子要见他。”

江淮一领了顿罚趴在床上意识模糊,早些时候就起的高热经过了这些时候更加严重了,催命符似的赶着要他的命。

胸腔中翻滚着的钝痛让他喘气都难受,没有药,甚至连杯水都没有。他嗓子干涩嘶哑,喉头一痒,咳出一口腥甜的血。

即便是素来能忍的他,也觉得有些捱不住了,恨不能得个爽快一死了之。

按理说他这番失了规矩,冒犯了客人,还耽误了活计,数罪加身,普通的奴才早就没命活了,直接拖下去一顿乱棍打死为止。

而他,身份特殊,罪人之子,每次受罚,主人都会特意吩咐刑堂莫要把他打死,留着口气好留着日后慢慢折磨。

这种日子,江淮一一过就是十几年。

但好在,被打到下不来床的时候,他能得个半日的安生,如此缩在他这小屋养养伤。

至于饥渴伤痛,忍忍也就过去了。

他如此宽慰自己,并打算阖上双目歇息一会儿。

“统领,白公子说要见你。”

江淮一没有想到的是,原以为可以得到的休息就这样提前结束了,他看着门口的青年本想唤他倒杯水给自己的。

看到他那一身齐整的影卫黑衣后,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儿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这个有名无权的统领有什么资格使唤人家?

这些他所谓的手下每日隐在暗处护卫阁主,将他的那些不堪一并看了个彻彻底底,明面上喊他“大人”、“统领”,心中估计早已认定他与最下等的奴婢妓子也别无二致了。

江淮一思及此处不由苦笑,咬牙撑着床板勉强支撑起身子,披了件没沾血的外袍就下了床。

他不想叫人家久等,省的再寻个不恭敬的由头罚他去刑堂再走上一遭。

他受不住了。

等了许久,熟悉的身影才再度出现在眼前。

那孩子伤得比昨晚更重了,唇色白得透明,连裤脚都沾染了血色,站在微凉暮色中,颓唐得如同一片零落的枯叶,一碾就能碎成齑粉,就此湮灭于萧瑟秋风中。

他很快就屈膝跪下了,然后朝白沐泽这边膝行过来。

身上尽是难掩的血腥气,比昨晚更为浓重,导致白沐泽甚至感知不到他身上固灵环的存在。

皱眉。

白沐泽拉长了脸,眼神阴冷,一副心情不妙的模样。

想是自己身上的污秽气味冲撞到白公子了。

“咳咳——下奴污秽……冲撞了公子……请您重罚。”为忍住咳嗽,他暗暗用手指捅入自己腹前的某处伤口,狠劲一按,用尖锐的刺痛逼自己稳住颤抖不已的声线,磕磕绊绊地说完了一句话。

待念出最后一字才悚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

真是烧糊涂了。

规矩中的一条就是不能在主人面前未经过允许就开口说话,他非但开口说了话,第一句还是对外人说的,而此时此刻,主人就在旁边坐着,将他的不敬看了个真切。

他完全不敢看主人的脸色,吓出的冷汗蜇得他后背的鞭伤又痛了几分。

完了,今日怕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江淮一细数这两日自己犯下的错,一桩桩一件件都能要了他半条命,如今又明摆着对主人不敬,自己怕是怎么着都活不过今晚了。

明白自己已是个将死之人,江淮一心中却无甚恐惧,也无多少对这个世间的留恋,只是如往常那般静默地跪在这冷冰的地上,等待裁决的下达。

本来精神颓唐的人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变得心事重重的,白沐泽甚至能感受到有一团凝滞不散的死气在他周围肆意涌动。

刚想开口询问,就见江淮一倒在了他跟前。

……

“白公子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的大夫面露担忧,说罢就要捉了白沐泽的腕子来诊脉。

“给他治。”白沐泽闪向一旁,指了指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老头儿眼神一转,神色大变,先前的隐隐担忧一扫而光,“……实在抱歉,老夫不给畜生瞧病的。”

他甩下句话转身就想走,又怕拂了贵客的面子,故而解释道,“白公子想是还不明白……”

“我明白,不就是嫌他脏了你的手吗?”白沐泽没好气地打断了老大夫的一番废话,“把药箱留着,我自己来。”

“是……是。”

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

江淮一伤得极重,里衣被干涸的血粘在身上,贸然扯开,说不定连碎掉都肉块都能一并撕下。

他懒得取热水,图省事施了个小法术给人把衣裳除了。衣裤凭空消失了,江淮一光溜溜地躺在床上,一片布料也不剩下。

药箱里有好几种伤药,白沐泽分不清,随意拿了瓶就旋开了塞子给人倒在伤口上。

几乎是药粉触碰到伤口的那瞬间,昏迷中的人突然瞪大了双眼,剧烈抽搐了起来,如同案板上的一条濒死的鱼,紧闭的唇中亦泄出痛苦的悲鸣,扭曲不似人声。

“唔不,不要打我下奴知知错了啊——”

江淮一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小团,用双臂环抱住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

他一身的血肉被打得残破,比起白沐泽上回见着他时又添了数道伤口,遍布在他的前胸后背,有的部位甚至能看到血红下的森森白骨。只是他挣扎的这两下,就蹭开了几道新伤,眼见着又有混着汗的血水顺着他脊背滑落,弄脏了他身下的床铺。

这药,涂起来有那么痛吗?

白沐泽心中诧异,他从没用过这类伤药。

半信半疑地咬破了指尖,又倒了点瓶里的药粉在上面。

嘶——

果然销魂。

他随手把药瓶扔了,没给人再用。

那药江淮一是识得的,虽说他通常是不被允许上药的,不过难免也会有伤得过重,主人又有急事吩咐他做的时候。那时候,主人就会施恩般的赏他一瓶这种药。

这是一种痛感堪比刑讯的伤药,但是能让伤好得更快。

江淮一调整好呼吸,趴回到原处,他偷偷咬住了手背,然后做足了准备等待疼痛的来临。

有着沁凉触感的软膏一接触到伤口即刻便化了,那药膏裹挟着淡淡的雪莲冷香,很好的安抚了伤处的灼烧痛感。

江淮一瞳孔骤缩,连忙颤着声艰涩开口,“下奴下奴不配用这种好药的,用之前的就行。”

说完又想到自己已经清醒了,让白公子继续伺候自己成何体统?

“谢过公子好意,下奴自己来就行。”

“哦。”白沐泽听了他的话后点了点头,将那瓶膏药收了回去。

见了白沐泽的动作,江淮一心头微痛,却也不敢表现出明显的沮丧,只是垂着眸子去寻上一瓶被白沐泽扔远了的药。

“把手伸给我。”

他又听到白公子温和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无来由的觉得惶恐,他不知道对方这是要对他做什么。他紧张地吞咽口水,然后用带着点讨好的目光,看向白沐泽嘴角的浅浅笑意。

“把手给我。”见他久久未有反应,白沐泽又重复了一遍,伸在半空中摊开掌心的手纹丝不动。

江淮一浑身一颤,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今日这只手是折是断,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修长有力的指骨纤瘦嶙峋,手背却有着扭曲丑陋的旧疤,指根也是血淋淋的,显然才被上过夹棍不久。

白沐泽被刺痛了一般转过眼去不忍再看,从袖中掏出颗裹了层糯米纸的糖放在那只手上。

“把它吃了,伤能快点好。”这话不假,他方才确实趁江淮一不注意给那粒糖丸施了个法术,几乎就等同于一颗灵丹妙药了。

外头的那层糯米纸入口即化,醇厚的甜味在舌尖炸开。江淮一满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几乎是被这满口的香甜吓了一跳。

白公子喂进他嘴里的竟然不是药吗?

“给你把被子盖好,睡一觉就不疼了。”白沐泽冲他笑了笑,然后把床尾叠好的被子掀开展平,给江淮一盖好。

公子……这是在哄他睡觉?

江淮一呆呆望着面前的人,只觉得恍若梦中。

他甚至怀疑自己早已熬不过罚昏死过去了,而这一切只是自己虚构出的梦境。否则为什么与自己无亲无故的白公子会对自己这般的好?又为什么能躺在这般柔软的床上,又被当做小孩子一样哄着入睡?

既然是个终将会醒来的梦,那他是否可以不拘礼数,暂且好好的睡上一觉?

毕竟,他真的,好累

江淮一捏着触感绵软的锦被,品着嘴里的丝丝甜味,鼻子却有些酸,差点要落下泪来。

那颗不大的糖很快就在他嘴里融化了,化成了一个米粒大的小圆球,即将要消失。

心底浮现出些微的沮丧,竟希望它能化得慢些,再慢些……

他原本是不会这样的。

因为从没尝过,自不会留恋。

现在可好,尝过了极致的甜,让他再去吃苦,那吃惯了的苦也会变得难以下咽。

因为他知道,上位者一时兴起的赏赐注定是难得的,为了下一个赏赐,他或许得再吃不少不少的苦,在血海刀山中披肝沥胆千百遍。

不懂江淮一弯弯绕绕的心思,但是白沐泽观其神色还是大略猜到了一些,“想要吃的话,我这儿还有。”

“不过吃多了会牙疼,下一颗要等到睡醒才能给你。”

白沐泽起身给他掖好了被子,又独自立在窗边看了会儿远处的错落楼阁。

华灯初上,火烛的微茫光亮在亭台楼宇间分明闪烁。

转过身时,床上的人已然睡着了。

“下次学聪明点,别去乱领什么罚了。”

醒来时,他依旧躺在白公子的床榻上,身上的伤也貌似没有那么疼了。

竟然不是在做梦……

意识到这点后,江淮一反而没那么自在了,在梦里他尚可以放肆,现实中他却是万万不敢逾矩的。

哪怕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再躺下去了,他看了眼身下染上血渍的素白床单,眸色渐暗。

那么干净的床榻,就这样被他肮脏的血弄脏了……

“良禽择佳木而栖,你倒是会找靠山。”江淮一在下首跪着,听着主人的嘲讽只觉得云里雾里。

“连着两夜去陪床,怕不是已经筹划好如何随他去白家过好日子了吧。”

“不……主人!下奴……下奴没有……”江淮一惊惧抬头,后背的衣衫被冷汗湿了个彻底,听了这句,再糊涂的人也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叛主的罪名可不是他能担待得起的,江淮一连忙为自己辩解,不曾想话还未说完就被夹杂着内力的一脚踹在上腹。

他被踹出去老远,双膝在泥地里划出了两道凹痕。

“不敢当,本座的阡月阁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邢诸冷笑着欣赏江淮一捂腹忍痛的狼狈姿态,一字一句吐出的讥讽话如锐利的匕首,削剐着江淮一的一身血肉。

“主……主人,下奴知道错了……咳咳……”

江淮一手脚并用,又爬回到邢诸脚下的方寸之地,然后死命地磕头,前额砸击地面发出一声声的闷响,直到温热的血混杂着污泥弄脏了清俊的眉眼,眼前也显现出一片血红。

“原本还想连着你昨日的错处一块儿算算账。”邢诸瞧着差不多了,就用脚抵在江淮一额前阻止了他还要继续的动作。

嫌恶地蹭了蹭靴底沾上的血,咧嘴冷笑。

“如今想来还是罢了,允你当个影卫也是抬举你了,那些规矩你如今都不用遵守了。”

“来人,给他把手脚打断了做成人彘,省的再去勾引谁给本座丢脸。”

求生不得,求死亦不得。

这样的判决对他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些。

一瞬间便是眼前天旋地转,如坠冰窖般的通体寒凉。恐惧,流经四体百骸。

江淮一在短短的愣神过后凄然一笑,用不似人的干涩声音哀求道:“求……求您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赏下奴一死,求您……”

他用最卑微的姿态祈求能去死,世人皆避之不及的事情在他看来却近乎是个奢求。

在将要面对的漫长折磨面前,他甚至觉得凌迟或是刑杀都不算什么了。

直到被一拥而上的侍卫无情拖走,那杜鹃泣血般的声音才绝了踪迹。

茫然大睁着的双眼失了焦点,眼底的最后那点微末星子就这样熄灭了。

他彻底绝望了。

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缘故吧,一记记毫不留情的棍棒打在身上,他却连痛楚都感觉不到。

