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1 / 1)

王爷的车队浩浩荡荡行在路上,路上百姓见状纷纷垂头避让,仪仗正中王爷坐着的马车更是富丽堂皇,四匹乌云踏雪黑马拉车,车上雕龙画凤,车顶金色的流苏轻轻晃动,马车窗帷上绣着的银龙随风招展,可忽然那飘动的窗帷间泄出一声呻吟,何弘毅的步伐顿了一下,对左右的侍卫道,

“后面载着朝贡的财物,个个价值连城,你们去后面守着,以防奸人觊觎,王爷身边有我就足够了。”

身边的侍卫应着离开了,不一会儿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马车的窗帷里接连飘出,何弘毅轻轻瞥了一眼马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若无其事的继续行路。

中途歇脚用餐的时候,也不见王爷和张乐游下来,何弘毅端了食物在车外对王爷说,

“王爷,请用膳。”

帘子的一角被掀开,王爷戴着翠色扳指的手接过了放着餐食的案板,道,

“多谢你了,弘毅。”

声音带着慵懒的哑意。

何弘毅垂头道,

“臣应当做的。”

行到皇城郊野的时候,天忽然下了雪,天地在这银装素裹间一片沉寂,然而车厢里却是另一番灼热的景象。

张乐游上身披着王爷的银色狐裘,除此之外不着一物,白皙软嫩的身体上交错着点点红痕,跨坐在王爷的腿上扭动着腰肢,王爷吮吸着他已经红肿的乳头,喘气道,

“狗儿下面这张小嘴越发热软,吸得我好舒服,只可惜前方便是皇城了,我就不能一直在你身体里住着了。”

张乐游脸涨红一片,哪还说得出话?这几日王爷肏了他一路,便是不弄他,也要把自己的鸡巴插进张乐游身体里,将他搂在怀中取暖,倒是确实把他当做暖炉用了。

此时张乐游只能细碎地叫着,把头埋到王爷的肩膀,眼泪直往外流,穴里都好像要被插肿了,想到这几日的折腾,忽然来了脾气,一口咬在了王爷的脖颈上,咬的王爷呻吟一声,笑着掐了掐张乐游地脖颈,

“小狗儿开始咬人了。”

马车近了外城,王爷才将精液射进张乐游身体里,张乐游抽动着腿,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上,王爷拿布擦了擦他还在往外冒浓精的穴,又擦了擦自己的身体,然后帮两个人穿衣服,忽然听见车外何弘毅低声道,

“王爷,陛下的使臣正在城门处候着。”

王爷嘴上不慌不忙应着,手上穿衣的动作却加快了,待车马停时,刚刚换好朝服,见到软在一旁的张乐游,掐了掐他的脸,

“你且歇着,一会儿陪我进宫。”

说着下车拜见使臣,与对方寒暄了几句,使臣便引着王爷的车马去了宫外的临时寓所。

待到下午觐见陛下时,张乐游腿都是软的,不仅是因为这几日的纵情声色,更是因为他从未进过宫,心里实在忐忑。

他推着王爷的轮椅刚进外殿,何弘毅等带刀侍卫便不能入内了,张乐游只能推着王爷的轮椅跟着引路的宫人们走,谁知引路的宫人们竟将他们带到御花园,为首的公公恭敬道,

“王爷,陛下在书房有要务处理,还请您暂时在此等候。”

说完遣了宫女在旁伺候,回皇上那里复命去了。

这御花园此时银装素裹一片,显着亭台楼阁更为庄严肃穆,张乐游大气都不敢喘,只能站在王爷身侧垂着头看地上覆盖着的亮晶晶的雪,大约过了一刻钟,忽然听见人的脚步声,张乐游寻声悄悄望去,又不敢抬头,只能见到几双女人的鞋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其间一双粉色绣花鞋在一众青色布鞋中十分惹眼,鞋面上面绣了一只凤凰,光尾巴就是用几十种颜色的丝线绣的,外廓还缀了金线,将那凤凰绣得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就要展翅飞出,只让张乐游看得移不开眼。

那鞋的主人在王爷面前站定,清脆的少女声响起,

“据说今日有亲王入宫觐见,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

张乐游一惊,心道宫里怎会有女子敢对王爷如此无礼,随后就听王爷道,

“永宁公主,许久未见了。”

张乐游这才想起,当今太后有两儿一女,大儿子自幼体弱,未等即为便亡故,二儿子是当今圣上,小女儿便是如今的永宁公主,由于是唯一的嫡公主,深受皇室喜爱,至今尚未出阁。

只听永宁公主冷哼一声,

“的确许久未见了,我原以为你身体弱,又行了不少损阴德的事,多半阳寿不长,谁想倒活的倒好好的。”

王爷笑道,

“倒是让公主失望了。”

公主转身欲走,忽然脚在地上重重跺了一下,怒道,

“也不知你对我皇兄用了什么狐媚之术,竟让他封你做亲王,河东王和王妃分明身体康健,怎么会莫名其妙和世子一起暴亡?还有宛芷,她必定是你害死的,她和我素有通信,死前几日飞鸽却不见了,你和我如实说,你是怎么害死她的!”

