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1 / 1)

王爷握着张乐游的小腿往前一拖,张乐游的屁股便稳稳贴在了王爷胯下,王爷将他的腿向两边打开,张乐游大腿内里的软肉就露了出来。大约是因为张乐游为双性之身,因此大腿并不像男人一样精瘦,反而有些软糯的肥肉,白白嫩嫩的,王爷望着那寸肥腻盯了一会儿,忍不住一口咬了下去。

“啊?”

张乐游身体抽动了一下,茫然地望着王爷。

“你为什么咬我?”

“因为狗儿看着很好吃。”

王爷说着,又去咬张乐游的另一侧的大腿,吸得啧啧作响,张乐游恍惚觉得好像真要被王爷吃了,身子却越来越热,穴流出了水,带出些许浓白的精液,胯下的床单登时白浊一片。

王爷拨弄了一下他的两瓣肉穴

“狗儿竟然像汤圆一样,还有流心的。”

张乐游被他撩拨的阴茎又一次颤颤巍巍立了起来,王爷盯着张乐游那可怜巴巴的分身看了会儿,忽然一低头含了进去。”

“啊!”

这下可把张乐游吓得够呛,不止是因为快感,还因为自己是仆人,刘浥尘是皇族,又是自己主子,怎能做这种事情?王爷技术好得不行,舌头灵活柔软,总能舔到让他舒服的地方,舔得张乐游腰直发软腿直哆嗦,但还是哆哆嗦嗦扶住王爷的头,几乎要哭出声来。

“王爷,不要,脏,我那里脏”

王爷却不理他,竟像含着饴糖一样,啧啧作响起来,很快就把张乐游舔得泄了出来,王爷将那精液咽下去,抬起头,啧啧嘴,

“原来狗儿的精液味道不是甜的。”

张乐游羞得蜷起身子,王爷却又拽起他的腿向两边打开,一挺腰,把自己的阴茎插了进去。

“唔。”

张乐游腿微微挣动了一下,但因为里面水和精液的润滑,倒也不怎么痛,轻轻松松就插了进去,这次王爷插得很慢,还不时细细密密去吻他,总是轻轻顶到他软肉,顶得他就像吸了水的海绵,淅淅沥沥直往外流水。

“啊嗯”

张乐游情不自禁配合地扭起腰,红潮漫上了他的身体,他觉得此刻自己好像漂浮在海面上,阳光暖暖的,晒得海水也暖暖的,海水温柔地舔舐他的身体,痒痒的。

当王爷再次射入张乐游身体里时,张乐游眼前五颜六色的炸开,好像天上的烟花,他痉挛了几下,晕了过去。

等张乐游再次转醒时天已经完全亮了,他正被王爷搂在怀中,王爷在他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张乐游情不自禁想转过身看看王爷的睡颜,谁知刚一动就觉得腰一酸,下体里好像插着什么东西,他情不自禁往下一摸,脸刷一下红了起来。

王爷的阴茎竟然还插在自己的穴里!

“王爷”

他轻轻叫了一声,王爷却并不理他,他就如肉虫般在王爷怀里蹭动,可因为插了一晚上,穴有些干涩,很快蹭得他腰都软了,穴里又流出水来。

忽的耳边传来一股热气,王爷的声音有些发哑,

“怎么?狗儿喜欢吗?”

“王爷浥尘你都插了一晚上了,拔出来吧”

王爷笑道,

“狗儿说好要暖我的,抱着狗儿睡可比抱着汤婆子要暖和多了。”

“可你的鸡”

张乐游到底没说出那个巴字,只是顿了顿,

“那么热,并不需要我暖。”

“但只有见了狗儿鸡巴才是烫的。”

张乐游被他弄得哑口无言,只能愣愣地躺着,浑身难受,忽而又听到身后王爷道,

“好,我拔出去。”

说着往后一退,张乐游的穴里却如贪吃的小嘴,眷恋地吸着王爷的阴茎不松口,王爷蹙了一下眉,叹了口气,笑道,

“原来狗儿在说假话,其实是想要的。”

说罢一挺腰,重重撞到张乐游身体的软肉里,张乐游几乎发出低泣般的呻吟声,感到王爷在吻他的脖颈。

“狗儿,这就给你。”

王爷几乎粗暴的律动起来,

“要好好吃着。”

屋子里传来张乐游哭泣呻吟的声音和王爷粗重的喘息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张乐游直觉得下半身都被王爷撞麻了,忽的王爷身形一顿,又一次把滚烫的晨精射了进去。

张乐游抚摸着小腹,眼泪和口水只往外流,脑子也不甚清楚,小声嘀咕道,

“你总是这么射进里面,我若是怀了孩子,会被夫人扔到井里吗?”

王爷抿了一下唇,吻了吻他的脸颊,

“狗儿不会怀我的孩子的,不要紧。”

待到张乐游再次转醒已经中午了,张乐游迷迷糊糊摸了几下,发现身侧是空的,他手脚发软的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痛得像散了架子一般,好不容易挨到了挂衣服的木杆上穿上衣服,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咕咕咕”的鸽子叫。

张乐游打开窗户,就看到一只漂亮的花鸽子,羽毛滑顺柔亮,在太阳底下直发光,他把鸽子抓到手上,见到鸽子的脚上挂了个信桶。

恰巧这时王爷走进了屋,膝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装了些餐食,张乐游赶忙把鸽子递给王爷。

“王爷,有你的信。”

王爷接了那鸽子,打开信,了然的笑了,

“永宁公主这么些年了,还是这副脾气。”

张乐游见王爷这副样子,好奇的不得了,心里好像有个小刷子挠得直发痒,终于忍不住问,

“写了什么?”

王爷道,

“全是骂我的话。”

张乐游奇道,

“公主虽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妹妹,但您也是她的族兄,为何会如此不客气?”