只是冷眼看着自己的肉体在遭受杖责,心神却不知飞去哪儿了。

早知如此,昨晚就该问白公子再要一颗糖的。他那么心善,或许会给的吧。

想到那颗在口腔中散发香甜气味的糖,他咧开嘴勉强地笑了笑,不过随即就被口鼻涌出的血呛得剧烈咳嗽。

如今想这些都没用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过会儿,等手脚被打断了,主人估计还会用炭火熏瞎他的双眼。

那样,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无法再看一眼白公子温煦的笑颜了。

其实,还是想再看一看的……

他是得不到神眷的卑贱之人,从记事起就不曾得到过他人的一点厚待。

现下方以为自己再踮踮脚就能触到彩虹,脚底的云却蓦然碎了,叫他于百米高空坠落尘泥,摔了个鼻青脸肿。

……

因着昨晚允诺下的事,白沐泽难得起了个大早,跑去城南的集市预备着给小家伙买点吃的。

奈何白沐泽的早起,也只是比平常早了些许,那家生意火热的糕点店早排起了长队。

罢了,左右也没旁的事,等等也无妨。

其实,他也能使些法术,让自己早些买到的。

只是他如今借用的躯壳太过无用,脆弱得很,法力早不及当年,还动不动就因为承受不住而头疼难受。

还是得省着点用。

这队一排就排了两个时辰。

白沐泽许久未进过这类甜腻的吃食,分不清好坏,就把形状好看的都打包了一份。

什么荷花酥、桂花糖、枣泥糕的,被妥善装在共分为九格的锦盒内。色泽各异,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临走时路过了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还顺手牵羊买了个泥偶藏进了袖子。

小孩子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他会否喜欢。

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笑起来都不开怀。

长久如此总是不利于身心健康的。

心情好了,伤病也能快些好,脱离了死亡威胁,取法器的计划也能从长计议。

昨夜在江淮一睡下后,白沐泽使了几种法子,也没能把固灵环取出来。

想是因为这法器宿在江淮一身上太久,融进了骨血灵魄,一时间也分离不出。

甚至连他这个主人的呼唤也不听了。

白沐泽若有所思,也不还价,在小贩面前扔了锭纹银又打包了几样玩具。

为了早些把东西带给江淮一,他直接用阵法将自己传到了阡月阁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好巧不巧,被他赶上了一场杖刑。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扑鼻的血腥气,熏得他头晕。

或许是阡月阁在教训不听话的下人……

他不欲多事,快步就要离开。

“白……白公子……”微弱的声音穿过劲风传到他这边已经不甚明晰。

白沐泽遽然色变,赶忙扭转过身去搜寻声音的源头。

他瞪眼反复看了几次,方才认出趴在地上勉力抬头望向自己的,正是那个早些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小东西。

这个结论令他心身俱震,心跳也漏了一拍。

他僵直站着,竟如被施了定身术般,一步也动不了了。

哐当——

手中的锦盒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振聋发聩。各色的点心也相继摔了个粉碎,滚了污泥后外表不再光鲜的点心无力地躺在地上。

那声巨响似乎把江淮一震醒了,也不知从哪来了力气,竟挣开了禁锢,又似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手脚并用的朝几米开外呆站着的白沐泽爬去。

只是他两腿已然被下了死劲的棍棒打断,只能拖着他那两条废腿,在地上艰难爬行,姿态甚是狼狈。

一身的血衣,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所行之处亦是一片血河。

他押上了所剩无多的尊严,只为赌上一赌。

赌白公子能为他求情一二,让主人允他一死。

只是他还没开口,就被白沐泽的一片衣角挟着风划过了脸颊,白公子并未为他停步,而是径直越过了他。

浑身的血在那一刻凉了个彻底,江淮一甚至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要就此倒在这滩泥水里了。

杀了他——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震得他双眼充血,眼角拖出一缕邪火,呼之欲出的戾气在周身经脉中涌动。

失控的边缘,白沐泽感到颊上生出了丝丝刺痛,紧绷的皮肉似乎有了开裂的迹象。

不行,还不是时候。

这副壳子,哪里承受得住这些?要是这副身子在此刻被灵力震得稀碎,恐怕难以收场。

或许是这次身边有了固灵环的缘故,白沐泽心底的那份暴虐竟就这样被顺利压了下去。

强忍住杀人的冲动,他劈手夺过行刑人手中那根沾了血的刑棍,发疯了一般把周围能碰到的一切都砸了个干净。

瓷器、桌椅被他砸得七零八落,最后抬膝把棍子折了才肯罢休。

做完这些后,在旁人的惊骇目光中踉跄几步冲到邢诸跟前,甩开阻拦打侍卫,两眼通红地破口大骂。

“好啊,好本事……才给他治好,又把他打了个半死!”

他气得不行,要不是尚有几分理智在,又顾忌到他在人间好不容易借到的身份,几乎就要当场大闹这阡月阁。

“一个玩物,也值得你如此动怒?”那邢诸倒也不急,只是用一如既往的散漫语气明嘲暗讽。

他了解白沐泽的斤两,知道他不过是个没出息的纨绔,文不成武不就,最多就是发发脾气,掀不了大浪。

“玩物……玩物!”说话的时候,白沐泽都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

“好啊……好啊……把老子的宝贝当玩物!”

他在人间求索多年才寻回的宝贝,在别人那儿竟成了轻贱玩物。

“接着打……”邢诸下了令,明摆着不把白沐泽当回事。

“你敢!”白沐泽目眦欲裂,已在指尖凝了个法术,欲与对方鱼死网破。

邢诸自是没看到那指尖闪烁的紫光,他只是瞥了眼白沐泽腰间的白氏令牌,默默权衡后倏尔一笑,“罢了,白公子既诚心要,邢某允了便是。都是旧交了,何必撕破脸皮闹得彼此不愉快?”

他说完又信步走到江淮一身旁,取出腰间匕首,顶着白沐泽灼烫的目光,扒了江淮一的领口,爽快给他把肩上的奴印剔了。

“啊啊啊啊——”

利刃削肉的滋味榨出江淮一的凄然惨叫,嘶哑尖锐。

他从奉茶的丫鬟手里取来一方白帕,仔细擦净了匕首,又随意扔在了地上,任凭那绸帕浸泡了泥水变得脏污不堪,如青年的白衣般分不清血色与泥垢。

“靠,真可恶。”

白沐泽瞟了身后一眼愤愤地说,咬牙切齿地忍下心头的怒火,抱着人离开了阡月阁。

如今天下不宁,群雄割据,表面的太平盛世下是势力薄弱的朝廷与独揽大权的各方势力。

各家各派杂乱纷呈,甚至是各修真门派、江湖组织间也是争斗不断。

阡月阁如今在岭东一代一家独大,现任阁主是难遇的剑术奇才,灵力充盈,武学造诣极高。虽无心涉猎仙家法术,但也有其在江湖立足的方法。

以探查情报闻名于世,其暗杀与追凶的能力也为人所称道。

作为一个亦正亦邪、拿钱办事的地儿,也有不小的声望。

而白沐泽,由于性格不群的缘故,与唯一能倚仗的势力——洛北白家也是关系平常,是老爷子心里最无足轻重的一个儿子,一块污点。

所以要是在阡月阁闹开了,根本没人护他。

没有办法,生而为人,有些气就是只能往肚子里咽。

不去想那些糟心事,白沐泽看了眼怀里的人。

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亏他能捱到现在。

虽说没亲眼目睹全过程,白沐泽也能大概猜到。

先是打了一顿鞭子把皮肉撕开,接着在他找不到几块好肉的伤口上下针,最后又挨了重棍,导致现在后背一片血肉模糊,连下臀都青紫溃烂了。

不过最严重的还要数那两条断腿,腿骨被打得寸断,数不清的断茬,已经不是简单的骨折了。除去这回受的,江淮一身上还有层叠的旧伤,不过在污血覆盖下,那些旧伤倒是不甚明显。

那么大的人了,白沐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抱起,一身嶙峋的骨头硌人得很。他甚至不敢用力,只能虚虚抱着,怕把人弄碎。

估计是疼得厉害,才昏迷没多久的人又醒来了。

江淮一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慢,心神也涣散难以集中。

他觉得全身都没什么力气,很虚弱,却又有种濒死的平静。

没想到白公子会救他离开,意料之外的善待让他觉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儿时烙在肩头的奴印已经被剜去了,他已经不是阁中的奴才了。能成为一个自由的人,甚至还能被人抱着咽气,那他这一生也不算白活。

出了阡月阁,白公子抱他上了车。

奢华到浮夸的车驾让他起了胆怯之心,他向来只在下面跪趴着充作脚凳让主人踩着上马上车的资格。

他没有资格上车的!

更何况他现下伤得严重,一身不住流淌的污血,他怕把白公子的东西又弄脏了……

江淮一拼命吞咽着喉管不断往上冒的血气,艰难吐出破碎的字眼,“不……不用……咳咳……咳咳咳……”他想告诉白公子不用特意找块地葬他的,叫下人随便挖个坑就行,要是嫌麻烦,就直接把他丢在路边吧,让野狗吞食。

都行的,他都无所谓的……

他没能说完一整句话,那含糊不清的音节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淹没了。

“小少爷,您怎么要了个废人回来?这这都伤成这样了,哪里还治得好。”赶车的是白家的老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让白沐泽脸色一冷。

“闭嘴。”他现在心情不好,特别不想听到“废人”这两个字。

“不用……治……”许是听到了对话,怀里的人偷偷拉了下他的衣襟,用极小的声音说。

“别说话了,觉得累就闭眼睡一会儿。”他听到白沐泽在说,“一觉睡醒了就不难受了。”

睡了,还能醒吗?

他不知道。

想最后看几眼面前的人。

于是便费力睁着眼,不敢睡。

最后一只大手覆盖住了他的双眼,所有的光亮在一瞬间归于沉寂。

……

叹气。

这种程度的伤,神医见了都得敬而远之吧。

还好,白沐泽自己就是半个大夫。

“不用回白家了,直接送我去那个后山的小屋就行。”他治伤的时候不爱被人打扰。

车夫没多问,他早摸清自家四公子的性子了,放着凤阁龙楼不住,偏爱找个远离尘嚣的院落,居陋室饮清泉。要不是知道四公子打小体弱多病、根骨欠佳,还得当他这样做是为了闭关清修呢。

他冷哼了声,心想有些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生在个资源那么好的修真世家,十几年了识海也没开,丁点修为也没有。要换作二十年前的自己去投他这个胎,也要比这小子混得好上几十倍。

马车一停,白沐泽就带人进了内室,顺手布了个结界阻止外人踏足。

他在屋里一待就待了半日,进屋时还是日上三竿,出来时已是满天星斗。

那些外伤都是容易治的,只过去这几个时辰,江淮一身前后背的伤口都愈合了。两腿的伤情也稳定住了,完好如初白沐泽不敢保证,但最起码不会落得个终生残废。

但由于他内伤实在受得太重,又积年累月地亏空身子,白沐泽只能用了迅猛的手段吊着他的命。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凡人之躯难以承受过于激烈的治疗,陷入了昏睡。

“多睡会儿也好,养养身子。”白沐泽倒是觉得这点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坐在床边,看着神态明显比之前平静许多的人,很是满意。

辛苦寻来的固灵环总算是保住了。

随便喂了点流食,白沐泽就掀被上了床,抱着那副温热的身子沉沉睡去。凑得越近,与固灵环的感应也越强烈,一股具有安抚作用的神奇力量让白沐泽觉得分外舒心。

千年前,身为天界上仙的白沐泽领命统帅大军与魔界交战,数不清一共砍了多少邪魔,屠了几座城池。那长达百年的苦战让他染上了情绪失常的病症,战后天帝就给了他这东西用以压制体内的戾气。

可惜白沐泽是个马虎的,那么重要的东西不留神间竟是被他弄丢了,掉落凡间后阴差阳错间进了眼前这小家伙的身体。

还是那种伴随永生永世,历经八道轮回也洗不干净的关系。

江淮一昏睡了整整半个月,躺在床上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被白沐泽占尽了便宜。

随着他身体状况的好转,固灵环的存在感也在与日俱增。

这日,白沐泽如往常那般给人喂完了粥,却不急着走。他看着床上的人,漆黑的眼瞳仿若深不见底的寒潭,面上是令人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尽心伺候这些天,说绝没有私心是假的,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善心泛滥之辈。

他这半月来试了好几次,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他的法器跟长在了江淮一身体里,或是烙刻在灵魂上一样,怎么也取不出。

难道是因为伤还没有好全?