王爷道,

“公主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了,本王可担不起这个罪责。”

“本王?呸!一个舞姬生的庶出也配和我拿腔拿调!”

张乐游见着那双鞋在地上踏来踏去,连那雪都被碾成黑色了,

“亏我和宛芷之前还同情你,谁想到你竟如此狼子野心!你别以为如今讨我皇兄欢心就无所忌惮了,我皇兄只是一时糊涂,我迟早会让你狐狸尾巴露出来!我可不怕你!”

王爷只微笑着不作声,正在这时太监急匆匆赶到,

“河东王,陛下有请。”

张乐游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赶忙推着王爷的轮椅跟着太监离开了。

太监将张乐游和王爷引到御书房前,随后在门口高声道,

“陛下,河东王求见。”

“进来。”

门被推开了,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屋内左右两侧各立了一个金兽香炉,把整个屋子熏得烟雾缭绕,前来开门的是个美人,罗裙半褪,酥胸半漏,一见到王爷就直勾勾望着他,直白的张乐游脸上直发臊,低下头又满眼都是白花花的胸,让张乐游进退维谷。

接着他听到房间里传来呻吟声,他循声望去,见到御书房的书桌前竟罩着帷幕,帷幕里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人在纠缠,把张乐游看得目瞪口呆,忽听见里面一青年人高声笑道,

“浥尘来了?"

王爷赶忙扶着张乐游起身行礼道,

“臣河东王刘浥尘拜见陛下。”

“免礼。”

“谢陛下。”

张乐游这才意识到在这帷幕里聚众淫乱的竟是当今天子!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温柔的女声响了起来,

“浥尘,陛下和你有要事商谈,你让侍从退下吧。”

张乐游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香炉旁的椅子上坐了个女人,方才烟雾缭绕竟没注意!张乐游登时忘了垂头敛目的规矩,直勾勾望向那女人,见那女人身着金色凤袍,头戴金色朱钗,红唇如丹,美若天仙,又自带母仪天下的威严,吓得张乐游立刻低下头,意识到眼前这女人正是当今皇后。

“你先下去吧。”

王爷道,借着长袖的掩护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张乐游望向王爷,见到王爷正朝他笑着,用口型无声说,

“别怕。”

张乐游这才略微缓过神来,垂头退下,太监将他引到方才御花园的凉亭里等候。

张乐游被刚才荒唐的景象吓得够呛,回过神来又奇怪究竟何事要在陛下与人合欢时留王爷独自在书房商议,难不成陛下也像王爷的兄长一样,对王爷

张乐游登时不敢再向下想,一时间心乱如麻,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得他胸口生疼,他情不自禁站起身,眼窝发热,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地在凉亭里绕圈,恨不得立刻冲进御书房把王爷救出来,将那些欺辱王爷的皇亲国戚通通砍了!

正在张乐游踟蹰犹豫间,耳中隐约听到有女子嬉笑的声音,循声望去,原来是几个女子正围在一起投壶,当间女子穿着一身红衣,娇艳明媚的好像一朵带刺的野玫瑰,次次都能投中,笑声清脆响亮,张乐游听着声音觉得耳熟,忽然想起,这不正是刚刚那个永宁公主吗?

就好像心有所感般,永宁公主恰在这时抬起头,与张乐游正好对上了目光,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变得无比阴沉,然后竟快步向张乐游的方向走去。

张乐游见状深知大事不妙,立刻垂下头鹌鹑般往反方向走,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你给我站住!”

张乐游闻声步伐更快了,只听到后面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中有一人脚步声极快,片刻间那人就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往后拉,他转过头,与一个少女正对上了脸,那少女生得十分秀美,正得意洋洋朝自己笑着,头上的金步摇在阳光下晃得张乐游眼花缭乱,

“咳,你竟然还想跑?”

张乐游本能地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参见公主殿下!”

“你竟然知道我是公主,为何看到我就跑?”

“小的着实不知道公主殿下在唤小的,小的刚刚只是见王爷许久未归,想去问问门口的公公。”

公主嗤笑一声,脸色又沉了下来,

“问什么问,还须问吗?刘浥尘遇到身份高贵的男人还能做什么?定是要攀附高枝,以色侍人了。”

“你胡说!”

张乐游脱口而出,被自己的英勇无畏吓了一哆嗦,立刻又缩了缩脖子,低下了头,脸几乎要埋进雪里了。

不等公主说什么,方才跟在公主后面的宫女们已赶了过来,领头的宫女厉声斥道,

“大胆,你竟敢顶撞公主?”

张乐游连声道,

“小的知罪,小的知罪”

公主盯着张乐游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我还在想呢,刘浥尘那厮从前都是独来独往的,这次怎的入朝还带了个仆从?”