王爷不答,却说,

“这鸽子本是家妹和公主用来传信的,他们二人是手帕之交,情谊甚笃,自从家妹去世后,这鸽子公主便用来传信骂我了,已经好几年皆是如此了。”

张乐游心里暗想,难不成你和公主有什么私情,否则怎会把她得罪成这样?话在嘴里滚了一圈,却也到底没敢说出来。

王爷道,

“不谈这些了,吃饭吧,现在个时候厨房厨子不多,给你煲了鸡汤养养身子,拌了些小菜,昨日折腾你有些厉害,等晚上再给你吃些好的。”

张乐游一想到昨日的放荡不禁红了红脸,看了一眼托盘上的吃食,忽然见着一碗中药,问,

“这是什么?”

王爷道,

“避胎用的,你我昨日只算是苟合,若是生了孩子也是无名无分,你若是怕走我娘亲的老路,无论如何也不能怀孕。”

张乐游浑身一震,初夜旖旎害羞的心情全然没有了,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被羞辱的情感,他这时才想起一件事,他是贱籍,王爷是皇族,哪怕他是一个正常女人,都无法与王爷相配,何况他还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便是两人睡了又如何,自己和王爷的关系注定没法见光的。

他心里说:张乐游啊张乐游,你这样和娼妓又有什么分别呢?

心里这样自嘲,但他还是把药喝了下去,苦得他眼眶发酸,垂头道,

“王爷昨日喝醉了,犯了这种错事,小的没有及时阻止,十分惶恐。”

王爷蹙了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轻声道,

“狗儿,不是你的错,是本王的错,狗儿若是不喜欢,以后不做便是了。”

那错事本是张乐游自己说的,如今听从王爷嘴里听了却刺耳的紧,心里冷得难受,

“那我中秋后的亲事,您还去吗?”

“什么亲事?”

张乐游愕然抬头,

“什么?您之前分明说”

王爷笑道,

“没错,我后悔了,你是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狗儿,怎能便宜了别人?”

“你怎么可以”

张乐游脑子一片空白,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怒道,

“便是和你睡了又如何?我昨日不过是一时头昏,沉溺于王爷的容貌,对王爷并无半分真情!再说了,我又不是你的东西,想和谁成亲你都管不着!”

王爷脸上的笑消失了,一把捏住了他的脸,

“管不着?你是我的奴仆,是我的狗,那不就是我的东西?你对我是否有真情我不在乎,但你若想成亲,想离我而去恐怕是不可能的,你若是哪天逃跑与人私奔,我会按皇族逃跑的奴仆来通缉你,一旦让我抓到你,你爱的人和他的全族都不会幸免。”

张乐游脸色登时苍白,王爷见他这副模样,又将他抱进怀里,柔声道,

“瞧你吓的,我又不会杀你,但你要想好,如若你真和人私奔了,我就把你关起来,每天都草你,草的狗儿从里到外都是我的,那时我就不给狗儿喝药了,狗儿能怀几个我就让狗儿生几个,好不好?狗儿放心,我不是我父亲,谢氏也不过只是我封地的名门士族,你生几个孩子她也不敢动你的。”

张乐游更怕了,低声道,

“我不要”

“别怕,狗儿若是乖乖的,本王是不会这么对你的。”

这日之后张乐游彻底和王爷变成了相敬以礼的主仆状态,甚至于张乐游有些惧怕王爷,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话倒是没错,可若王爷是猪笼草,张乐游这种小虫子也是惜命的。

中秋节过后河东王府按例要宴请封地各豪门士族,这场宴会从前是老王爷用来弥补亏空加设的,如今被刘浥尘用来维系与豪族的人情往来,座位也不再按礼金多少来安排,而是按家世来排,张乐游家族是靠营商起家,员外也是花钱买的虚职,自然被安排在侧厅。张乐游从前一直在正厅服侍王爷很难遇见张家的人,可这次王爷却让他在侧厅跑腿,果不其然刚端了盘子到桌前,就和张家族长,也就是张乐游的父亲撞了个正着。

张老爷见了张乐游眉头皱了一下,陪侍的小童和张乐游自幼一起长大,吓得轻声叫道,

“咦?大少爷?"

张老爷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了,

“说什么胡话,大少爷几年前就病死了,你忘了吗?”

那小童登时垂头不敢言语。

宴席进行到一半,张乐游就被张老爷找个理由叫到了侧厅的花园里,借着灯笼上上下下将张乐游打量了一番,语气不善,

“原先将你逐出家门,是念在你毕竟是我亲生骨肉,想给你一条生路,谁知你竟自甘堕落,去王府做了奴仆,成了伺候人的小厮了?”

张乐游嗤笑道,

“你若真在意我的死活,就不该将我冬日独自一人身无分文的逐出府中,如今我不幸活了下来,反倒让你为难了吧?”

张老爷怒道,

“荒唐!你这语气是在和自己的父亲说话吗?从前让你读些经书,不指望你金榜题名做天子门生,也寻思你能考个秀才为家族争些光彩,现如今可好,不仅甘愿沦为贱籍,也无半点礼数,早知如此,不如按族规将你处死!”

张乐游道:“你若只想说这些没有用的我便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

张老爷叫住了他,

“我听说你如今是王爷的近侍,你可要处处小心,若是让王爷发现你的双性之身,嫌你不详,治你个大不敬,是要诛连全族的。

张乐游一听这话,故意道,

“那可就让你失望了,王爷不仅知道我是双性之身,与我也早有肌肤之亲,我日后没准就做了王府的侍妾,你们张家若是识相不如多讨好我,指不定哪天我在床上哄得王爷开心了,就给你赐个大官当当,你若再这样不识好歹烦我,小心我狗仗人势治你族人的罪!”