叹气。

那只能再养养看了。

伸手捞起一绺男人披散在枕上的发,昨日才替他洗过,微凉的青丝淌过指缝,触感顺滑。美中不足的是略微泛黄的发尾,隐隐还有些毛糙。

白沐泽盯着手中的发丝,还有江淮一略显消瘦的脸颊,不悦尤甚。

又在心里把邢诸刀了几遍。

“学不会当奴才就别起来了。”那个男人把银针扎入他的膝盖,又从冰鉴里取了一块枕木大小的冰块扔在他面前。

克制住逃避的本能,逼自己跪在了那块冰上。

他双膝才受过伤,一碰到冰块,伤口就崩裂了,丝丝血红蔓延开来,被融化的冰水冲淡,最后彻底凝固,让最外层的冰显现出浅淡的粉红。

深秋的天,早到了少穿件衣服就能冷得发抖的地步,江淮一跪在冰上,先是难以忍受的寒凉,随后细密的痛钻进骨缝,钝刀子磨人的折磨让他咬紧了牙关,小脸惨白。

渐渐的,双膝就麻木了,甚至感受不到寒冷与痛苦。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要这样跪到死去的那一刻。

那时候的江淮一还小,家族覆灭不久。做了六年的小少爷,从天上坠落泥沼,哪可能那么快接受自己奴隶的身份?

他常常哭闹,常常犯错,然后就被扒光了衣服吊在下奴的院子里挨鞭子。

也不知是冰块散发的寒气还是眼中的泪,他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冰冷疏离,举目四望,竟是无一人怜惜他分毫。

他那日足足在冰上跪了四个时辰,那四个时辰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的现状,接受了苦厄的命运,也教会了他该如何去跪,如何当奴才。

多年来,他一直在昏黑中踽踽独行于薄冰之上,不知下一脚会不会落空,会不会被一个浪头卷入海底,被万顷惊涛吞噬殆尽。

睁眼。

中衣已被冷汗浸湿。

江淮一盯着上方的屋顶大喘气,梦中的惊惧犹存,久久无法回神。

不过很快,他就从惊吓中缓了过来,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

他挨了顿狠罚,受了重伤,已经命不久矣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死?

他讶异地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失去性命,身体还处于少见的舒适状态,伤好了大半,已经不再疼痛,甚至那两条被打残的腿也变得笔直了。

他还记得第一眼看到它们扭曲成古怪模样时的惊恐。

除了,还是不能下地。

“不要乱动,你暂时走不了路。”门被打开,白沐泽叹了口气,把一会儿没见就跌在了地上的人抱上床。

“白公子”他从头到脚一遍遍的打量眼前的人,想说些感谢的话,一开口却哽咽地说不下去。

“睡懵了?不认识我了?”被江淮一看得发毛,递了碗汤药给他,放了些名贵的药材,给他慢慢温养身体用的。

他没有喝,而是挣扎了几下在床上艰难跪好,两腿的无力致使他跪得歪斜,他还是不顾白沐泽的阻拦深深趴伏在床上,只剩一个黑乎乎的发顶。

“多谢白公子救命之恩下奴无以为报,只求此生能当牛做马侍奉您左右。”他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恨不得起来扇自己两个耳光。

他醒来时已经试着运转过内力,却觉得自己丹田空虚,这半生苦学竟是没了大半,几乎就是个废人。腿脚酸软无力,甚至都不能直立行走。

他再做不了一把锋利的刀了,甚至做不了奉茶做饭的活儿,若真要继续留在白公子身边,也只有添麻烦的份儿了,到时候谁伺候谁还说不定。

自己怎么连这点自知之明也没有?哪里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

“不用你侍奉,先把伤养好了再说。”不知道小东西又在想什么,把自己吓到脸色苍白,白沐泽把他一把拎了起来塞进了被褥,硬是看着他把一碗汤药喝到见底。

“你太瘦了,抱着都不太舒服,以后要多吃点。”

“还有,每日都要听话泡药浴,把身上的疤都养养好。”白沐泽随便叮嘱了几句,拿着药碗出去了。

留下他,原来是想拿他暖床用

知晓这点后,江淮一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

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关怀照料,更不相信一个与他无亲无故的人会冒着得罪阡月阁的风险去救他这个百无一用的废人,毫无所图的友善会让他心惊胆战,会让他觉得这身残破躯体配不上那般的美好。

不过好在,他对白公子不,现在应该叫他主人了吧。一想到对主人还是有点用的,他就止不住地高兴。

他悄悄扬起了唇角,苍白失血的面上绽开了个一晃而过的笑。

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迅速冷凝了下来。

江淮一把衣袖往上卷了点,裸露在空气中的半截胳膊上爬满了伤,蜈蚣般的深色伤疤丑陋不堪。只是这半截胳膊就难以入目了,更别提他月白中衣下的身子了。

扬起的唇角还没来得及压下,他凄然苦笑着,把衣袖又翻了回去。

这副身子他自己都不乐意看。

想必主人也下不去口吧。

白沐泽是不会做饭的,他辟谷多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更别提起锅做饭了。

前些天也只是随意炖点米粥喂给昏迷的人维持生命,现在人都醒了,再喂他些没营养的汤汤水水就不厚道了。

他尝试着自己煮饭。

可惜他忘了自己是个米粥都能煮糊的厨房废物。

白沐泽在厨房呆立了一下午,烧坏两口铁锅后,最终决定去饭馆买。

小二哥嘴皮子一动,报了串顺口溜似的菜名,把白沐泽听得脑袋发昏,他不知大病初愈的人该吃些什么,也懒得问,随便指了几样模样好的菜就打包带了回家。

一共四道菜,无一例外不是色泽鲜亮、香气四溢,上头还撒了一层辣椒末,闻着辛辣呛人。

辣椒炒肉、麻婆豆腐、辣子鸡丁、剁椒鱼头

清一色的辣菜,各个卖相上佳,让人食指大动,还散发着缕缕热气。

“要不要尝尝?”看出了江淮一眼神中的犹豫,白沐泽冲他堪称讨好地笑了笑,把筷子塞在了他手里。

他也是第一次买菜,不知道自己买的好不好,急于得到肯定。

白沐泽托着下巴等人下筷。

受不住那两束灼烫的目光,强压住心底的胆怯,不敢拂了主人的面子,江淮一夹了块裹了较少辣油的肉,放入口中。

呛人的辣味在嘴里蔓延,烧得口腔灼烧一般的痛,他轻轻抽气,喝了几口冷水才勉强把辣味压下。

在白沐泽的注视下,他又连着吃了几口,被辣出了眼泪,久未进食的胃也开始作乱,翻搅着抱怨身体主人的疏忽大意。

一层水膜凝在江淮一清亮的眼瞳上,只要轻轻一眨眼,就能流出泪来。

白沐泽不明白江淮一为何会突然如此,跟挨了欺负般竟要哭出来了。

“不好吃吗?”怕他不敢说实话,又加了句,“不是我做的,你可以大胆评价。”

“没没有,好吃”他磕磕巴巴地回话,声音有些沙哑,然后逼着自己继续吃。

他记得主人才说过的,嫌他太瘦了抱得不舒服,要他多吃些。

主人的话自然要听的,是以他一手压着自己微微凹陷的胃,忍下反胃的呕意,麻木地往嘴里送菜。至于这桌辣菜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刁难,都不是他能置喙的。

“咳咳”没吃几口便被呛到了,瘦削的肩膀起伏着,剧烈咳嗽。

他肤色莹彻白净,鼻尖的一点艳色格外显眼。

“我来尝尝。”实在看不下去了,白沐泽为自己夹了一筷。

入口的辛辣让他瞬间醒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

白沐泽这些年过得及其草率,因为嫌麻烦,也觉得没有必要进食。近百年内,他除了前几日在阡月阁吃的那几口外,就没进过其他,早忘了人间烟火的滋味。

自然不懂得这些卖相好看的菜品各个都是辣的。

但他没常识归没常识,脑子还是不傻的。

“我去给你煮粥。”他“唰”的站起来,僵着身子往外走,颇有种无颜面对床上那人的感觉。

主人,为什么需要自己做饭?

白家是世间鲜有的显赫世家,他不明白他的主人为何会住在这样一间堪称破败的屋舍中,陈设粗陋,几乎称得上是环堵萧然了。

他的主人,即便是因为身体的缘故,面色略有苍白,人也是清瘦少年,却沾了一身久居高位者才有的卓绝气质。

却住在这种地方。

这农人尚且不愿住的陋室与主人的形象出入太大,让他禁不住开始揣度其中缘由。

主人这是与白家关系不睦?还是赌气离家?

再深层的他不敢再猜,只是不由地在心底起了几分怜悯,他遗憾主人这般高贵之人竟珠玉蒙尘至此,暗暗下定决心等自己能下地行走后一定要出去找点活计做,替主人赚钱才是。

江淮一想着想着,胃里就起了一阵灼痛,他钻回了被窝,蜷起身子忍疼。他这些年饿肚子的时候颇多,吃不到几顿饱饭,导致胃病严重,想是之前吃的那些辣菜如今在胃里起作用了。

他苦笑一声,一手握拳抵着自己略略干瘪凹陷的胃,他对自己毫不怜惜,一直将上腹顶得凹进去一块儿。

“呃——”他小声呼痛,又缩得更紧了些,用他惯常用来忍痛的姿势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只熟虾,死死护住自己柔软的腹部,咬牙等待这阵疼能快些过去。

只是经年积累下的病痛哪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只是片刻,他后背、前额已然冷汗淋漓,惨白的脸色趋近于病态,身子甚至开始痉挛。

经过这些天的历练,白沐泽旁的没有学会,煮粥倒是成了他人生中难有的一项说得过去的硬技能。

他花了半个时辰把粥煮好,端着它进了屋。

一进屋,他起先没看到人,只是床上的衾被鼓起了一块,想是那个小东西正缩在里面睡觉吧。

他正犹豫要不要把人叫起来吃饭,就眼尖地发觉床上隆起的那只小鼓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频率簌簌颤抖。

“病了?”他心头疑惑不解,几步上前把衾被掀开了些。

只见江淮一缩成了一团密密发着抖,好像在忍受什么痛苦似的浑身冷汗,两眼微微眯着,时不时嘤咛一声,而他那及臀的长发因为汗湿更显漆黑,反倒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惹人怜惜。

“怎么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白沐泽近乎急切地问,又把人揽过来靠在自己肩头,哄小动物一般轻拍后背。

“没没事。奴奴没事的。”江淮一努力稳住了声音,仰头勉强笑了笑,他一面暗自开心能得到这份关怀,一面不想因这点小事让主人担心。

“只是只是胃不太舒服,一会儿就好”江淮一轻轻抽气捱下痛楚,又壮着胆子抬手抚平了主人微蹙的眉,“您有什么事要吩咐下奴做?”

“你很疼?是胃里不舒服吗?可还受得住?”