她一手拎着张乐游地领子,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原来你不仅是仆从,还是个暖床的。”

张乐游只觉得这话刺耳,但又实在无法反驳,便低着头不说话。

“让我猜猜,刘浥尘身体有疾,不能行人事,多半是要雌伏于你之下的,加之他那脸蛋确实生得不错,你不会真把他当自己娘子了吧。”

张乐游本就接触女人不多,遇到的也多半是娴静文雅的,带到围猎场,无非是想折辱小狗儿,若是小狗儿当真不幸死了”

刘浥尘低头看了看腿上的毯子,那是张乐游临出行前塞给他的。

“人总会死的。”

何弘毅道,

“王爷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

刘浥尘微笑着望向何弘毅,

“弘毅,你知道,张乐游不能成为我的弱点,我也保护不了他一辈子,未来的路还长着,若是他在京城里连自保都做不到,不如现在死了,事情会更简单。”

张乐游抱着那个陌生的鹿一样的生物,轻轻抚摸它的毛,

“这位鹿兄还是什么的,你为什么要救我?”

那动物用湿乎乎的鼻子拱了拱他,接着用乌黑的湿润的大眼睛望着他。

张乐游笑了,将脸埋在动物温暖的毛发里,眼泪忽然流了下来,他知道这种寒冷的冬天不应该流泪的,可他实在忍不住,这些日子来的迷茫苦闷恐惧孤立无援积蓄到一起,全化作了无法抑制的热泪。

“我若当真只是王爷的狗便好了”

张乐游喃道,

“只要在王爷的怀里撒娇,替他守着宅子的大门,若是有人敢硬闯便去咬他,若是被人打死了,那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只是个畜生,是个为主人而死的畜生而已”

一阵马蹄声,永宁公主清脆的声音响起,

“张乐游,你在这里啊,咦?狍子?”

张乐游抬起头,就看到公主张弓射箭瞄准了那个叫狍子的生物。

“不要!”

可一切都太晚了,永宁公主箭术精妙,一箭穿透了狍子的喉咙,血溅到了张乐游的脸上,狍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哀鸣,抽搐了几下,便死了。

张乐游瞬间身体再次冰冷起来,他浑身都在哆嗦,站起身向永宁公主吼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它?”

公主愣了一下,

“本公主来打猎,不杀它难道和它做朋友吗?”

“可它救了我的命啊!”

“它救了你的命又不是救了我的命。”

公主嗤笑一声,

“你这奴才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

说着搭弓射箭对准了张乐游,

“在我们皇家眼里,你便和这傻狍子没什么区别,在这围猎场里要多少有多少,纵容偶尔遇到有灵性的,杀了以后还有大把更有灵性的,有什么稀罕的?本公主原以为你在刘浥尘心里有什么特别的,结果都这个时辰了他对你仍旧不闻不问,看来你也没什么稀罕的,不过这倒也像他,生性薄凉,狼心狗肺!”

太阳西斜的时候,张乐游才被永宁公主送了回来,只不过是被仆从抬回来的。

刘浥尘倒是没怎么惊讶,只是命仆从把张乐游送回寝房,又让早已备好的大夫为张乐游诊治,转头望着永宁公主微笑道,

“永宁公主怎么三番五次和本王的这个小厮过不去,他就算再怎么不讨你喜欢,和一个奴仆斤斤计较,也未免有失公主的身份吧。”

“你少含血喷人,我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分明就是他自己又笨又弱,在森林里迷了路冻成这幅样子的,原以为他在心里有什么分量,瞧你现在这个模样,他也不过如此。”

“公主殿下既然了解本王,心里就应该清楚,本王何时把谁放在心上呢?”

永宁公主狠狠瞪了一眼刘浥尘,

“倒可惜了你这个奴才,虽然傻乎乎的但贵在心思纯良忠诚,却偏偏遇到你这么个主子!”

张乐游发了一场高烧,在昏睡时做了一场噩梦,他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公主说的狍子,被豺狼虎豹追啊追,慌不择路间看到王爷正坐在他前面朝他微笑。于是他一头扎进王爷的怀里,眼泪直流,王爷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毛发,

“小狗儿,我好冷啊,你暖暖我吧。”

于是张乐游把身子紧紧贴在王爷身上,生怕寒风再伤害这个神仙般的人。

过了一会儿王爷又轻轻地抚摸他道,

“小狗儿,我饿了。”

于是王爷把他扒皮吃肉了。

张乐游猛地惊醒了,张开眼,屋里点着安神的熏香,王爷把书案移到他的房里,正在低头查阅公文,抬头与他目光相对,微笑道,

“小狗儿,你醒了。”

说着将轮椅挪到他的床前,一只冰冷的手牵住张乐游的手,另一只手盖在他的额头上,

“烧好像退了,刚刚烧的像暖炉一样。”

张乐游不说话,见到王爷的那一刻他先是觉得开心,但又因为噩梦生出恐惧,之后就是悲凉。

他想问王爷为什么不来救我呢,在你们皇族心里我真的和那只叫狍子的动物没什么两样吗?最终他却没能问出口,他害怕听到答案。

王爷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捏了捏他的脸,微笑道,

“小狗儿,乖,好好养病,过几日便是新年了,到时候我带你去街上看社火吃好吃的,保准回家前把狗儿吃的白白胖胖的。”

张乐游听到白白胖胖两个字,想到梦里自己被扒皮吃肉的景象,不禁打了个寒战。

过了几日,张乐游身子渐渐养好了,这日王爷进宫,不一会儿就听得外面车马喧嚣,公主的侍女在外面大喊,

“张乐游,出来!”