说完也懒得再听那张老爷说什么,回了侧厅接着做工,只是一直浑浑噩噩的,整个人好像都飘在半空中,直到回了屋子关了门,回到完全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他才有了实感,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那是张乐游母亲回娘家给他打的银制的长命锁,当时他被赶出来,身上只带了这个东西,为了果腹变卖了,后来靠攒的工钱赎回来的。

他见那长命锁上缀着寿桃蝙蝠莲花等吉祥图案,想着自己曾经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带着祝福期盼出生的,只因投错了身子,如今为奴为婢,被人轻贱,竟只能自嘲为侍妾,心中发酸,缩进被子里一个人默默的哭了起来。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了,张乐游知道只能是王爷,闷声道,

“王爷,天色不早了,你到小的房中做什么?小心被人传了闲话,还请回吧。”

王爷问:“狗儿你哭了?”

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带着醉意,显然今日被劝了不少酒。

张乐游:“这不正是你今天想看到的,安排我与父亲见面,让我明白自己已被族人抛弃,完全是丧家之犬,除了依附于你再无去处,接下来你又想做什么?将我纳做男妾?待产下儿子过继到夫人名下?”

王爷沉默着,张乐游听到轮椅靠近自己床前的声音,然后停下了,

“乐游,我虽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也不像你想得那

样,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这样好了,你现在暂时陪在我身边,日后我死了,我便托人替你赎身,赐你良田,让你今生衣食无忧,再不教人欺辱,只是在我活着的时候,你不可与他人有私情,好吗?”

张乐游:“那王爷若是寿比南山,我便要一生一世锁在你身边了?”

王爷道,

“狗儿,那你是愿意我短命呢,还是愿意我寿比南山呢?”

张乐游闷在被子里不回答,王爷笑了,

“你便是盼我早死也无所谓,这世上盼我短命的人多的是,可他们最终都活不过我,张乐游,你又难道是例外吗?”

张乐游听着轮椅声远去了,原以为王爷是要离开了,忽然又听见轮椅“咕噜咕噜”转了回来,这次王爷的声音带着醉意和掩不住的烦躁,

“张乐游,你究竟气我什么?你若真想做我侍妾,生我的子嗣,好啊,我当然不会拒绝!可我问你,你愿意吗?你一个曾经的张家嫡长子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你以为困在这王府的内院里,被锁进皇族里,是什么好事吗?”

张乐游道,

“是,我自知配不上你,王妃又出身豪门望族,我自惭形秽,那日色欲熏心酿成大错与你苟合我悔不当初,所以我想与他人成亲,又有什么问题吗?”

“本王不允许!”

张乐游一把掀开被子,怒道,

“王爷,现在莫名其妙无理取闹的究竟是谁?”

王爷一把抱住张乐游,他身上让人安静的檀香不见了,只有沉重的酒味,

“小狗儿,你留在我身边吧,别再生我的气了,你这几日又不为我热汤婆子,又不为我暖身子,我身体冷得紧。”

张乐游感到王爷身体冰凉,心里软了些,仍冷声道,

“你既然有夫人,何必找我来暖床?”

“狗儿,你知道的,我与谢明玉实为联姻,没有任何感情,何况我之前说的不举并非谎话,遇到你之前,我确实是废的。”

“王爷分明说过,只是幼年小腿碎裂不利于行,对性事又无影响,何必诓我?”

王爷静静抱了他一会儿,

“狗儿,你可知当初我为何被锁在地下室,还着了女装。”

张乐游摇了摇头,

“我那时还小,再说王府的事我怎么清楚?”

王爷缓缓道,

“我因是私生子,所以岁数上与两个哥哥差了很多,小的时候我生的漂亮,像女孩子一样,他们就时常去我的住所强迫我。”

“啊!”

张乐游惊叫出声,

“什么?”

王爷苦笑道,

“是啊,王孙贵族府里的腌臜事确实骇人听闻,我带到围猎场,无非是想折辱小狗儿,若是小狗儿当真不幸死了”

刘浥尘低头看了看腿上的毯子,那是张乐游临出行前塞给他的。

“人总会死的。”

何弘毅道,

“王爷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

刘浥尘微笑着望向何弘毅,

“弘毅,你知道,张乐游不能成为我的弱点,我也保护不了他一辈子,未来的路还长着,若是他在京城里连自保都做不到,不如现在死了,事情会更简单。”

张乐游抱着那个陌生的鹿一样的生物,轻轻抚摸它的毛,

“这位鹿兄还是什么的,你为什么要救我?”

那动物用湿乎乎的鼻子拱了拱他,接着用乌黑的湿润的大眼睛望着他。

张乐游笑了,将脸埋在动物温暖的毛发里,眼泪忽然流了下来,他知道这种寒冷的冬天不应该流泪的,可他实在忍不住,这些日子来的迷茫苦闷恐惧孤立无援积蓄到一起,全化作了无法抑制的热泪。

“我若当真只是王爷的狗便好了”

张乐游喃道,

“只要在王爷的怀里撒娇,替他守着宅子的大门,若是有人敢硬闯便去咬他,若是被人打死了,那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只是个畜生,是个为主人而死的畜生而已”

一阵马蹄声,永宁公主清脆的声音响起,

“张乐游,你在这里啊,咦?狍子?”

张乐游抬起头,就看到公主张弓射箭瞄准了那个叫狍子的生物。

“不要!”

可一切都太晚了,永宁公主箭术精妙,一箭穿透了狍子的喉咙,血溅到了张乐游的脸上,狍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哀鸣,抽搐了几下,便死了。

张乐游瞬间身体再次冰冷起来,他浑身都在哆嗦,站起身向永宁公主吼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它?”

公主愣了一下,

“本公主来打猎,不杀它难道和它做朋友吗?”