见人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白沐泽就火大,有地方不舒服就该老实说出来,这样才有办法治啊。

他本能想起自己端给他的那几份又辣又油的菜,随机便开始后悔自己的草率,早知如此就该多问店小二几句的。这下好,把孩子吃难受了。

他不是囿于悔恨的人,只是短短自责了片刻,便开始寻找解决的办法。

外伤他还管用,肝脏肺腑的病症他却是毫无头绪的,毕竟他退休前也是堂堂战神,又不是专司疗伤的后勤人员。不过仙法用不了,他还可以去抓来草药熬。

罢了,他根本分不清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品种,活了那么久甚至分不清人参与萝卜的区别。

“你等着,我去请大夫。”他再三抉择后,决定去请专业人士帮忙。

在江淮一手中塞了杯热水,出门转身便潇洒乘风踏云离去。

他随人群挤挤挨挨进了医馆,大夫们各个都是年逾花甲的老头,白沐泽看了一转一无所获,倒是被老大夫们沟壑纵横的面庞唤醒了一段记忆。

那个阡月阁的大夫臭骂一句他的固灵环是畜生,再装模作样地说什么,“老夫不给畜生瞧病”。

这画面他永远不会忘记,导致现在看到老头都有阴影。

转身要出去,却被不知从哪里伸出的一只脚绊倒,白沐泽踉跄几步扶住门框才稳住了身形。

“诶,你没事吧?”那个罪魁祸首主动凑了上来,腆着一张脸道歉。竟是个清俊少年,年岁尚小,个子只到白沐泽的肩头,白皙精致的脸庞雌雄莫辨,穿着与医馆其他大夫一个式样的素净青衫,一头乌发高高束在脑后,洒脱又张扬。

“就听你‘咣当’一声撞门框上了,挺弱不禁风的嘛。”见白沐泽不开口,他随即又损了句,咧着嘴笑得无耻。

“你也是大夫?”白沐泽瞟了眼他的衣着。

“我是随我师父来医馆办事的。”

“胃病,你可会治?”

“胃病?那不简单?你先领我去看看病人的情况。”

他们出门才走了没几步,那少年猝然像被人叫住了一般停住了脚步,他耳尖动了下,嘴角的笑也凝固住了。

“胃病的话其实抓点药就行了。来,我给你开个药方。”那少年说罢就在虚空中一抓,用凭空出现在手里的那支毛笔在纸上唰唰写下几个药名,最后把纸塞进了白沐泽怀里。

“照这个抓药就行。”

“你不用随我去一趟吗?”

“我师父喊我了。”少年撂下一句话,急急转身走了。

不明所以的白沐泽拿着那张沾上了体温的药方,那少年在落款处签了个名——

紫夭

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人唤过。

白沐泽盯着那龙飞凤舞的俩字暗暗思忖,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也就轻巧揭过了。

治胃病的药不算名贵,却需要用小火熬个几个时辰,还要煎药的人时不时看着火候,白沐泽懒得做这些,就使了个小术法维持住火候,然后便进屋去瞧一瞧他的固灵环。

床上的人看似稍微好些了,只是脸色依旧大病初愈般的难看,眼神呆呆的,盯着白墙上的一点也不知又在想什么,见他要来,还强撑着想要行礼。白沐泽把人勾抱起来,今日的不知第几次重复这个动作,然后把人塞进被里。

“你还疼吗?”

“谢主人关怀,已经完全好了。”说罢,嘴角便扬起了一抹稍显苍白的笑。江淮一平时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颇冷,笑起来时却是难有的好看,只是依旧有种难掩的卑微。仿佛你就算一巴掌扇在那张清丽的脸上,他也会笑着谢恩,再把另一边的侧脸转过来给你打。

江淮一装得很好,那只始终附在上腹部的手却没松开过,他按得颇使劲,细瘦嶙峋的指节透着白。

白沐泽本不是好管闲事的人,通常情况下别人拒绝他的帮忙,拒绝一次他便不会再管,这次却难得想替人揉揉。

见白沐泽把手伸来,江淮一很听话地给他腾了位置,把手放回身体两侧,紧张地攥着身下的被单。

小东西瘦得厉害,竟连肚子上都没有几两肉,半躺下时微微凹陷,一层薄薄的腹肌覆在上面,此刻放松下来摸上去倒是异常柔软。

随后他又被这滑腻的触感吸引着一路来到了那近乎能称得上是盈盈一握的腰。

白沐泽就这样把手伸进人家的衣裳左左右右揩着油,他反应迟钝,又是个思想不开化的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江淮一却被他弄得僵硬了身子,他心惊胆战地紧密关注那只手移动的位置,提防着它下一刻便会顺势朝着他的两腿间移去。

“睡一会儿起来再吃药,如何?”白沐泽摸着摸着,想起了正事。

他话音刚落,就感到掌下的那副身子正在打着细密的抖。

“您……您现在就要肏下奴吗?”江淮一心知,主人救他回来,就是为了上他的,按理说,何时上,在哪儿上,都不是他有资格质疑的,甚至他如今开口问的这一句都是不应该的。可是他还是禁不住有些胆怯,他还从未以身服侍过主人,人对于自己未知的事,总会难免觉得不安。

这话让白沐泽欲言又止,不知该回点什么。

上一句还在聊喝药,下一句怎么直接扯到上床了?

他发现,他的固灵环是个思维跳脱的人,他好像有点跟不上节奏了。

“你很想要?”白沐泽斟酌着开口,而后便看到江淮一那堪称完美的讨好笑意在一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凝滞在面上,看着有些尴尬。

他阖眼掩饰多余的情绪,凑上来伸舌舔了舔白沐泽的喉结。

“是,下奴想要主人了。”说罢,便大着胆子要去吻那两片形状姣好的薄唇,长而密的睫因紧张局促颤抖得厉害,一下下的挠在人心尖儿上。

温热柔软的唇。

他只是很短暂地感受了片刻。

这个小心翼翼的吻还未及加深就被打断了——他被主人推开了。

错愕的双眼大张着,带着点惶惑,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人。不过很快,江淮一又觉了然,主人估计是不愿被他吻。他便费力挪着他那两条受伤无力的腿,转过身去决定掰开了臀瓣邀请主人直接肏进来。

只是还没彻底做好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就听到了一声短促而狠绝无情的关门声。

又失败了

亵裤被他慌忙之下拉下大半,歪斜跪在床上的模样难看又可笑,他就在如此令人窒息的情形下被主人丢在这儿了。

江淮一呆愣地瞥了眼方才主人坐过的位置,他一手覆在衾被的褶皱上,尚且残留着温热的位置,停留片刻。

随即又似被烫伤了一般急急把手移开。

你就那么想要?

他再一次想起了主人与他说的话,想起主人紧抿成冷硬线条的唇与疏离的眼。

自己,当真是

无耻、下贱

轻佻求欢,比妓子还要下贱百倍的骚浪东西。

主人这时,怕不是已经在后悔当初把他带回来了罢。

他觉得毫无挽回的余地可言,又无法下床去追,甚至无法跪着请罚——他跪都跪不稳,便垂着眸静静等候发落,等着主人把他弃了。

白沐泽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窝囊的,竟然当着对方的面抽身离开了,他步伐凌乱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也不想这样的。

随便问了一句,没想到那个小家伙就突然贴上来像要吻他,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敏感的嘴唇触碰在一起,两人挨得很近,对方略有慌乱的均匀呼吸打在白沐泽颊上,炙烤着他。

那一瞬间,白沐泽的大脑是空白的。

难言的陌生情绪包裹着他,使他的心脏短时间内跳得很快,几乎要跳出胸膛。

那个轻若羽毛的吻如同热流冲开冰层,流动的水,浇灌古木枯槁的根系。

待回过神,白沐泽已飞出去很远,他立于新雪覆盖的山巅,远处是深浅不一的黛色山峦,还有浓云遮蔽下的屋田村落。

他有些恍惚,迟疑一二后,抬手捂住了方才被亲吻的唇瓣。

白沐泽不知道用了多久才把情绪整理好,直到日落西山,他才伴着天边被染上粉红的云霞下了山。

推开门,他把烛火点上才看清床下缩成一小团的人。想是自己滚下了床,又爬不上去,趴在又冷又硬的地上也不知道多久了。像只瘦小的猫,脊骨凸出,肩膀单薄。

听见开门声,江淮一身子一动,受惊似的赶忙调整了姿势,挣扎着要跪。

看着那朝自己渐渐逼近的鞋尖,江淮一吓得屏住了呼吸,不敢想自己会被如何处置。

几个时辰前妄想投怀送抱,如今又在这儿偷懒,再宽仁的主子也不会容许接二连三的犯错,他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低着头等待随时会落在身上的责罚。

一片阴影,将他盖住。

他看到主人挥向他的手。

下意识地闭眼,又急忙止住了动作,大着胆子把脸凑了上去。他等待耳畔的嗡鸣与颊上的灼痛,等待暴怒下的主人把他踩在脚底,等待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

他希望能被这样罚,那般他便有机会捧着主人的脚亲吻,再腆着脸求主人把他留下了。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

他被堪称轻柔地捞起,又被放在了塌上。

随后,他听到主人叹了口气,低低的叹息让空气凝固,也让江淮一再次紧张到四肢僵硬。

“在地上趴了那么久,可有受凉?”白沐泽懊悔自己一时激动下忽略了屋里还有个病人的事实,也觉得江淮一实在是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主人,下奴知错了。”见主人并没有要将自己弃掉的打算,江淮一也稍稍安下心来,他蹭了蹭白沐泽的掌心,又抬眼用小心翼翼的声音认错。

“下回不可如此了。”两手捧着江淮一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腿好之前都不许再跪了。”

半人高的浴桶,里面是满满当当的深褐色药水。

白沐泽把人抱了进去。

才放手,就见江淮一受了疼一般轻嘶一声,而后便缩在角落里再不动弹了。他坐在桶里,半个白皙圆润的肩膀露出水面,双眼略略失神。

“觉得疼,我们就不治了。”

“不不疼。”江淮一闻言醒了似的摇了摇头,“多谢主人为奴治伤。”

其实还是有点疼的。

浸泡在药液中,那些早长好了的旧伤如再一次被薄薄的刀子割破了,好像有鲜血从愈合的口子里汩汩流出。闻着浓郁扑鼻的草药味,江淮一竟有种失血的眩晕感。

他身上的旧伤颇多,后背、侧腰、臀腿就没有不疼的部位。

才泡了一小会儿,额角便开始泌出冷汗。要不是脸颊被热气蒸得泛红,他此时难看的脸色估计会把人吓到。

细碎的疼,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磨人。难忍的时候,他便会想想主人与他说的。

主人说,这药能把他身上这些年落下的疤都祛了。

这是好事,他身上确实太难看了。

治好了主人就不会嫌弃他了吧。

只是想想,便觉得也没那么难过了。

果然,疼也不会说出口。

白沐泽叹了口气,“罢了,也不是必非得治好的毛病。”

是他思虑不周了,想不到寻常的法子如此折磨人。白沐泽想着先把治伤的事儿放放,总有其他法子的。

江淮一只以为是自己心中的那点不甘被发现了,他心头一沉,急忙辩解道,“没没有,下奴下奴没有不想治”

“奴奴没有”

攥住桶沿的两手因使劲青筋暴起,瘦削的指骨透着青白。这一天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早已疲累非常,受了一惊后竟直接昏在了浴桶里。

白沐泽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就能把人吓成这样。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如此胆小脆弱的人。

医馆的二楼包间,与大堂的装潢是一样的素净。

与大堂不同的是,只接待不吝啬银钱的贵客。

四方的屋子,正中搁一张檀木桌,对面的医者正隔着块月白绢布为人把脉。

“身子已经大好了,回去依旧是按方子服药,再过一个疗程便可痊愈。”男人替自己抚平了袖口的褶皱,点点笑意落于他俊朗的面容上,如月之华。

那病患闻言后便满脸堆笑着忙不迭道谢。他数年前得了顽疾,四处求医无果,本以为已是药石无医了,后事都准备好了。得亏自家祖坟冒青烟,叫他临死前遇上了云游至此的神医,只不过短短半月,便给他医好了。

那男人说了一溜串的美言,临走时还不忘摘下祖传的玉玦塞云祁怀里。

云祁常年于街坊市井瞧病问诊,广施恩泽。有时甚至连问诊费都不收,这次却破天荒地收下了玉玦,把它与桌角的那盆紫竹放在一块儿。

“紫夭,你来迟了。”