张乐游病虽好了大半,仍裹着厚厚的衣服走出屋,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不时装模作样地咳嗽几下,走出屋,见到门外停着一辆鎏金马车,那个不知道叫翠荷还是红樱的侍女冷脸道,

“进去车里吧。”

张乐游走进去,公主正在座位上逗猫,蓝眼睛白猫并不常见,和张乐游第一次到王府上见到的猫长得很像,张乐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猫好看吗?是宛芷妹妹送的猫,皇叔从西域商人那里买了一对,后面母猫产了两个仔,宛芷妹妹将猫送了我一只,另一只送给刘浥尘了。"

永宁公主摸了摸猫儿的脖颈,白猫舒服地抻直了身子,永宁公主笑了,随后沉声道,

“宛芷是那个宅子里待刘浥尘最好的人了,她是发自内心同情自己的哥哥,不过刘浥尘最终还是杀了她。”

张乐游鹌鹑一样缩着头,咳嗽了两声装装样子。

“我问你,你想离开刘浥尘吗?”

张乐游装出畏畏缩缩的样子,

“小的只是王府一介奴仆,谈何离开呢?”

“那如果本公主如果愿意脱离贱籍帮你逃跑呢?”

张乐游心道你当我傻啊,相信你这么好心?面上道,

“小的不敢。”

永宁公主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张乐游一番,突然在头上打了一下,

“你少装出这副样子,那天你敢直接吼本公主,当本公主都忘了吗?”

张乐游不回答,垂头装死,永宁公主高声道,

“张乐游,你好好想想,你若是个女子,姑且能勉强做妾,日后生个一儿半女,或许能母凭子贵,可你一个大男人,刘浥尘家里又有结发妻子,你又算什么东西?日后色衰爱弛又该如何?何况刘浥尘心里有你吗?我可看不出!日后你若妨碍了他,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刘沅芷是他亲妹妹尚且如此,对他来说你又如何稀罕。我可以帮你脱离贱籍隐姓埋名,给你些钱财让你逃到刘浥尘找不到的地方,虽然不能一辈子荣华富贵,但自食其力总比仰人鼻息活得自在吧。”

张乐游抬起头,

“公主殿下为小的考虑如此周到,小的真是受宠若惊。”

公主笑骂道,

“原来你是怕本宫心怀不轨,真是笑话,你算什么东西,本宫想弄死你还不简单?无非是见你蠢得可怜,见不得你为刘浥尘搭上性命,他祸害人也就罢了,偏偏要对至亲至爱人下手,我真是见不得他这种人春风得意。”

永宁公主顿了顿,

“总之信不信随你,就怕到时候你最后死无葬身之地,哭都来不及,滚下车吧。”

张乐游沉默了一会儿,

“公主殿下为什么这么确信王爷杀了他的亲妹妹?”

永宁公主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条,

“本宫和沅芷有一对鸽子,平日传信联系,可有一日我收到了这个。”

张乐游打开那个布条,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只见那布条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

救命

字迹潦草仓促,足以看出书写者的恐慌绝望,血液已变成褐红色,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

公主哑声道,

“这就是她最后留下的东西,后面刘浥尘就说沅芷得痨病死了,本宫不信,傻子才会信!但是皇兄不知被那婊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就相信了他,这就算了,连皇嫂也信他,柔姊姊向来最聪明了,怎么她也会如此呢?”永宁公主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扭过头,“咳,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跟着刘浥尘,你就是个傻子!”

“若是皇后殿下也信王爷,那可能人并不是王爷杀的。”

“那你说还有什么能解释?为什么他们连调查都不肯调查一下呢?本宫知道他们顾及皇家颜面,此事恐不好交给大理寺审查,可连私下的调查都不曾有过,沅芷的命就如此不值钱吗”

张乐游低头看着那血书,喃喃道,“公主殿下曾和我说,对皇家来说我和围猎场的猎物没什么区别,那对陛下他们来说,沅芷又是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她是我们的族妹啊!”

“先世子们是王爷的亲兄长,但他们也没将王爷当做人看待,而沅芷不过是族妹,既无法承继爵位宗祀,又无法在朝堂上尽半分心力,对陛下和皇后娘娘来说她可能也没那么重要,至少不值得为她牺牲王爷。”

永宁公主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你胡说,你根本不了解我皇兄他们,你凭什么这么说,皇兄是有情有义的人,他最重视家人了,和刘浥尘他们不一样!”永宁公主将一个令牌塞进张乐游手上,“三日后刘浥尘还要进宫面圣,辰时持令牌去西市,自有人助你,爱来不来,以后被刘浥尘害死本宫可不给你收尸!”