“可它救了我的命啊!”

“它救了你的命又不是救了我的命。”

公主嗤笑一声,

“你这奴才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

说着搭弓射箭对准了张乐游,

“在我们皇家眼里,你便和这傻狍子没什么区别,在这围猎场里要多少有多少,纵容偶尔遇到有灵性的,杀了以后还有大把更有灵性的,有什么稀罕的?本公主原以为你在刘浥尘心里有什么特别的,结果都这个时辰了他对你仍旧不闻不问,看来你也没什么稀罕的,不过这倒也像他,生性薄凉,狼心狗肺!”

太阳西斜的时候,张乐游才被永宁公主送了回来,只不过是被仆从抬回来的。

刘浥尘倒是没怎么惊讶,只是命仆从把张乐游送回寝房,又让早已备好的大夫为张乐游诊治,转头望着永宁公主微笑道,

“永宁公主怎么三番五次和本王的这个小厮过不去,他就算再怎么不讨你喜欢,和一个奴仆斤斤计较,也未免有失公主的身份吧。”

“你少含血喷人,我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分明就是他自己又笨又弱,在森林里迷了路冻成这幅样子的,原以为他在心里有什么分量,瞧你现在这个模样,他也不过如此。”

“公主殿下既然了解本王,心里就应该清楚,本王何时把谁放在心上呢?”

永宁公主狠狠瞪了一眼刘浥尘,

“倒可惜了你这个奴才,虽然傻乎乎的但贵在心思纯良忠诚,却偏偏遇到你这么个主子!”

张乐游发了一场高烧,在昏睡时做了一场噩梦,他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公主说的狍子,被豺狼虎豹追啊追,慌不择路间看到王爷正坐在他前面朝他微笑。于是他一头扎进王爷的怀里,眼泪直流,王爷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毛发,

“小狗儿,我好冷啊,你暖暖我吧。”

于是张乐游把身子紧紧贴在王爷身上,生怕寒风再伤害这个神仙般的人。

过了一会儿王爷又轻轻地抚摸他道,

“小狗儿,我饿了。”

于是王爷把他扒皮吃肉了。

张乐游猛地惊醒了,张开眼,屋里点着安神的熏香,王爷把书案移到他的房里,正在低头查阅公文,抬头与他目光相对,微笑道,

“小狗儿,你醒了。”

说着将轮椅挪到他的床前,一只冰冷的手牵住张乐游的手,另一只手盖在他的额头上,

“烧好像退了,刚刚烧的像暖炉一样。”

张乐游不说话,见到王爷的那一刻他先是觉得开心,但又因为噩梦生出恐惧,之后就是悲凉。

他想问王爷为什么不来救我呢,在你们皇族心里我真的和那只叫狍子的动物没什么两样吗?最终他却没能问出口,他害怕听到答案。

王爷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捏了捏他的脸,微笑道,

“小狗儿,乖,好好养病,过几日便是新年了,到时候我带你去街上看社火吃好吃的,保准回家前把狗儿吃的白白胖胖的。”

张乐游听到白白胖胖两个字,想到梦里自己被扒皮吃肉的景象,不禁打了个寒战。

过了几日,张乐游身子渐渐养好了,这日王爷进宫,不一会儿就听得外面车马喧嚣,公主的侍女在外面大喊,

“张乐游,出来!”

张乐游病虽好了大半,仍裹着厚厚的衣服走出屋,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不时装模作样地咳嗽几下,走出屋,见到门外停着一辆鎏金马车,那个不知道叫翠荷还是红樱的侍女冷脸道,

“进去车里吧。”

张乐游走进去,公主正在座位上逗猫,蓝眼睛白猫并不常见,和张乐游第一次到王府上见到的猫长得很像,张乐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猫好看吗?是宛芷妹妹送的猫,皇叔从西域商人那里买了一对,后面母猫产了两个仔,宛芷妹妹将猫送了我一只,另一只送给刘浥尘了。"

永宁公主摸了摸猫儿的脖颈,白猫舒服地抻直了身子,永宁公主笑了,随后沉声道,

“宛芷是那个宅子里待刘浥尘最好的人了,她是发自内心同情自己的哥哥,不过刘浥尘最终还是杀了她。”

张乐游鹌鹑一样缩着头,咳嗽了两声装装样子。

“我问你,你想离开刘浥尘吗?”

张乐游装出畏畏缩缩的样子,

“小的只是王府一介奴仆,谈何离开呢?”

“那如果本公主如果愿意脱离贱籍帮你逃跑呢?”

张乐游心道你当我傻啊,相信你这么好心?面上道,

“小的不敢。”

永宁公主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张乐游一番,突然在头上打了一下,

“你少装出这副样子,那天你敢直接吼本公主,当本公主都忘了吗?”

张乐游不回答,垂头装死,永宁公主高声道,

“张乐游,你好好想想,你若是个女子,姑且能勉强做妾,日后生个一儿半女,或许能母凭子贵,可你一个大男人,刘浥尘家里又有结发妻子,你又算什么东西?日后色衰爱弛又该如何?何况刘浥尘心里有你吗?我可看不出!日后你若妨碍了他,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刘沅芷是他亲妹妹尚且如此,对他来说你又如何稀罕。我可以帮你脱离贱籍隐姓埋名,给你些钱财让你逃到刘浥尘找不到的地方,虽然不能一辈子荣华富贵,但自食其力总比仰人鼻息活得自在吧。”

张乐游抬起头,

“公主殿下为小的考虑如此周到,小的真是受宠若惊。”

公主笑骂道,

“原来你是怕本宫心怀不轨,真是笑话,你算什么东西,本宫想弄死你还不简单?无非是见你蠢得可怜,见不得你为刘浥尘搭上性命,他祸害人也就罢了,偏偏要对至亲至爱人下手,我真是见不得他这种人春风得意。”

永宁公主顿了顿,

“总之信不信随你,就怕到时候你最后死无葬身之地,哭都来不及,滚下车吧。”

张乐游沉默了一会儿,

“公主殿下为什么这么确信王爷杀了他的亲妹妹?”