待人走了有一会儿,云祁才缓缓开口,他散漫地翻看手中书册,甚至懒得分给对方一个眼神。

那少年已经在墙角站了许久,只是先前一直未出声,安静地侍立在那儿,叫人意识不到他是个活物。

少年闻言,吓到了似的身子一颤,快走几步来到云祁跟前,“师父,我遇上了点事,被耽搁了。”

“被什么耽搁了?”云祁并不想放过他,凉凉扫了他一眼后,仰首把盏中清茶饮尽。

“我”少年已经不敢再站了,屈膝跪了后,垂着头思索措辞。

他胞妹在司驿局拉车,积劳成疾,只能用珍贵的灵药吊着命。打数年前起,他每次随师父下凡,都会挑了空子溜出去采灵药。

紫夭不敢实话实说,他们灵兽生来便入了贱籍,不许私下再有交涉,把实情说出口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他每次出去都有计算好时间,若不是今日同那人废了几句话,也不会让师父发觉。

他支吾着正不知该如何辩解,就被云祁揪着衣襟拎上了桌。

他嗅到了些熟悉的气息。

“想不到,这地方都能遇到熟人。”他玩味一笑,眼底闪过狡黠。

面对不明所以的少年,他很快敛了笑意,手臂揽过少年细腰,最后停在了两腿间。

他隔着布料在双臀幽缝中摸到了稍硬的凸起,便用指尖勾着那凸出的小环带着里面的物什前后戳弄。

少年的腰有些软,他高昂鹤颈小声喘息,隐隐有薄汗将衣衫沾湿。

“神医,城主府的公子来瞧病。”忽而听闻人声,怀中的身子骤然有些紧缩,骚穴也紧了几分,夹得玉势进出滞涩。

灵兽本是不懂廉耻的,云祁心中知晓,少年这般的紧张,实则是害怕自己这个神医道貌岸然的一面被人撞破。

“请他在门外稍待片刻。”他冲外头的人扬声道,又暗暗掐了个诀造出了一帘水幕,将人声隔绝。

又兀自玩了会儿,待到粘液濡湿了半条裤子,怀中身子微微痉挛时,在少年即将喷薄的前一刻,取了桌上圆环状的玉玦套在了紫夭身前。

“唔——”终是忍不住喊出了声,他颓然歪倒,勉力撑住了桌沿才堪堪支住身子。

那玉玦尺寸偏小,即便是少年玉柱清秀柔嫩,也被箍得疼痛非常。紫胀的柱身被束得软下了一圈,痛感一齐涌往下身。

紫夭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喊叫,大口喘着气,疼到唇色发白也不敢用手去捂。

“师父”他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小声唤着,琉璃色的眼眸如同蒙上了一层晶莹的冰糖,泫然欲泣。

“蠢东西,现下只有你我二人在此,该如何唤我。记不得了?”

“主人。”待少年说完,就被脑后的大手按往云祁胯下,与勃然巨物打了个照面。

“伺候得好今日就不与你计较。”

白沐泽不会与人交往,更不会哄人。

没人教他

打半个时辰前,他把人从浴桶里捞出来时,就在心底盘算该如何哄人了。

白沐泽决定仔细想一想从前招惹了他人,自己是如何处理的。

一般会置之不理,等人把不愉快的忘记。

不行。

他从前面对的是一群没心没肺的老不死,活得久了,再较真的人也会变得不爱记仇。

白沐泽再次把目光落在床上昏睡的人身上。

草木皆兵,动辄便是请罚认错。

看来那招是断然不能套用了。

这样吧。

待他醒了,带他出去玩。

小孩儿不就喜欢到处溜达吗?

他想起了那只常常来山上问他讨食,最后跑丢了的小狗。

可是小东西腿还没好,如此下山到底是不太方便的。

是以白沐泽打定主意趁人昏迷,给人把腿彻底治好,就当是送他的小惊喜了。

江淮一这腿,其实是基本废了的。毕竟被打得骨节寸断,神经都坏死了,依白沐泽的能力最多把它医到如今的地步,恢复笔直,看着不算丑陋无法入眼。

能再度行走不过是先前哄人用的。

其实这双腿根本就治不好了。

除非用草木回春之术。

可是术业有专攻,那种高阶疗愈术法他并不会使。

为了给人治腿,白沐泽翻出友人百年前赠与他的医书,逐字查阅,又按着标明的步骤修习。

最终在熬了整个通宵后施展成功。

代价是,白小公子这副没用的躯壳又挨不住了,白沐泽把人治好后自己病倒了。

缠绵病榻的滋味并不好受。

病倒的第三日白沐泽便开始懊悔,痛骂当初的自己。找谁不好,偏偏要住进这个病秧子的身体。就是这个弱不禁风的身子害得他数年来一直不敢过度施法,只得像个身无长物的凡人一般,能靠两腿走就绝不用飞的。

就这样过了多年艰苦的生活。

几日前,他为江淮一治好废腿后摇身一变自己成了病号,也从伺候人的变成了被伺候的。

对此,江淮一倒是没有意见,不用被主人照顾,反倒是自在了些。他每日清早把白沐泽搬去院子晒太阳,夜里再搬进来。

这几日也就成为了白沐泽多年来,作息最规律、生活最健康的几日。

按时按点睡觉,一日三餐都不落。

对于他这个常年辟谷懒得吃饭的人来说,生活质量可以说是有了质的提升。

他在摇椅上躺着,嗑着瓜子看终于能独立行走的固灵环忙里忙外。

“你昏迷时,我请了名医来为你瞧腿,砸了不少好药才治好的。”他怕江淮一不信废腿在一夜之间好全,在他耳畔如此念叨。

然后就见身侧的男人眼中闪过了一抹异样的神色,双睫略略颤动。再次抬眼看向白沐泽时,眼中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感激,眼角哭过了似的透着水红。

“主人恩重下奴无以为报”又像是被噎住了,说了一半就草草停下。

他本想说,主人可以用他去赚钱的。

当杀手,做刺客,或者是打黑拳,他都可以的。

随即他又反应过来,自己早就是废人一个了,半月前在阡月阁的时候就被前主人废了武功。他此刻丹田虚空,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内力的存在了。他那时觉得自己性命不保,心存死志,也没去管武功的事,如今回想起来,方觉察到深深的酸楚。

看来那些活儿他都做不成了。

“下奴闲时可以去码头揽些粗活做做。”

“什么?”白沐泽面露惊疑,他没听明白。

“不会耽误伺候主人的!”他利落跪下,磕了个头。

白沐泽虽读不懂江淮一的脑回路,但也大约听懂了小家伙这是想出去给他赚钱呢。

难道是在嫌他穷?

他不觉失笑,忙呷了口茶水掩饰唇角的笑意。

说实话,他这些年还没担忧过钱的问题,虽不至于泼天富贵,但银钱什么的在他看来也属易得之物。如今住这一方陋室,也只是无心繁华罢了。

他本就与这凡间关系疏浅,连基本的吃喝都是不必须的,再多的银钱于他而言又有何用?

只是今时不比往日,身边多了个小家伙,他要是有什么想要的

“有什么想要的直接提就行。”白沐泽窝在塌上不想动,又觉得江淮一跪得太低看着费劲,指节敲了敲小几喊他起来,“你一口吃喝我还供不起吗?”

“下奴没没有想要的。”江淮一连忙起身,“这样就很好。”

日子就这样四平八稳地过着,几天后白沐泽养好了病,下床一看,自己这巴掌大的小院已全然变了副模样。

没想到这破地方收拾齐整后还真有点家的味道。

地拖了,碗洗了,家里坏的地方也被补好了,小东西甚至把枯井挖通了,又在后院那块荒地里种了菜。

白沐泽视察一般从前到后逛了个遍,最后站在自己焕然一新的屋里竟有种无处落足的局促感。

“辛苦你了,弄得真干净。”他由衷赞美。

看到江淮一忙前忙后的模样又觉得实在愧疚,这些活计分明是他一个驱尘诀就能解决的,硬是要麻烦一个仙骨都没的凡人做。

“这是下奴应该做的。”相反,江淮一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现在武功尽失,也担当不了保护主人的职责,又不能出去为主人挣钱,只能尽可能做些力所能及的琐事了。

他私心以为,他光风霁月的主子不应被困囿于这些耗时耗力的繁冗小事中。

白沐泽坐在四方的小桌边等吃,不多时就见江淮一端来了几碟小菜,每碟的量都不太多,看着实在精致。

荠菜豆腐,百合炒芹菜,水煮肉片,白菜丸子汤。

几样清淡的小菜,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桌上只有一碗米饭,碗面上还有个喷香米粒搭出的蓬松圆顶。

“再去盛一碗来。”

“是。”江淮一低低答应后立刻转身去后厨又盛了碗过来,只是这碗没之前的那碗满,只有小半碗。

他把那半碗饭摆在了白沐泽身前,又解释道,“主人大病初愈,不可多食。”

做完这些后,他就很自然地站在了白沐泽身后,摆出要服侍他用膳的架势。

却被人拽着一直拉到了一边。

“这些天,你都是如此?”

“什么?”

“我生病的这些天,你都吃些什么?”他一直躺床上,饭菜都是江淮一端来给他的,江淮一也从未跟他一起吃过。

“下奴每日服侍完主人用膳,有时会回后厨吃些主人用剩的。”江淮一一面说,一面偷觑白沐泽的脸色,他见白沐泽的面色愈发不善,以为是自己害得主人动怒了,满脑子都在反省自己这些天的错处。

他也知道自己不配,但是主人这儿又不像阡月阁有专供下奴用的糠饼粗食,他饿得不行了就只能吃几口主人用剩下的饭食垫肚子。

难道,是主人对他心生不满了?

“胡闹!”

“下奴下奴再也不敢了,下奴可以吃得更少些的。求求主人不要弃了下奴!”他吓得浑身一颤,他结结巴巴地求饶,屈膝跪在了白沐泽脚下。

怎可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

每日把他这个不需饮食之人的一日三餐照顾得明明白白,倒是自己挨饿。

真是胡闹!

他花了多少心力才医好的人怎么能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

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付出,白沐泽气得头昏脑涨,不留神间手肘竟将后来的那半碗饭碰下了桌。

哐当——

正砸在江淮一面前。

瓷片摔得七零八落,与白糯饭粒混在一起。

“谢主人赏罚。”

江淮一愣怔一瞬后就躬身去舔地上的饭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打得白沐泽措手不及。

他愣愣地看着江淮一趴在地上,伸出微红的舌,侧着脸,一下下费力舔舐地上的饭粒,没一会儿就因这艰难的动作害得冷汗爬满了额角,舌尖也沁出了血珠。

不过面上的神情倒是平静,竟是不见丝毫的怨恨不甘,连最基本的屈辱与难过都没有,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知疼痛。

真像富贵人家豢养的一只小狗,在饭桌下捡拾主人随手扔在下的肉块。

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让白沐泽通体生寒,全身的血液都近似凝固。酸楚从胃里一阵阵蔓上喉管,将他拖入泥沼。

两界大战后,他每日都要饱受梦魇折磨,阖眼就是战时的场景,尖锐难当的魔气把他从头到脚剐上一遍,日日受抽筋剥骨之痛,又被抛进尸堆里,在汇聚成河的腥臭血液里挣扎,不断收束的捆仙绳让五脏六腑移了位,

不得安息。

失了固灵环的日子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哪知,他视若珍宝的物件,却在凡间被庸人折磨成了这样,连最基本的尊严也被夺走了。

这一刻,白沐泽只觉无比的乏力,还有被利刃刺穿心房的深层苦痛。

他跋山涉水了万里迢迢路,穿越熙攘人群,足迹流经上下六界,越过冰峰,行过赤地,

终于寻见时,他要找的人却卑微成了一粒尘土,任人践踏。

凭什么?

“主人……”

他坐在白沐泽对面束手束脚的,很是拘谨,犯错的孩子一般,腰杆儿挺得笔直,堪堪坐在小凳的边缘部位。

“我之前说的,你那么快就不记得了?”

“没。”

“那你重复一遍。”白沐泽再度抬眼,望进那双幽深的眸子。

“主人叫下奴多吃点。”

“你多吃了吗?”