还未等张乐游回答,永宁公主就一脚将张乐游踹出了马车,张乐游直接摔到了马车外,车外的侍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晚上王爷回来的时候身上混着寒气和浓艳的熏香气,张乐游看了心里难过,接下他的裘衣就把暖炉往王爷怀里塞,王爷一把推开暖炉,拽住张乐游的手,把张乐游拽进了怀里。

“炉火太烫了。”

王爷将脸埋进张乐游颈窝,

“这个温度刚刚好。”

王爷的手冰冷极了,配上雪白的皮肤,像极了冰雪雕成的美人,冰是一辈子无法捂热的,无论张乐游暖了多少次还是一样的冰凉,可冰又是脆弱的易碎的,想到这张乐游心里发痛,将王爷的手往怀里揣,那一刻他竟担忧的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王爷。

王爷身子不好,若是自己不在身边,谁能照顾好他呢?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群狼环伺间游走,不是太可怜了吗?为什么这世上的人不能对这么温柔好看的王爷好一点,却都来欺辱他呢?

“狗儿想什么呢?”

王爷用手掐了掐张乐游的脸颊,

“我听说今天永宁公主把你叫上马车,又把你踢下去了,有伤到身子吗?”

“没有。”

“真的没有?”

王爷笑着将手伸进张乐游的衣领里,在他身上摸来摸揉去,张乐游直觉得身体里好像钻进两只冰凉的蛇,又麻又痒,忍不住笑着去按王爷的手,脸也红了起来。

“门外雪厚,我没受伤。”

“哦。”

王爷将脸凑到他耳边,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声音轻轻柔柔的,

“那她和你说什么了,要和你到马车上说,你又如何惹恼她了?”

张乐游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道,

“刘沅芷是你杀是吗?”

王爷笑了,

“狗儿觉得呢?”

“我觉得是你杀的。”

王爷手直接揉上了张乐游小小软软的胸,

“嗯,狗儿觉得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

张乐游被他揉的身子发颤,努力支起身子,

“为什么?”

“因为她很麻烦,河东王的血脉,有我就够了。”

“即使她是那个家里唯一对你好的人?”

王爷笑了起来,

“狗儿,那种好太廉价了,就像一只老虎被关进笼子里,每个人都能虐待他欺辱他,突然有个人给他残羹剩饭,他就能感激涕零,可有一天那个老虎发现,这个笼子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他生来就该吃人的,那么从那一刻起,无论是虐待他的人还是喂他残羹剩饭的人差别都不大了。”

张乐游脱口而出,

“那我又是什么呢?”

“你是一只小鸡仔。”

王爷笑眯眯地去吻张乐游的嘴,

“虽然被老虎养大,但又惧怕老虎会吃了你,我说的没错吧。”

张乐游仰头望着王爷,

“那你会吃了我吗?”

王爷没回答,只是搂紧了他,整个人几乎钻进张乐游的衣服里,好像一只晒了太阳的猫。

“狗儿好温暖。”

几日后刘浥尘入宫回到寝房时,寝房空荡荡的,刘浥尘笑了,

“所以张乐游到底还是走了。”

“他被永宁公主的下属接走了,永宁公主安排他进了商队,恐怕是要将他送到自己封地去。”

“刘雍容这丫头。”

刘浥尘摇了摇头。

何弘毅从下人那里取好烧热的暖炉,递给王爷,被王爷推开了,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何弘毅道,

“若是王爷不愿意他走,属下可以去追他。”

“追他?为什么追他?”

王爷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笑着,

“本来当时我就不该和他变成那样的关系,如今这个结果对我和他都好,何况他不想留在我身边,我追上他又能怎样,求他留在我身边吗?”

“可王爷如今身边连个体己的小厮都没有,终究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从前也没人照顾本王,本王难道死了吗?”

王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自己转着轮椅来到书案前,

“泡热茶,备墨。”

何弘毅愣了一下,赶忙去沏茶,王爷盯着他生疏的动作,叹了口气,

“罢了,明天你派人去物色个小厮吧。”

“那王爷可有什么要求?”

“干活利落的会伺候人的。”

“好,属下这就吩咐人去做。”

何弘毅转身要出去,

“等等。”

王爷叹了口气,将手放在额上,

“长得要像张乐游的。”

“王爷您这是何苦?”

“弘毅,太后恐怕活不过这个秋天了,在这个关头,我不能为张乐游分心,我也护不了他安全,还不如在还来得及之前,让他走。”

刘浥尘顿了顿,好像也是在和自己说,

“我不会沉溺于这种渺小又虚无飘渺的情感的。”

“小兄弟吃块饼。”

张乐游坐在客栈里烤着火,同队的李大哥往他手里塞了块饼,

“原本想着今天能翻过这座山,谁想到大雪封山了,估计这十天半个月是行不了路了。”

张乐游呆呆望着手里的饼,想着往常这个时候王爷该吃宵夜了,王爷体寒,所以他总喜欢给王爷煮些滋补的汤药,也不知何弘毅知不知道给王爷喝。

“小兄弟,你有心事?”

张乐游正觉得心里苦闷无人倾诉,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有一个心上人,可他身份高贵,我恐怕这辈子都配不上他,所以离开了他,可走了又担心他孤苦伶仃无人照料,李大哥,你年岁比我大,你觉得我这么做对吗?”

“哦哦哦,你小子!"李大哥凑上前小声道,

“胆子不小啊,看上公主殿下了!”