永宁公主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条,

“本宫和沅芷有一对鸽子,平日传信联系,可有一日我收到了这个。”

张乐游打开那个布条,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只见那布条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

救命

字迹潦草仓促,足以看出书写者的恐慌绝望,血液已变成褐红色,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

公主哑声道,

“这就是她最后留下的东西,后面刘浥尘就说沅芷得痨病死了,本宫不信,傻子才会信!但是皇兄不知被那婊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就相信了他,这就算了,连皇嫂也信他,柔姊姊向来最聪明了,怎么她也会如此呢?”永宁公主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扭过头,“咳,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跟着刘浥尘,你就是个傻子!”

“若是皇后殿下也信王爷,那可能人并不是王爷杀的。”

“那你说还有什么能解释?为什么他们连调查都不肯调查一下呢?本宫知道他们顾及皇家颜面,此事恐不好交给大理寺审查,可连私下的调查都不曾有过,沅芷的命就如此不值钱吗”

张乐游低头看着那血书,喃喃道,“公主殿下曾和我说,对皇家来说我和围猎场的猎物没什么区别,那对陛下他们来说,沅芷又是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她是我们的族妹啊!”

“先世子们是王爷的亲兄长,但他们也没将王爷当做人看待,而沅芷不过是族妹,既无法承继爵位宗祀,又无法在朝堂上尽半分心力,对陛下和皇后娘娘来说她可能也没那么重要,至少不值得为她牺牲王爷。”

永宁公主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你胡说,你根本不了解我皇兄他们,你凭什么这么说,皇兄是有情有义的人,他最重视家人了,和刘浥尘他们不一样!”永宁公主将一个令牌塞进张乐游手上,“三日后刘浥尘还要进宫面圣,辰时持令牌去西市,自有人助你,爱来不来,以后被刘浥尘害死本宫可不给你收尸!”

还未等张乐游回答,永宁公主就一脚将张乐游踹出了马车,张乐游直接摔到了马车外,车外的侍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晚上王爷回来的时候身上混着寒气和浓艳的熏香气,张乐游看了心里难过,接下他的裘衣就把暖炉往王爷怀里塞,王爷一把推开暖炉,拽住张乐游的手,把张乐游拽进了怀里。

“炉火太烫了。”

王爷将脸埋进张乐游颈窝,

“这个温度刚刚好。”

王爷的手冰冷极了,配上雪白的皮肤,像极了冰雪雕成的美人,冰是一辈子无法捂热的,无论张乐游暖了多少次还是一样的冰凉,可冰又是脆弱的易碎的,想到这张乐游心里发痛,将王爷的手往怀里揣,那一刻他竟担忧的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王爷。

王爷身子不好,若是自己不在身边,谁能照顾好他呢?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群狼环伺间游走,不是太可怜了吗?为什么这世上的人不能对这么温柔好看的王爷好一点,却都来欺辱他呢?

“狗儿想什么呢?”

王爷用手掐了掐张乐游的脸颊,

“我听说今天永宁公主把你叫上马车,又把你踢下去了,有伤到身子吗?”

“没有。”

“真的没有?”

王爷笑着将手伸进张乐游的衣领里,在他身上摸来摸揉去,张乐游直觉得身体里好像钻进两只冰凉的蛇,又麻又痒,忍不住笑着去按王爷的手,脸也红了起来。

“门外雪厚,我没受伤。”

“哦。”

王爷将脸凑到他耳边,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声音轻轻柔柔的,

“那她和你说什么了,要和你到马车上说,你又如何惹恼她了?”

张乐游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道,

“刘沅芷是你杀是吗?”

王爷笑了,

“狗儿觉得呢?”

“我觉得是你杀的。”

王爷手直接揉上了张乐游小小软软的胸,

“嗯,狗儿觉得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

张乐游被他揉的身子发颤,努力支起身子,

“为什么?”

“因为她很麻烦,河东王的血脉,有我就够了。”

“即使她是那个家里唯一对你好的人?”

王爷笑了起来,

“狗儿,那种好太廉价了,就像一只老虎被关进笼子里,每个人都能虐待他欺辱他,突然有个人给他残羹剩饭,他就能感激涕零,可有一天那个老虎发现,这个笼子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他生来就该吃人的,那么从那一刻起,无论是虐待他的人还是喂他残羹剩饭的人差别都不大了。”

张乐游脱口而出,

“那我又是什么呢?”

“你是一只小鸡仔。”

王爷笑眯眯地去吻张乐游的嘴,

“虽然被老虎养大,但又惧怕老虎会吃了你,我说的没错吧。”

张乐游仰头望着王爷,

“那你会吃了我吗?”

王爷没回答,只是搂紧了他,整个人几乎钻进张乐游的衣服里,好像一只晒了太阳的猫。

“狗儿好温暖。”

几日后刘浥尘入宫回到寝房时,寝房空荡荡的,刘浥尘笑了,

“所以张乐游到底还是走了。”

“他被永宁公主的下属接走了,永宁公主安排他进了商队,恐怕是要将他送到自己封地去。”

“刘雍容这丫头。”

刘浥尘摇了摇头。

何弘毅从下人那里取好烧热的暖炉,递给王爷,被王爷推开了,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何弘毅道,

“若是王爷不愿意他走,属下可以去追他。”

“追他?为什么追他?”

王爷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笑着,

“本来当时我就不该和他变成那样的关系,如今这个结果对我和他都好,何况他不想留在我身边,我追上他又能怎样,求他留在我身边吗?”