“没……没有。”江淮一紧张得一下下抠着泛潮后木质疏松的桌角,他犹豫要不要下桌跪着请罪。

看着面露怯色的人,白沐泽默默叹了口气,他不太会与人沟通,特别是敏感至此的人,他简直束手无策了。

简直是只山间的野兔,一察觉到危险便竖起了耳朵,随时准备逃跑。

“我不知道那些人从前是如何待你的。但是如今你跟了我,必不会亏待你。”想着要赶紧把误会说清,他难得严肃一回,又隔着衣袖携了江淮一的手,郑重其事。

“你也不用战战兢兢,以为自己不配。”那只冰凉的手被握住的那刹那,狠狠一颤,又放松下来,随白沐泽牵着。

“我这样待你,自然是因为你值得。”

“是……下奴明白。”白沐泽说一句他也认真应一句,态度颇诚恳,听进去与否就说不准了。

“乖,把饭吃完,带你下山逛逛。”白沐泽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细软的发丝光滑如水,一一穿过指缝,手感倒也不错。

……

不同于站于远处举目遥望。

此时的他还是第一次置身于这喧闹街巷中。

洛北誉城,繁华如斯。

鳞次栉比的高矮屋舍,琉璃瓦墙,还有熙攘的车马人流。

万千灯盏,将半片夜幕悉数照亮。

从前在阡月阁时,由于旧主人自知待他不好,怕他心生怨念,与阁外之人勾结。是以,就差人严加看管着他,不给他任何单独出门的机会。

难得出任务,邢诸也会把期限缩短到极致,令他不得不绷紧了心神疲于赶路。

其实……他还挺喜欢出门走走的。

像这样,穿得与平民百姓无异,在街上走一走。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可真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时刻,他却又有些害怕,觉得局促,觉得自己与这些人格格不入。

他是把寒冰制成的利刃,只在森冷黑夜里杀人取命。他这把刀是畏光的,害怕那炽热耀眼的太阳。人群与夜晚的明灯就是他最害怕的太阳,他怕被热烫的温度烧成粉末。

忽的,一阵欢声笑语在他耳畔惊雷般炸响。迎面跑来了个披着月白色云纹大氅的少年,一手拿着串糖葫芦一路与友人说笑,观其面貌,似乎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那少年没注意看路,正笑闹着,身子一歪,就要撞在江淮一身上。

依他的身手,要躲过不难。只是身侧站着他的主人,他自然不会不懂礼数到往主人身上靠。

就在那人即将撞上来的前一瞬,一股力道带着他转了个身,硬是躲过了那个直冲过来的少年。

待回过神,他已经站在了主人的另一侧。而他的右手,依旧紧紧握着主人的手。

“下奴冒犯了。”他低低认错,作势要把手抽出来。

却不想,反被攥得更紧。

“你的手好冷。”白沐泽搓了搓江淮一的那只瘦得厉害,又冷得厉害的手,待把温度过给他后,又将它紧紧攥住。

两人的宽袖靠在一块儿,十指在无人能窥见的袖中彼此交缠。陌生的暖流定心剂一般让江淮一很快平静了下来。

留意到江淮一的眼神方才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那位小公子手里拿着的糖葫芦上,他就牵着江淮一停在了卖糖葫芦的摊子前,从插满糖葫芦的草垛上取下两根塞在江淮一手里。

一根是纯山楂的,一根是什锦水果的。

“都是你的。”他随手撇下一两银子,望进江淮一略显惊讶大睁着的双眼。

随后白沐泽又频频停步,在各个摊位前扫荡。不出半晌,手里就拿满了各类稀奇古怪的小吃零嘴。

白沐泽这半个时辰,除了买东西,就是给江淮一喂吃的,一口才咽下去,下一口就来了。他被塞了满满一嘴的食物,连话都说不了。

面对白沐泽乱花钱的行为只能干着急。

他不知主人是怎么搞得,有时甚至不问价格,从怀里取了一锭纹银出来,直接就丢人桌上。

江淮一想起前不久第一次为主人下厨时见到的场景——厨房空无一物,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几根无精打采躺在地上的烂菜叶,一掀开米缸一看,里头二两米都没有。

他的主人。

住在小茅屋,又这样的窘迫但是买东西的时候大手大脚。

白沐泽每掏一分钱,江淮一的心就要凉上几分,他被拽着走过半条街,嚼得腮帮子发酸,脑袋也越来越昏沉。

“主人”他鼓起勇气挡住了白沐泽喂给他的汤包,终于寻到了开口说话的机会,只是还没说完,就被白沐泽打断。

“啊,想不想买点话本看啊,你天天在家待着也无聊。”

“下奴不需要”

完全没仔细听江淮一在说什么,白沐泽上前一步就去翻看书摊上的各色书籍话本。

《九州异闻录》《从破落户到宰辅》《那些年你不知道的宫廷秘史》

白沐泽的眼神最终停留在了一本名为《湘岚仙君传》的巴掌大小话本儿上。

这骚气侧漏的名字

这不我吗?

靠,这是谁造谣的老子?!

仙君幼时根骨奇佳,多年前拜于昊山派门中修习,短短二十载便飞升登仙。仙君道法高明,处处诛邪卫道,又亲近师门

白沐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装出的清冷自持差点就要绷不住。

“客官好眼光,这可是本店近期的爆品,霸占畅销榜首好几月了!”商贩不适时的一句话让白沐泽如坠冰窖,如芒在背,有种黄土埋到脖子,明朝就要入土的窒息感。

“这本我要了。”愣怔了许久,白沐泽才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

“诶客官,小人忘了说,这话本儿是定期连载的,有一系列。光看一本可看不明白。”他眼中精光一闪,发现了商机,不由分说地就从身后搬出了一摞的话本。

书籍的编号从“一”一直标到了“六十七”。

“啊”

见白沐泽不说话,以为是改变主意不想要了,那书贩便开始喋喋不休湘岚仙君那些个的风流韵事,声音之响亮,没一会儿这小小的书摊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白沐泽觉得丢人,只想掏钱揍人,匆匆摘下了腰间的上品玉钰抵在桌上,抱起那摞书转身就逃。

“诶,客官您别走啊,钱给多了!”书贩大吼一声,本着诚信买卖的宗旨,又给白沐泽塞了几十本杂书。

他带着江淮一一路奔逃,行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河边才停下来歇息。

至始至终没搞明白现状的江淮一瞄了眼自家主人空空如也的腰间,说出了今晚唯一一句完整的话。

“主人,这些书远不值那么多。”

“没事,钱没了还能赚。”面子没了就捡不回了。

平静下来后,白沐泽又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有些自作多情了。那什么,只要他不承认,谁知道他就是湘岚仙君本人呢。就算他老实承认,那些人估计也得当他脑子有病。

想到这点,他也安心坦荡了不少。

只是,为了甩开闲人,带着江淮一跑了这一路,又错过了许多没逛到的店。

“想看烟花吗?”白沐泽决定好好补偿他。

“想……可是今日……并不是什么节日。”据他所知,是没有烟花看的。

他抱着白沐泽糊里糊涂买下的那摞杂书,被人牵着坐上了一叶漂在河边的乌篷船。

“谁说不是了?”白沐泽偏转过头冲他笑了笑,拾起木浆把船撑离了岸。

船桨划破了平静的水面,留下圈圈波纹。

白沐泽凝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只见自己这张过于稚嫩的面容很快就被凌乱交杂在一起的水纹搅得模糊难辨了。

在他眼底汇成了那个久久印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映像。

他本来,都快忘了,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直到无意间翻开了那话本。

回忆,纷至沓来。

两百年前的今日,他被昊山派众人当做妖邪诛杀,被视作亲生父亲的师父骗入禁地,又诱他去触碰法阵,引来天雷。

他这次下到凡间,除去找固灵环这一要紧事,还有件事就是要报之前与昊山派众人积下的仇。

一打听才知道。

昊山派早已今非昔比,腾身一跃成了修真界人人称道的“天下第一派”。还是靠的他这个“妖邪”一朝登仙,打响的名号。

白沐泽那时还没寻到固灵环,情绪尚且不稳,一时怒急攻心,戴着青兽面具就冲去昊山派清了些个人。

也成功做上了天下人人诛之的魔头。

不过还好,他那次面具戴得严实,又沾了这个躯壳“体弱多病”的光,没人会把白小公子跟大魔头联系在一起。

“您……您怎么了?”敏锐察觉到白沐泽的气息明显不稳,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江淮一心被牵着一颤。

“无事。”

其实把他那师父一刀劈死后,白沐泽就已经基本放下仇恨了,如今想起除了心绪时常会有些波动,其他并没什么剧烈的怨恨。

特别是现在找回了固灵环。

他好得不能再好了。

白沐泽闭上眼,压下那些四处翻涌的糟糕情绪,再度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转头,对上了一双担忧的眼睛。陌生的柔软通过一个小小的缝隙,钻进他的枯槁的心田。

他有自己的庙堂,只被人当作无悲无喜的神只供奉。也曾立于高台,接受众人的膜拜。这般久了,甚至于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没有了为人的情感。

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关心。

这种感觉,很好。

他垂手,在江淮一看不见的地方捏了个诀。只闻一声尖锐蜂鸣,百尺虬龙穿云而上,霎时便有一朵璀璨金云于漆黑长夜中灿然怒放,纷繁绚烂。

如星斗;如华盖;如满树琪花,银蝶簇拥;又如凤鸾振翅,遨游九天。

夜里漆黑的湖面,亦被照得光亮如昼。

此般景致,江淮一确是从未见过,他微仰起头,一脸的惊诧。远处的人群亦停下了脚步,痴痴遥望。

喧闹如斯,却又静寂到了极致。

无心欣赏的只有白沐泽一人,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定定凝望着身旁人眼中的莹烁。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盛放的何止有烟花?

远在后山在小屋,清净悠闲,无人搅扰。

这几日,气温骤降了许多,等不及一般,想快些迈入冬季。

白沐泽不是文人墨客,不懂什么伤春悲秋,反倒觉得这斜照的日头晒着分外舒服。他这些天没骨头似的每日靠在榻上,翻看在书摊顺走的那一大摞杂书。从前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懒散,如今有了人照顾,躺得更加理所当然了。

那本《湘岚仙君传》白沐泽才翻了几页,就看不下去,熟悉的人名跃然纸上,一幕幕都快被他淡忘的过往再一次出现在眼前。书中暗恋他的师妹曾带头泼过他脏水,书中与他交好的同门,曾端坐于行刑台前问他是否认罪。

这没有什么,时过境迁,往事随风。况且,该报的仇他已经报了,该杀的,也早成了他的倒下亡魂。

只是,写这书的人

白沐泽不免有些好奇,这写书的,怎的会对他的过去如此了解?就如亲眼见过一般。

楚湘岚,他曾用过这个名字。

这本书,便是用这个名字编造的一个崭新的故事,与事实同根同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走向。在那个故事里,他从未被魔气侵染,从未因一身的戾气被视作妖邪,从未被同门栽赃陷害,也没被于他有着十年养育恩情的师父骗到禁地,困他于法阵,几重天雷加身。

话本上写的。就像,没有发生过的另一种,更好的结局。

微觉眼底湿润,白沐泽合上了书,拣了个蜜饯塞入口中。他双眼失神,缓缓咀嚼口中的蜜饯,丝丝甘甜终于将酸涩渐渐冲淡。

“把被子拿出去晒晒吧,太阳出来了。”他叫住面前的人。

“主人,奴明日有些事要出门一趟。”江淮一在为白沐泽打水沐浴时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他低垂着眼睫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很快就回来,明晚一定能赶回来给您做饭的。”

“早、午的餐饭奴都会备好的,您热热就能吃。”似乎是担心白沐泽会不满意,他很快地添了句。

白沐泽那边倒是毫不在意,说实话,他压根就没限制过江淮一的自由,也没规定他必须寸步不离地服侍自己。

“无事,你去吧。想要再多歇几天也成。”

江淮一原本以为要费很大周折才能把人说动,没想到自己的主子那么爽快就答允了,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只是一想到明日可能要面对的,他还是止不住担心。