张乐游忙道,

“你误会了。”

可转念一想,看上王爷和看上公主好像也没多大区别。

“这是聪明的选择,那种金枝玉叶皇亲国戚怎么可能看上我们,是,你倒是能仗着年轻去做她面首,可对人家来说你和家里养的狗有什么分别?哪天你年老色衰了,或者公主厌烦了,驸马立刻就能把你给办了!男人啊,还是要自食其力的好,再说了,人家出身皇族仆役众多,有的是人照顾她,你与其关心她,还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刘浥尘从宫里摇着轮椅出来了,脸色苍白,眼底泛着乌青,怀里揣着暖炉,何弘毅将刘浥尘接上马车,坐在他身侧,又给他披了件大氅。

“王爷现在怎样?”

马车行驶起来,伴着木制车轮的颠簸声,刘浥尘淡淡道,

“河东周围的郡守愿意配合,事情发展还算顺利。”

“臣问的是王爷如今身体可好。”

刘浥尘笑道,

“我的身体自然一直是不好的。”

“前几日臣为王爷找的仆役,王爷为何将他赶走了?”

“人倒是机灵,可惜太急了,迫不及待往本王床上爬,本王觉得厌烦,便赶跑了。”

何弘毅无奈道,

“臣这次给王爷找了个清倌,王爷不喜欢他爬床吗?”

刘浥尘啧了一声,

“本王本就讨厌他人随意触碰,何须你多事?”

何弘毅哑口无言,王爷当时和张乐游腻歪成什么样他是最清楚的,恨不得时时刻刻连在一起,如今见他帐内空虚特意嘱咐那小厮伺候好王爷,谁知王爷反倒不乐意了。

“王爷,前些日大雪封山,张乐游的商队今儿才启程,王爷若是派人把他抓回来”

刘浥尘忽然重重将手里的暖炉扔在了地上,冷笑道,

“怎么,没有张乐游本王就活不下去了?弘毅,你是最清楚的,本王是怎么坐到今天的位置上的!那时就算身边没个伺候的人,本王照样活得好好的,无非是这些年有人伺候,性情养得娇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本王今后要走的,是地狱般的道路,那里没有张乐游的位置,你知道吗?”

王爷从不高声说话,喜怒也不表于色,如今也只是声音低哑暗沉,可何弘毅清楚王爷此时已经十分生气了,忙道,

“臣知道了,臣以后不会再劝王爷了。”

刘浥尘叹了口气,捡起暖炉,

“不是你的错,弘毅,是我,我现在”

他闭上眼,

“他甚至都没和我知会一声就走了,没有一点留恋,他不信任我,他当然不应该信任我,但我心里总归就是不舒畅,我不该这么软弱,这种脆弱的无法掌控的情感不应该出现在我身上。”

“王爷,那就断了吧。”

刘浥尘笑了,

“确实应该如此。”

这里是个残破的别院,几乎没有仆从敢前来打扫,那个女人坐在窗前,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容颜,只是带着被苦难洗磨的苍白和憔悴,她呆呆地望着窗外,身后传来男孩的读书声。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读书声停止了,女人转过头,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

“尘儿,怎么不读了?”

“娘,像我这样残废的人,真的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真的会有姑娘愿意嫁给我吗?”

“尘儿,你胡说什么啊,你可是王爷的儿子啊,将来怎么会缺媳妇儿?”

“所以,今后我成亲了,就要和娘,媳妇儿一起被关在院子里吗?”

“傻孩子,等你即冠了,就能”

“娘,你真觉得等我即冠了,爹爹他们就能好好对我们好了吗?”

刘浥尘将书扔在地上,喊道,

“从一开始孩儿的努力就没有任何意义,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个个身体康健母族高贵,而我,只是个舞姬的孩子,还是个残废,只能每天坐在屋里,背这些之乎者也的屁鬼话,做着虚无缥缈的美梦,渴望爹爹能多看我一眼,能认我这个儿子,但你也清楚,这根本就不可能,我是个出身低微的残废,这辈子都登不上大雅之堂!”

娘亲呆呆望着他,好像是吓傻了,也可能是在绝望里唯一能做的美梦被人叫醒了,刘浥尘流着眼泪,从椅子上爬下来,因为他那时候没有轮椅,他只能爬到娘亲身边,

“娘,你究竟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我就是为了让我来这里受苦吗?我也想像兄长像妹妹那样,像正常人那样,在园子里跑跑跳跳,我也想像他们那样,清明去踏青,元宵节去看花灯,新年去看社火,去放鞭炮,可我甚至都出不去这个破院子!我究竟什么时候能去外面,等我死的那天吗?”

娘亲神色仍然呆呆的,眼里无声地流出眼泪,

“我从来都没想要生下你,我也从不想和委身失节于王爷,可我要怎么办呢,我往哪逃呢?”

她低下头,看着刘浥尘,

“要是你死了就好了,要是你们这些姓刘的都死了就好了,我就清净了,我就可以回家找爹爹了”

她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的目光穿透了刘浥尘,不知道落在了谁的身上。

刘浥尘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陈年旧梦,汤婆子已经冷了,被窝里也冷得吓人,他只觉得睡意全无,不仅浑身发冷连头都有些疼起来,他摸到床头的铃想摇两下,忽然想到张乐游已经不会过来了,头更疼得厉害,夜晚好像一只巨大的恶鬼,用无边的黑暗与寒冷将他吞噬,他坐起身,摇着轮椅走到门外,门口不是何弘毅,是别的侍卫,刘浥尘说,

“给本王弄些酒来。”

那侍卫愣了一下,

“是!”