“可王爷如今身边连个体己的小厮都没有,终究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从前也没人照顾本王,本王难道死了吗?”

王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自己转着轮椅来到书案前,

“泡热茶,备墨。”

何弘毅愣了一下,赶忙去沏茶,王爷盯着他生疏的动作,叹了口气,

“罢了,明天你派人去物色个小厮吧。”

“那王爷可有什么要求?”

“干活利落的会伺候人的。”

“好,属下这就吩咐人去做。”

何弘毅转身要出去,

“等等。”

王爷叹了口气,将手放在额上,

“长得要像张乐游的。”

“王爷您这是何苦?”

“弘毅,太后恐怕活不过这个秋天了,在这个关头,我不能为张乐游分心,我也护不了他安全,还不如在还来得及之前,让他走。”

刘浥尘顿了顿,好像也是在和自己说,

“我不会沉溺于这种渺小又虚无飘渺的情感的。”

“小兄弟吃块饼。”

张乐游坐在客栈里烤着火,同队的李大哥往他手里塞了块饼,

“原本想着今天能翻过这座山,谁想到大雪封山了,估计这十天半个月是行不了路了。”

张乐游呆呆望着手里的饼,想着往常这个时候王爷该吃宵夜了,王爷体寒,所以他总喜欢给王爷煮些滋补的汤药,也不知何弘毅知不知道给王爷喝。

“小兄弟,你有心事?”

张乐游正觉得心里苦闷无人倾诉,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有一个心上人,可他身份高贵,我恐怕这辈子都配不上他,所以离开了他,可走了又担心他孤苦伶仃无人照料,李大哥,你年岁比我大,你觉得我这么做对吗?”

“哦哦哦,你小子!"李大哥凑上前小声道,

“胆子不小啊,看上公主殿下了!”

张乐游忙道,

“你误会了。”

可转念一想,看上王爷和看上公主好像也没多大区别。

“这是聪明的选择,那种金枝玉叶皇亲国戚怎么可能看上我们,是,你倒是能仗着年轻去做她面首,可对人家来说你和家里养的狗有什么分别?哪天你年老色衰了,或者公主厌烦了,驸马立刻就能把你给办了!男人啊,还是要自食其力的好,再说了,人家出身皇族仆役众多,有的是人照顾她,你与其关心她,还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刘浥尘从宫里摇着轮椅出来了,脸色苍白,眼底泛着乌青,怀里揣着暖炉,何弘毅将刘浥尘接上马车,坐在他身侧,又给他披了件大氅。

“王爷现在怎样?”

马车行驶起来,伴着木制车轮的颠簸声,刘浥尘淡淡道,

“河东周围的郡守愿意配合,事情发展还算顺利。”

“臣问的是王爷如今身体可好。”

刘浥尘笑道,

“我的身体自然一直是不好的。”

“前几日臣为王爷找的仆役,王爷为何将他赶走了?”

“人倒是机灵,可惜太急了,迫不及待往本王床上爬,本王觉得厌烦,便赶跑了。”

何弘毅无奈道,

“臣这次给王爷找了个清倌,王爷不喜欢他爬床吗?”

刘浥尘啧了一声,

“本王本就讨厌他人随意触碰,何须你多事?”

何弘毅哑口无言,王爷当时和张乐游腻歪成什么样他是最清楚的,恨不得时时刻刻连在一起,如今见他帐内空虚特意嘱咐那小厮伺候好王爷,谁知王爷反倒不乐意了。

“王爷,前些日大雪封山,张乐游的商队今儿才启程,王爷若是派人把他抓回来”

刘浥尘忽然重重将手里的暖炉扔在了地上,冷笑道,

“怎么,没有张乐游本王就活不下去了?弘毅,你是最清楚的,本王是怎么坐到今天的位置上的!那时就算身边没个伺候的人,本王照样活得好好的,无非是这些年有人伺候,性情养得娇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本王今后要走的,是地狱般的道路,那里没有张乐游的位置,你知道吗?”

王爷从不高声说话,喜怒也不表于色,如今也只是声音低哑暗沉,可何弘毅清楚王爷此时已经十分生气了,忙道,

“臣知道了,臣以后不会再劝王爷了。”

刘浥尘叹了口气,捡起暖炉,

“不是你的错,弘毅,是我,我现在”

他闭上眼,

“他甚至都没和我知会一声就走了,没有一点留恋,他不信任我,他当然不应该信任我,但我心里总归就是不舒畅,我不该这么软弱,这种脆弱的无法掌控的情感不应该出现在我身上。”

“王爷,那就断了吧。”

刘浥尘笑了,

“确实应该如此。”

这里是个残破的别院,几乎没有仆从敢前来打扫,那个女人坐在窗前,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容颜,只是带着被苦难洗磨的苍白和憔悴,她呆呆地望着窗外,身后传来男孩的读书声。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读书声停止了,女人转过头,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

“尘儿,怎么不读了?”

“娘,像我这样残废的人,真的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真的会有姑娘愿意嫁给我吗?”

“尘儿,你胡说什么啊,你可是王爷的儿子啊,将来怎么会缺媳妇儿?”

“所以,今后我成亲了,就要和娘,媳妇儿一起被关在院子里吗?”

“傻孩子,等你即冠了,就能”

“娘,你真觉得等我即冠了,爹爹他们就能好好对我们好了吗?”

刘浥尘将书扔在地上,喊道,

“从一开始孩儿的努力就没有任何意义,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个个身体康健母族高贵,而我,只是个舞姬的孩子,还是个残废,只能每天坐在屋里,背这些之乎者也的屁鬼话,做着虚无缥缈的美梦,渴望爹爹能多看我一眼,能认我这个儿子,但你也清楚,这根本就不可能,我是个出身低微的残废,这辈子都登不上大雅之堂!”