他在阡月阁种下的蛊毒每月都会发作一次,而明日,就是它发作的时候了。每次发作时痛不欲生不说,要没有解药,不出12个时辰他就会经脉尽断而亡。按理说,影卫易主时阡月阁会把解药交给影子的新主人,阁主当日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把解药给他的主人。大概是觉得他定然活不下去了,在他身上根本没有浪费解药的必要吧。

醒来后,江淮一一直在为这件事担心,他自己倒是不怕死的,只是主人花了好一番功夫救他。他是主人亲手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

而他,连一点用处都没派上就又要没命了。

“你还活着呢?”邢诸一脸的不可思议,玩味地看着他。

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无论来过多少次,江淮一都会忍不住感到恐惧,在听到旧主带着寒意的声线后,更是吓得膝盖一软又想像从前重复过无数次的那样跪下。

“我想,您忘了把解药给我的主人。”他攥紧衣袖,克制住要跪下的冲动。

那蛊毒今日一早就发作了,江淮一生怕自己毒发的模样被主人看到,甫一发作,就撇下还没睡醒的白沐泽匆忙离开了。洛北白家距离阡月阁实在算不上近,这半日过去,腹中的绞痛已强烈到了催人性命地步。

放在过去,他实在捱不住了尚能用内力抵抗,可他现在已经武功尽废了,身子更是才痊愈不久。只觉得这回疼得分外厉害,他出了一身身的冷汗,脸色更是苍白如纸,甚至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真是可怜啊,等到毒发了才放你出来拿药。看来他对你也就这样啊,还让你一个人来,怕不是连为了你出面都不肯。”

“不是。”江淮一急急辩解,只是他没告诉主人罢了。救活他已经够麻烦主人了,不能再因为他

“能把解药给我吗?”江淮一再一次开口,他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此刻已经日上三竿。依他的经验,只需再拖延个一时半会儿,他就能疼得毫无意识,只顾得蜷缩在地痉挛抽搐了。

“你知道的,本座从未爽快给过你解药。”看着江淮一被痛楚折磨,一手捂腹,微躬着身的模样。邢诸一丝要给他解药的意思也无,只悠闲地倚着锦塌,两指捻了个樱桃随意扔在了地上。

“捡起来。”

“用嘴。就像你从前那样,”

咬牙,江淮一死死盯着那颗滚落在地的樱桃,“阁主,我我已经不是您的奴隶了。”

“影卫易主,将解药交予现任主子,阡月阁的规矩一直如此。”他胸口气血翻涌,强压着痛楚将话说完,一句话说得极为艰难。

“这规矩不假,只是,本座只与人打交道。把你主子叫来,本座当面把药给他。”

一句话堵得江淮一哑口无言,他面露迟疑,一手按着阵痛的腹部,下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主子这些天从未打骂过他,甚至将他当作一个对等的人一般尊重,与他说话时,也从不拿腔拿调。但他始终清楚,自己在别人心中是何种地位。他是大夫也不愿看的,猪狗不如的贱畜。

这个道理,他从小就被人用鞭子棍子抽进了身体里,又用烧红的烙铁烙在他肩头,焦黑的、深深凹陷的肌肤上印着个“奴”字,那个字是印在他灵魂上的,即使如今已被剜去,也改变不了他低贱的身份。

他深吸一口气,将屈辱咽下,转头决定暂且离开这个让他不舒服的地方。

只是,也不知主人会不会嫌他麻烦

“诶,别走啊,难得回来一趟。”邢诸摆手阻止了想要上前拦住江淮一去路的影卫,“慢着,不过是一次的解药罢了,也不是不能给你。”

“只是,得凭本事拿。”

日暮西斜,白沐泽坐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两眼定定地望着虚空。

平时这个点,他的小固灵环会把前后三间屋子的烛灯全部点上,再把饭菜端进屋,搁在床边小几上,伺候残废一样伺候躺在床上看话本的他。

好无聊

没人做饭连饭都懒得吃的他重重倒在床上,继续躺尸。

虽然他昨晚就跟江淮一说过,就算是多歇息几天也可以。但到了晚上见人还没回来,他就是有些不舒服。道不明的感觉,他从未有过,只觉得饭不想吃,觉也睡不安稳。

要不,出去找找他?

在床上烙饼烙到后半夜的白沐泽腾的直起身来,终于下定决心去外头找人。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主人,下奴回来迟了,请主人重罚。”很意外能在这个点看到清醒着的白沐泽的江淮一惊诧地睁大了双眼,很快就屈膝跪倒,老实磕了个头。

“回来就早些睡吧。”白沐泽自然是对他的请罪之言置若罔闻,他又躺了回去,往被窝里缩了缩。

让人心安的炭火噼啪声响起,屋内逐渐变得温暖起来,白沐泽也放松了心弦很快睡去。

听着身旁的呼吸渐趋平缓,江淮一这才放下心来,稍稍松开了按住伤处的手。他方才害怕自己粗重的呼吸打扰到主人,只能强忍着疼屏住呼吸,每次吐息都小心翼翼地到了极点。

一月也就疼上这一天而已。

已经,很好了。比起从前。

他两手环抱住肩,安慰自己。

不想留下痕迹被白沐泽发现,邢诸只在他身上用了增加感知的药,那药,是刑讯用的,能加剧蛊毒发作时的痛楚。

白日里他疼得眼前发黑,只能趴在地上痛苦呻吟。除此之外,邢诸似仍不满意,又命人在他身上下。当寸许长的银针扎入他的膝盖骨缝,

无比嚣张霸道的刺痛,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开始求饶。

甚至,比他被打折双腿时还要疼上几倍。

“求您唔呃不要弄伤”

痛苦的回忆潮水般涌来,江淮一怕极了,他害怕主人好不容易为他医好的腿被再次弄废,只得趴在地上一遍遍苦苦祈求。

然而,邢诸还是没有把解药给他,又拿着痛苦不堪的他寻了好一会儿开心,才把赤红的药粉撒在地上,让他舔净。

服下解药后,江淮一又在地上昏迷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挣扎着回家。

此毒无解,至死方休。

这种事情,他三十日后还要再经历一遍。

“他就在这儿了。”云祁施了个诀探了探周围,唇角勾起笑意。

他又是一身素白,层叠的料子轻得很,不像是凡间的产物,蹁跹缥缈,如同一片棉云,衬得他周身气质愈发清冷孤绝。

“藏在这破山头,也不知在偷鸡摸狗些什么。”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沾上尘垢的鞋尖,神色一冷,对身旁的少年说,“紫夭,化形。”

少年自然是立刻就听明白了主人的意思,除去他在外面扮的弟子身份,最本质的身份还是云祁的坐骑。

他低头应是,乖顺地伏跪在地,不过片刻,瘦弱少年就化作一头巨兽,灰瞳紫髯,长相凶狠,眼中却都是温驯。由于体型的变化,他颈间的项圈勒得更紧了,他两眼定定望着地,张口喘息,面露痛苦。

云祁毫不在意他痛苦不堪的坐骑,他侧身跨坐上的那刻,手上多了根金光凝成的绳儿,尾端连着项圈。

“别磨蹭。”看似连实体都无的金绳“啪”的一声甩在紫夭背上。

巨兽发出低低的嘶吼,被养得光泽鲜亮的白毛隐约洇出血色。

原来就是这儿。

紫夭眼见着停在了山中的一间小屋前,抬手施施然将原先的封印破了,“在这儿等着。”云祁转头对他说,将那金绳的另一段甩在树上,绕了几匝。

那根实体都没有的金绳让紫夭无法化作人形,只能感受着颈上的疼,与一阵阵的窒息感,被勒得眼神发虚,灰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

这项圈有阻止伤口快速愈合的效用,不过,就算没这项圈从中作梗,被法器打出的伤也是不容易愈合的。

紫夭被身体各处的难耐折磨得用利爪一下下抓挠着足下的地面,他脑袋发懵,没意识到自己正在释放灵力,妄图抵抗项圈的桎梏。

“唔——”像是在提醒他,身后塞着的金铃突的震动了起来,频率极快得在穴中突刺操弄,粘液被翻搅出淫荡水声,从他开合的小口中滴落。水润的眸子也再不复清明,粗壮有力的四爪猛的颤了下,有了疲软的趋势。

不行,不能喊出声,会被别人发现

紫夭抑制着在喉口乱窜的喊叫声,满眼都是绝望。他很想变回人形,那般,他至少可以大胆地呻吟几声。他用后爪轻轻踢蹬身侧的树,抬起腿用粗糙的树皮缓解难耐的欲望。

“茶就不喝了,还有事等着我去办。”白衣男子拂袖起身,唇角噙着笑,别有深意地瞟了眼窗外,“下回有什么需要在下的,可尽管吩咐。”

除去最初的一点小小摩擦,总的来说,也算是相谈甚欢。白沐泽也没料到,来人间一遭还能碰到这位。这些年过去,似乎一点也没变。依旧是纯良中藏着点邪恶,志趣独特,喜好在人间做他的世外高人,享受高高在上受人膜拜的感觉。

也就是这人,当年随军征伐魔界时,见过白沐泽的各种不堪,堪称血里滚过的交情。那时的白沐泽每次在仙体受损,疼得灵魂颤栗时都能见到这位。

不吉利一点不吉利

“滚吧,没什么需要你的。”白沐泽换了个姿势靠在榻上,对他没好气地说。

“话别说那么满,把这个收了,需要时就掐这小虫,我自会速来。”硬塞了个锦盒在白沐泽手里,里头卧着条通体血红泛黑的蛊虫,“看在多年的情谊下。”

“真恶心”

笑得戏谑的男人连一个背影也没留下就跃出了窗。

“宝贝,你倒是挺会自得其乐。”云祁停在那老树的几步远处,有一下没一下地奚落早已支撑不住的灵兽,“谅我还怕你无聊,提前出来照料你。”

面前的灵兽自然早没了回答的力气,他虚虚趴在地上,翘着后臀,保持着用骚穴蹭树的姿势,低低喘息时断时续,开合的嘴里露出一截红色小舌。只是被晾了这一会儿功夫,身后的淫水就积了一个小滩涂,将后臀的皮毛全部沾湿,低垂的绒耳隐隐发红。

“求您”他想要开口,待出声却发觉自己的话成了野兽的低嚎,连忙住了嘴,趴在地上将脸埋在两只前爪中,用镜湖般清澈明净的灰瞳偷偷打量云祁的脸色。

云祁凝眸,像是已经透过灵兽的这副毛绒巨大的身子,看穿了他为人的模样,此时必定淫乱得过分,皙白的肌肤透着粉红,诱人而可口。

不过,他不准备让它知道自己的想法。

“怎么一会儿不看着你就偷偷发情?”云祁蹙眉看向他,一副头疼的模样,“看来下回要找头畜生操你,给你配种了。”

“主人我是公的,不能……不能生的”轻飘飘的一句话激得紫夭瞳孔骤缩,又细细地打起抖来。

他毫不怀疑主人这话的真实性,也明白只要主人开开口,他就真的只能撅着屁股给人操了,根本没有他说“不”的权利。

“只要我想,有的是办法让你生出崽子。”云祁坏心思迭起,存心想吓吓这蠢笨的畜生。

“可是……可是……我不想被别人……”察觉到云祁面上的几分愠怒,他不敢再说,忙收了声。圆溜的眼里泛出泪来,用肉垫踢蹬着地,两只雪白绒耳也耷拉了下去。模样吓人的巨兽也变得楚楚可怜了起来。

要不是被金绳拴着,紫夭一定会趴匐在地上,去用鼻子蹭蹭主人,求一求对方放过自己。

“走。”云祁没管面前这头心事重重的灵兽,径直跃上了它的背,手掌一翻,将那折磨了紫夭好半天的金绳捏碎了。“骚模样被我看着还不够,还想被别人看到?”