也幸好不是何弘毅,否则又要啰啰嗦嗦的了,刘浥尘心想。

刘浥尘平常不怎么喝酒,所以暂居的寓所里也没有酒,半个时辰后侍卫才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坛高粱酒,刘浥尘已让人把汤婆子里加了新的沸水,抱着汤婆子倚在床头发愣,侍卫很少见刘浥尘这副模样,生怕得罪了王爷,放了酒就关上门守在了门外了。

刘浥尘拍开泥封,倒在碗里喝了几口,又觉得还是没意思,

“小毛!”

那个侍卫一脸惊讶地推开门,

“王爷记得小的是谁?”

王爷微笑道,

“那是自然,你们是我的侍卫,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王爷面色原本就是雪白的,如今因为酒染了些绯色,笑起来蓝黑色的眼睛波光潋滟,又带着几分平日不会有的慵懒,小毛脸都红了,登时不敢看王爷,低下头仓皇道,

“王爷找小的何事?”

“你找人热点小菜,再把何弘毅叫醒,让他过来陪我喝几杯。”

“是。”

不一会儿何弘毅快步走了过来,难得带了惺忪的睡意,见王爷懒洋洋靠在那喝酒,叹气道,

“王爷。”

“弘毅。”

刘浥尘举起酒杯,笑眯眯道

“来,陪本王喝一杯。”

“王爷,你体质虚寒,一直进补药材,恐怕和酒性会相冲。”

“无碍无碍,从前不是王爷时也没那么多讲究,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王爷”

王爷笑着举起手,

“弘毅,我是来找你喝酒的,要么喝酒要么回去睡觉,可别来扫我的兴。”

何弘毅只能坐了下来,倒了些酒酒在碗里,却也不喝,只盯着王爷,王爷笑道,

“弘毅,你养鱼吗?”

拿起酒碗往何弘毅碗上一撞,何弘毅这才开始喝。

两人沉默地喝了几碗,王爷忽然开口道,

“张乐游走之前问我沅芷是不是我杀的。”

“王爷怎么说的?”

“我承认了,这事儿也没什么好欺瞒的。”

“那王爷为何不说是臣杀的。”

刘浥尘笑了,

“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杀她,是我默许你这么做了,人就是我杀的,轮不到你逞英雄。”

何弘毅沉声道,

“她活着,对你对她都不是好事情。”

“你做得没错,她是唯一一个能称为我亲人的人,我本想着先关着她,不让她出去乱说话,以后或许她就能想通,但我们心里其实都明白,她不可能想通的,她不会原谅我的,多留她一日都是麻烦。”

刘浥尘苦笑着喝了口酒。

“张乐游是因为这件事而害怕你,所以逃走了?”

“他害怕我还是不怕我,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一直以来我都只想给他看我光鲜的一面,但我也清楚,如果他想要长久留在我身边,就不能像现在一样,对我一无所知,对朝廷一无所知,但我偏偏又喜欢他这副单纯的样子,就因为他单纯善良对我只有善意,所以我才愿意把他留在身边,哪怕知道他有时在同情我,我仍然很高兴。”

“王爷,张乐游确实是个好孩子,对你也知冷热,他留在你身边确实让为臣放心,可若是他太重要了,会影响到你,那又是另一码事了,王爷现在需要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若是想要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就把张乐游接回来,事情结束后隐姓埋名长相厮守,若是你所图甚大”

何弘毅沉默着望向刘浥尘,

“恕我直言,强把张乐游接回来是不会幸福的。”

王爷挑衅地笑了起来,

“哦,那我偏偏就是要把他留在我身边呢?”

“那臣自然也不敢多嘴。”

王爷笑吟吟地望着何弘毅,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

“弘毅,你就像我的一面镜子,总能时刻明出我的缺陷,所以我希望你在我失去理智的时候做我最锋利的刀。”

何弘毅肃然道,

“自王爷替臣的父亲沉冤昭雪后,臣便只是王爷的一把刀了。”

雪总算停了,商队又浩浩荡荡上路了,张乐游在厚厚的积雪里挪着步,转头往向身后的皇城,曾经那么大的望不到边的巨大宫殿,如今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主殿朱红色的房檐了,一阵风刮过,雾蒙蒙的雪飞了起来,那朱红又凋落了几分颜色。

张乐游一瞬间有些释然了,时间和距离可以掩盖皇宫,又何尝不能掩盖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呢?只要离得远了,时间久了,他迟早也会忘掉王爷,自己与王爷相处的日常,最终也只会成为自己生命里的吉光片羽。

然而就在他转过头的一刹那,他听见雪地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响声,未等他反应过来,原本厚厚的积雪里便飞出无数手拿长刀的汉子,那些汉子冲进商队里见人就砍,原本白茫茫一片视线瞬间血光翻飞,宛如人间地狱,嘈杂中他听到有人大叫,

“是山贼,是山贼!”