娘亲呆呆望着他,好像是吓傻了,也可能是在绝望里唯一能做的美梦被人叫醒了,刘浥尘流着眼泪,从椅子上爬下来,因为他那时候没有轮椅,他只能爬到娘亲身边,

“娘,你究竟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我就是为了让我来这里受苦吗?我也想像兄长像妹妹那样,像正常人那样,在园子里跑跑跳跳,我也想像他们那样,清明去踏青,元宵节去看花灯,新年去看社火,去放鞭炮,可我甚至都出不去这个破院子!我究竟什么时候能去外面,等我死的那天吗?”

娘亲神色仍然呆呆的,眼里无声地流出眼泪,

“我从来都没想要生下你,我也从不想和委身失节于王爷,可我要怎么办呢,我往哪逃呢?”

她低下头,看着刘浥尘,

“要是你死了就好了,要是你们这些姓刘的都死了就好了,我就清净了,我就可以回家找爹爹了”

她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的目光穿透了刘浥尘,不知道落在了谁的身上。

刘浥尘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陈年旧梦,汤婆子已经冷了,被窝里也冷得吓人,他只觉得睡意全无,不仅浑身发冷连头都有些疼起来,他摸到床头的铃想摇两下,忽然想到张乐游已经不会过来了,头更疼得厉害,夜晚好像一只巨大的恶鬼,用无边的黑暗与寒冷将他吞噬,他坐起身,摇着轮椅走到门外,门口不是何弘毅,是别的侍卫,刘浥尘说,

“给本王弄些酒来。”

那侍卫愣了一下,

“是!”

也幸好不是何弘毅,否则又要啰啰嗦嗦的了,刘浥尘心想。

刘浥尘平常不怎么喝酒,所以暂居的寓所里也没有酒,半个时辰后侍卫才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坛高粱酒,刘浥尘已让人把汤婆子里加了新的沸水,抱着汤婆子倚在床头发愣,侍卫很少见刘浥尘这副模样,生怕得罪了王爷,放了酒就关上门守在了门外了。

刘浥尘拍开泥封,倒在碗里喝了几口,又觉得还是没意思,

“小毛!”

那个侍卫一脸惊讶地推开门,

“王爷记得小的是谁?”

王爷微笑道,

“那是自然,你们是我的侍卫,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王爷面色原本就是雪白的,如今因为酒染了些绯色,笑起来蓝黑色的眼睛波光潋滟,又带着几分平日不会有的慵懒,小毛脸都红了,登时不敢看王爷,低下头仓皇道,

“王爷找小的何事?”

“你找人热点小菜,再把何弘毅叫醒,让他过来陪我喝几杯。”

“是。”

不一会儿何弘毅快步走了过来,难得带了惺忪的睡意,见王爷懒洋洋靠在那喝酒,叹气道,

“王爷。”

“弘毅。”

刘浥尘举起酒杯,笑眯眯道

“来,陪本王喝一杯。”

“王爷,你体质虚寒,一直进补药材,恐怕和酒性会相冲。”

“无碍无碍,从前不是王爷时也没那么多讲究,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王爷”

王爷笑着举起手,

“弘毅,我是来找你喝酒的,要么喝酒要么回去睡觉,可别来扫我的兴。”

何弘毅只能坐了下来,倒了些酒酒在碗里,却也不喝,只盯着王爷,王爷笑道,

“弘毅,你养鱼吗?”

拿起酒碗往何弘毅碗上一撞,何弘毅这才开始喝。

两人沉默地喝了几碗,王爷忽然开口道,

“张乐游走之前问我沅芷是不是我杀的。”

“王爷怎么说的?”

“我承认了,这事儿也没什么好欺瞒的。”

“那王爷为何不说是臣杀的。”

刘浥尘笑了,

“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杀她,是我默许你这么做了,人就是我杀的,轮不到你逞英雄。”

何弘毅沉声道,

“她活着,对你对她都不是好事情。”

“你做得没错,她是唯一一个能称为我亲人的人,我本想着先关着她,不让她出去乱说话,以后或许她就能想通,但我们心里其实都明白,她不可能想通的,她不会原谅我的,多留她一日都是麻烦。”

刘浥尘苦笑着喝了口酒。

“张乐游是因为这件事而害怕你,所以逃走了?”

“他害怕我还是不怕我,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一直以来我都只想给他看我光鲜的一面,但我也清楚,如果他想要长久留在我身边,就不能像现在一样,对我一无所知,对朝廷一无所知,但我偏偏又喜欢他这副单纯的样子,就因为他单纯善良对我只有善意,所以我才愿意把他留在身边,哪怕知道他有时在同情我,我仍然很高兴。”

“王爷,张乐游确实是个好孩子,对你也知冷热,他留在你身边确实让为臣放心,可若是他太重要了,会影响到你,那又是另一码事了,王爷现在需要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若是想要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就把张乐游接回来,事情结束后隐姓埋名长相厮守,若是你所图甚大”

何弘毅沉默着望向刘浥尘,

“恕我直言,强把张乐游接回来是不会幸福的。”

王爷挑衅地笑了起来,

“哦,那我偏偏就是要把他留在我身边呢?”