……

打那天起,紫夭就一直提心吊胆地害怕主人真找人来给自己配种,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喊他做事更是听话得要命。更是每日两次雷打不动地为自己清洗扩张,一有机会就凑到云祁跟前求肏。

他从前最怕疼,也怕那种又疼又爽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更怕想射但是主人不准,只能强忍着,被吊着不上不下的滋味。现在一想到自己再不乖就要被送出去配种,只得挤破了脑袋讨好人,祈求着主人能对自己提起兴趣。

“我只想被主人肏。”他扒着床角,羞红着一张脸。

他一面说,一面觉得自己不要脸,但其实,他本就是不懂何为脸面的畜生,这羞耻心还是云祁当初一鞭鞭教会他的。

“出去。”云祁没搭理他,兀自做着手上的事,一个眼神也没分给绷着张小脸紧张兮兮的人。

“你一直在做的事,真当我一点不知道?”在紫夭即将跨出房门时,云祁那边突的开了口,他说得很慢,却字字有力地砸在紫夭心尖上,砸得他生疼。他呆愣在原地,像被定了身。

“什么?”他仍想装傻,想蒙混过去。

“你倒是有善心,伺候我的同时,还不忘为你胞妹治病。”

他话音刚落,就听“噗通”一声,人形的小灵兽已经屈膝跪下了,他把双膝重重砸在坚硬的青砖地面上,像要把膝盖跪碎。他也不觉得疼,当即发疯了似的磕头,他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驳,只好把云祁曾经教给他的那些认错的话乱说一气,急得差点又要掉眼泪。

“停。被你磕得心烦。”一只锦靴抵住了少年的前额,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把这个吃了,我就既往不咎。”

是一颗白色的药丸,紫夭透过它光滑的质地看清了自己惊惧的脸。

“这是?”

“吃了它。”不容商量的语气。

“求您,不要……”紫夭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猜测这颗药丸的用处,他合理认为是用来改造他的身体的,吃了,或许就能怀孕了。

他不想……他不想跟别人交配……

“宝贝,你知道的。你根本没有与我商量的余地。”

紫夭颤抖着手将那药丸放入口中,喉结滚动间将其咽下。

看着纵然害怕得不行,还是乖顺吞了药丸的灵兽,云祁板着的脸终于缓和了神色。他伸手揉了揉少年软嫩的脸颊,揩去微凉的泪,“出去吧,明日这个点再来拿药吃。”

“对不起下奴这就收拾干净。”江淮一不知怎么的,端碟子时手一晃,一碟的酥糖就这样洒落在了地上。心脏在一瞬间拧紧,指节紧攥着白釉碟子,甲面泛青。

忽的,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他的腕子。

“脉象好乱,你身子不舒服?”他声音还是懒懒的,眼神却已不再散漫。

“没没有。”江淮一忙收敛了眼底的慌乱,要把手腕从人手中抽出。

“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江淮一生疏的扯了个笑,弯下身整理起地上的酥糖碎屑。

“不过是这两日没睡好。”他又添了句。

他前日去阡月阁求药,被旧主变着法子刁难,原本就没恢复齐全的身子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只觉得这几日格外力不从心。

白沐泽实在看不得让伤员忙里忙外,难得早起了一回,决定去厨房捯饬几个菜。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多少是看会了几样简单易上手的菜色,让两人填饱肚子应该不难。

用那双不沾阳春水的手执着菜刀心不在焉地削黄瓜丝,满脑子弯弯绕绕的想法。昨日他再三追问江淮一的情况,对方就是就是死咬着不肯说,一点不肯透露内伤是在哪受的。

其实只要他想,有的是办法从人嘴里套出东西。

只是那样终究太欺侮人了……

不乐意说就不乐意说吧。

“嘶……”正出神,就被菜刀划到了手。

他心中烦躁,挤着指肚的血,踱出了厨房。他鬼使神差地掏出了前些天云祁给他的那只锦盒,用指甲掐了下那只黑红色小虫。

……

下腹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正在晾晒药材的紫夭在一瞬间煞白了脸,捂着小腹弯下腰去,咬牙忍住了呻吟。熟悉的痛楚告诉他是那个主人在他身体里中下的蛊被唤醒了,他并不知晓这蛊的用处,只记得主人曾与他说过,一觉得疼就要第一时间去禀报。

一阵阵翻搅的痛楚让他眼前发黑,右手第一个指节完全嵌入了柔软的下腹。

他略略粗喘了几口气,直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朝主屋跑去。

门窗紧闭,贴着门能听见极轻的交谈声,似乎有人在瞧病。紫夭不敢贸然进去,只得停下了脚步,在屋外候着。只是腹中的绞痛并不会因此停止,反倒是愈演愈烈。他觉得乏力,便强撑着挪到墙边,靠着墙歇息。

突的,一股热流在下腹涌动,不可言说的部位起了阵异样的酥麻,紫夭下意识夹了夹腿,还是无法止住腿间滴落的微凉水液。

发情期怎么那么快就到了

分明才结束了没多久。

是那颗药的原因吗?

被痛感与情欲凝滞住的大脑缓慢思考着。

他想到了昨晚服下的那颗丹药,心中免不了泛起酸涩。

他不想跟别人交配……

少年细长的五指抠紧了地面,又徒劳松开。

紫夭靠着墙,后背的肌肤已经起了层薄汗,灼热的呼吸让他自己都觉得晕眩。

不知道还有多久……

他看了眼身旁依旧禁闭的门窗,眼里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无助与担忧。希望它打开,又希望它晚些打开。

门里的人是他唯一的解脱,同时又能轻易决定他的生死。

不知过去了多久,到了正午时分房门才打开。

这时的紫夭已经等了太久,美艳少年曲着双腿抱在胸前,将昏未昏的模样,束着的发已然乱了,墨色发丝披散在肩头。他被腹中的蛊虫折磨得不轻,腹中的痛楚潮汐一般,一波胜过一波。更凄惨的是,腿间的淫水还嘀嗒落了许多,与毫无血色的双唇对比强烈的是潮红的面颊。

“主人……”他微弱开口,眼瞳在剧痛的作用下涣散得厉害,黑成了墨蓝,眼中蒙了层剔透的水膜,在光线下晶莹忽闪,随即又随着眼睑的开合凝成泪滴,顺着他脸颊的弧度滑落。

“发作了?”云祁没头没尾地问了声,也不知指的是蛊毒还是紫夭提前到来的发情期。

不过紫夭也没力气开口,更没心思细究这话的含义,只是维持着仰头的动作,看着他的主人。

那种在小灵兽身体里的蛊毒就如同一个好使的传讯器,只要子蛊受伤,少年体中的母蛊就会翻搅肆虐得人痛不欲生。这法子最初就是云祁的恶趣味,他屡试不爽,把子蛊给出去数只,最近的一次就是前日给白沐泽的那只了。

“主人。”他又唤了一声,手脚并用地挪到了云祁脚下,他被酥麻的情欲熏得昏沉,又疼得说不出话,只是一遍遍嘟囔着求饶的话,又用脑袋一下下的去蹭云祁的裤腿。

到达情欲顶峰的少年将自己的衣衫剥去了大半,白嫩的肌肤被汗蒸得微微泛红,身子软成了一团,有种任人施为的模样。想着灵兽的身子折腾不坏,云祁原本还想晾他一会儿再给解药,现在见了这情形却想到了旁的折磨人的法子。

“都听我的,就给你解药。”指尖勾住少年颈子间的项圈,逼那双微眯着的美目与自己对视。

“是,什么都听主人的。”被收紧的项圈夺走了太多空气,他吐字艰难。

“乖狗狗。”

云祁扬袖于空中一挥,风起云灭,周遭的景象瞬间变了。紫夭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已然来到了司驿局的后院,那是豢养专司拉车的灵兽的地方,它常常会偷摸进来看妹妹,对这地方不陌生。他正顾着咬牙忍痛,就见云祁命管事唤来了头毛色乌黑发蓝的成年灵兽,大约七八百的年纪,个头比他化形后的还要大上几圈。

“去跟它交配,然后给我生一窝崽子,这解药就给你。”他听到自己主人不急不缓地说道。

“不不要!”紫夭惊诧地抬起眼,他之前只当主人是在逗他,却不敢相信之前那句“送他去交配”竟然是真的。腹腔中依旧绞痛得厉害,他却不那么想得到那颗解药了。

见云祁似乎不为所动,他心中愈发绝望,耳畔净是九霄之上呼啸的冷风。再看那边他坐卧在地的同类,似乎早已被人有意洗去了思想,闻到了他发情期散发的独有气味,盯着他,一脸的渴望。

“求您不要!”他再次祈求,又缓缓岔开腿,忍住心底的羞耻,露出腿间不断分泌汁液的蜜穴,摆出求换的姿势,“我只想被主人操。”

一句话说完,抬头却见云祁本就冷冽的神情又掺了一层薄怒,紫夭霎时浑身一颤,全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思量再三,忸忸怩怩吐出几个字,“您想的话……现在就能操我。”

云祁这次本只想吓吓自己这只蠢笨的小狗,却不想它,还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这般淫荡,那边的管事还未离开,不远处还有那么多司驿局的灵兽在看着。这让他,心情实在是算不得好。

紫夭正因为自己惹恼了主人而惶惑不易时,就感到一股力道拽着项圈将他拖进了屋。

“那么想要?现在就满足你。”这话时凑在他耳边说的,温热的气息熏得他面红耳赤。

……

紫夭被欺身而上的人压在地上,中衣被从中间撕开,露出一片皙白的胸脯在大手的抚摸下轻颤。

主人这是……要在这儿上他?

没有扩张,没有解药,云祁就操入了这副被疼痛榨出了一身冷汗的躯体。少年的瘦削躯体被他压在身下,那小幅度的挣扎在此刻也成了助兴。无疑,他淫荡的小狗对他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他眸色渐深,如渊的漆黑眼眸中都是最纯粹的欲望,只想将人拆吃入腹。

紫夭忍痛一般紧锁着眉,张嘴深深地呼吸,不光是被强行进入的痛楚,肆虐得更嚣张的是他腹中的蛊虫。疼痛与快感在身体中争抢着主导地位,此消彼长。

他沉溺在情欲中太久,脑中早就成了一团浆糊,身体更是软得连反抗都不会,更何况,是主人操他的话,他根本不会反抗。他昂着头,呻吟着被滚烫的刑具齐根操入了粘腻的穴口,被主人按在身下抽插了好几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在司驿局,与外头就隔了一扇单薄的窄门,压根不隔音。他挨操发出的浪叫,外头能听得一清二楚。

说不定……自己的胞妹也在其中。

她能听见吗?知道自己那么骚浪毫无尊严地被主子压在身下操干玩弄,她会怎么想?

会觉得耻辱有自己这个兄长,还是会为他的处境悲哀?

“啊——”猛然加重的一下强行将紫夭的注意拉了回来。

“怎么还走神?是嫌我满足不了你了?”云祁哂笑一声,握着少年的两截腕子就将人拽离了地面,就着交媾的姿势,硬生生换了个体位让紫夭坐在了自己身上。

“实在不满意就自己出去找个能满足你的。”他凑在紫夭耳边说,又两手托着他丰润的臀尖上下活动了几次,这才让紧张得绞紧鸡巴得小穴再度松活起来。

找个姿势顶得很深,紫夭觉得那根铁棍似的物件正在一次次捣弄他剧痛不断的腹腔,引得才被快感压下不久的疼痛又占了上风,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那毒虫咬烂了。

……

这种虐待般的情事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紫夭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那根狰狞硬挺的凶器方才得了满足,在凶狠的几下抽插后释放在了他的身体里。

紫夭躺在地上喘气,遍布了青紫痕迹的胸膛随着他急剧的呼吸上下起伏,连带着小巧的朱果也在轻颤。他跟受了精的母兽一般小腹被撑成可爱的圆弧,后穴被一只随处找来的木塞封死了出口,贴着小腹高高翘着的玉茎全程没有得到过一次发泄,无望地滴着清液。

模样虽是凄惨,腹中的蛊虫好歹是平息下来了,那解药方才是云祁衔在嘴里喂他服下的。

少年贪恋地舔了舔嘴,他珍惜那点小小的温存,并为此赴汤蹈火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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