张乐游何时见过这种场景,登时眼前发白腿肚子打转,恰巧一个人被山贼砍倒跌到了他身上,张乐游本就底盘虚浮,也随着那人一起跌倒,登时剧烈的血腥味弥漫了他的鼻腔,他本能地想把那人推开,又想着那人能不能救,可当环顾四周看到四溅的血肉后,终究还是顺势躺下,将那人的血涂在自己身上,闭上双眼一动也不敢动,他听到身上的人呻吟痉挛了一会儿,便再也不动了,他甚至不敢看他是谁,或许昨日他们还在客栈的桌子旁分食同一块肉干,可现在他已经变成躺在自己身上的一个尸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结束了,他听到马蹄的踏在雪上的声音,

“人都死了?”

马上的人问。

“老大,都死了。”

“是吗?”

张乐游听到那人冷笑一声,忽然好像往自己这个方向策马而来,张乐游心中登时升起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一声刺耳的马鸣响起,张乐游猛地睁开眼,见那人正勒紧缰绳,向自己扬蹄踏来。

他心里一惊,连忙滚到一旁,刚站起身,一把长枪就架在自己脖子上。

“都死了?”

马上的人将长枪架在自己身上冷笑,那人身着裘衣,眉清目秀,比起山贼倒更像个书生,只是眼神比寻常书生狠辣凌厉的多,张乐游突然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道,

“宋大哥?”

那人愣了一下,凝神打量他,张乐游知道自己满身血污,连忙道,

“张乐游,我是张乐游啊!”

说完蹲下身随手抓了把雪抹在脸上。

那人愣了愣,

“小游?”

“是啊,宋大哥,是我!”

天已经黑了,只有河东王书房的烛火还泛着暖黄色的光,敲门声响起,

“进。”

何弘毅推门而进,面色沉重。

王爷看着文书,抬头道,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王爷,张乐游的商队今天被山贼袭击了。”

烛光下,刘浥尘的瞳孔瑟缩了一下,然后他笑了,

“弘毅,便是你想让我放弃他,这笑话也不好笑。”

“王爷。”

何弘毅沉声道,

“属下没有开玩笑。”

刘浥尘慢慢放下了手上的笔,

“张乐游怎么样,活着吗?”

“探子说,无一生还。”

刘浥尘的脊背瞬间挺直了,一瞬间像失了魂一样呆呆望着前方,良久,慢慢闭上了眼,

“或许如此才是最好的。”

他僵直的脊背一瞬间塌了下来,声音干哑,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我本就不该把他留在身边,上天替我做了选择,我就当他跟着商队离开了,从此广阔天空,自由自在”

他的声音哽住了,脸色苍白如纸,可那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弘毅,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一觉。”

何弘毅想要安慰王爷,但确实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老实说他甚至松了一口气,王爷对张乐游投入了太多感情,这迟早会是祸端,上天在这时切断,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何弘毅离开王爷的房间,看到王爷屋子里的灯熄灭了,他叮嘱好门外的侍卫多加注意屋里的动静,便回了寝房,连日的公务让他十分疲惫,倒头就睡着了,睡得昏昏沉沉时,隐约听到门外有敲门声。

“谁?”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他,他猛地坐起身子按住了床头的佩剑,外面的人提着灯笼,隔着门能看到橘色的暖光。

“谁?再不回答休怪我不客气了。”

外面的人叹了一声,

“弘毅,是我。”

“王爷?”

何弘毅一惊,跑下床打开门,只见王爷正坐在轮椅上,穿着整齐披着狐裘,俨然一副要出门的装扮,手上提着灯笼,暖黄色的光映出他苍白的脸颊。

“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王爷不回答他,只淡淡道,

“尸首在哪个义庄?”

“王爷,山贼将商队里的人乱刀砍死,尸首已经面目全非了,就算您看了也分不清哪个是张乐游,您就当他已经跟着商队离开了,自由自在”

“这么冷的天,他一个人躺在义庄里,周围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他的家人不要他了,我不能让他死了还孤零零一个人。”

“王爷,现在夜深了天也寒,您身体又不好,不如明早再去“

刘浥尘打断了他,

“尸首都在哪个义庄?”

“王爷”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尸首现在在哪个义庄?”

刘浥尘双手交握,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你若不想回答,我便亲自去问探子了。”

“在城北的那个义庄,官府的人马还在运尸体。”

刘浥尘摇着轮椅转过身,

“弘毅,派人把马车备好。”

“王爷,您身体不好,现在天寒,不如明日”

忽然间只听“砰”一声伴着脆响,原来是刘浥尘一拳砸在了轮椅的扶手上,顷刻间手上的玉扳指炸得粉碎,鲜血从他的手蜿蜒而下,刘浥尘声音颤抖着,

“明日,明日?本就被砍得面目全非,明日怕是要烂了!”

说罢他摇着轮椅往外走,何弘毅忙快步上前,

“王爷,您的手”

刘浥尘抬头淡淡望了一眼鲜血淋漓的手,掏出手帕拂去上面的碎玉,用手帕包扎起来,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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