“那臣自然也不敢多嘴。”

王爷笑吟吟地望着何弘毅,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

“弘毅,你就像我的一面镜子,总能时刻明出我的缺陷,所以我希望你在我失去理智的时候做我最锋利的刀。”

何弘毅肃然道,

“自王爷替臣的父亲沉冤昭雪后,臣便只是王爷的一把刀了。”

雪总算停了,商队又浩浩荡荡上路了,张乐游在厚厚的积雪里挪着步,转头往向身后的皇城,曾经那么大的望不到边的巨大宫殿,如今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主殿朱红色的房檐了,一阵风刮过,雾蒙蒙的雪飞了起来,那朱红又凋落了几分颜色。

张乐游一瞬间有些释然了,时间和距离可以掩盖皇宫,又何尝不能掩盖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呢?只要离得远了,时间久了,他迟早也会忘掉王爷,自己与王爷相处的日常,最终也只会成为自己生命里的吉光片羽。

然而就在他转过头的一刹那,他听见雪地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响声,未等他反应过来,原本厚厚的积雪里便飞出无数手拿长刀的汉子,那些汉子冲进商队里见人就砍,原本白茫茫一片视线瞬间血光翻飞,宛如人间地狱,嘈杂中他听到有人大叫,

“是山贼,是山贼!”

张乐游何时见过这种场景,登时眼前发白腿肚子打转,恰巧一个人被山贼砍倒跌到了他身上,张乐游本就底盘虚浮,也随着那人一起跌倒,登时剧烈的血腥味弥漫了他的鼻腔,他本能地想把那人推开,又想着那人能不能救,可当环顾四周看到四溅的血肉后,终究还是顺势躺下,将那人的血涂在自己身上,闭上双眼一动也不敢动,他听到身上的人呻吟痉挛了一会儿,便再也不动了,他甚至不敢看他是谁,或许昨日他们还在客栈的桌子旁分食同一块肉干,可现在他已经变成躺在自己身上的一个尸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结束了,他听到马蹄的踏在雪上的声音,

“人都死了?”

马上的人问。

“老大,都死了。”

“是吗?”

张乐游听到那人冷笑一声,忽然好像往自己这个方向策马而来,张乐游心中登时升起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一声刺耳的马鸣响起,张乐游猛地睁开眼,见那人正勒紧缰绳,向自己扬蹄踏来。

他心里一惊,连忙滚到一旁,刚站起身,一把长枪就架在自己脖子上。

“都死了?”

马上的人将长枪架在自己身上冷笑,那人身着裘衣,眉清目秀,比起山贼倒更像个书生,只是眼神比寻常书生狠辣凌厉的多,张乐游突然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道,

“宋大哥?”

那人愣了一下,凝神打量他,张乐游知道自己满身血污,连忙道,

“张乐游,我是张乐游啊!”

说完蹲下身随手抓了把雪抹在脸上。

那人愣了愣,

“小游?”

“是啊,宋大哥,是我!”

天已经黑了,只有河东王书房的烛火还泛着暖黄色的光,敲门声响起,

“进。”

何弘毅推门而进,面色沉重。

王爷看着文书,抬头道,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王爷,张乐游的商队今天被山贼袭击了。”

烛光下,刘浥尘的瞳孔瑟缩了一下,然后他笑了,

“弘毅,便是你想让我放弃他,这笑话也不好笑。”

“王爷。”

何弘毅沉声道,

“属下没有开玩笑。”

刘浥尘慢慢放下了手上的笔,

“张乐游怎么样,活着吗?”

“探子说,无一生还。”

刘浥尘的脊背瞬间挺直了,一瞬间像失了魂一样呆呆望着前方,良久,慢慢闭上了眼,

“或许如此才是最好的。”

他僵直的脊背一瞬间塌了下来,声音干哑,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我本就不该把他留在身边,上天替我做了选择,我就当他跟着商队离开了,从此广阔天空,自由自在”

他的声音哽住了,脸色苍白如纸,可那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弘毅,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一觉。”

何弘毅想要安慰王爷,但确实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老实说他甚至松了一口气,王爷对张乐游投入了太多感情,这迟早会是祸端,上天在这时切断,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何弘毅离开王爷的房间,看到王爷屋子里的灯熄灭了,他叮嘱好门外的侍卫多加注意屋里的动静,便回了寝房,连日的公务让他十分疲惫,倒头就睡着了,睡得昏昏沉沉时,隐约听到门外有敲门声。

“谁?”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他,他猛地坐起身子按住了床头的佩剑,外面的人提着灯笼,隔着门能看到橘色的暖光。

“谁?再不回答休怪我不客气了。”

外面的人叹了一声,

“弘毅,是我。”

“王爷?”

何弘毅一惊,跑下床打开门,只见王爷正坐在轮椅上,穿着整齐披着狐裘,俨然一副要出门的装扮,手上提着灯笼,暖黄色的光映出他苍白的脸颊。

“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王爷不回答他,只淡淡道,

“尸首在哪个义庄?”

“王爷,山贼将商队里的人乱刀砍死,尸首已经面目全非了,就算您看了也分不清哪个是张乐游,您就当他已经跟着商队离开了,自由自在”

“这么冷的天,他一个人躺在义庄里,周围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他的家人不要他了,我不能让他死了还孤零零一个人。”

“王爷,现在夜深了天也寒,您身体又不好,不如明早再去“

刘浥尘打断了他,

“尸首都在哪个义庄?”

“王爷”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尸首现在在哪个义庄?”

刘浥尘双手交握,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你若不想回答,我便亲自去问探子了。”

“在城北的那个义庄,官府的人马还在运尸体。”

刘浥尘摇着轮椅转过身,

“弘毅,派人把马车备好。”

“王爷,您身体不好,现在天寒,不如明日”

忽然间只听“砰”一声伴着脆响,原来是刘浥尘一拳砸在了轮椅的扶手上,顷刻间手上的玉扳指炸得粉碎,鲜血从他的手蜿蜒而下,刘浥尘声音颤抖着,

“明日,明日?本就被砍得面目全非,明日怕是要烂了!”

说罢他摇着轮椅往外走,何弘毅忙快步上前,

“王爷,您的手”

刘浥尘抬头淡淡望了一眼鲜血淋漓的手,掏出手帕拂去上面的碎玉,用手帕包扎起来,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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