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一个人望着湖上的明月自酌自饮,一壶酒下肚后脸微微红了,眼神也带着飘飘忽忽的潋滟醉意,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张乐游为王爷斟酒,斟着斟着目光就情不自禁往王爷身上飘。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直白了,王爷忽然笑出来,一手托腮支在石桌上,转头望向张乐游。
“小狗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张乐游突然间对上了王爷的目光,吓得仓皇低下头,红着脸嗫嚅着,
“因为今晚月色很美,所以小的不由的出了神。”
王爷伸手笑眯眯地摸着他的头,
“小狗儿,你这个样子分明还是小孩子,如何能成婚?若是成婚了,怕是要被家里的娘子欺负死。”
张乐游一听这话,急忙争辩道,
“不是的,我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只是王爷王爷身份尊贵,器宇轩昂,小的才在您面前失了礼数,若是真成亲,定能做好一家之主的。”
“一家之主?”
王爷笑道,
“还未成婚,便寻思做一家之主了,那我问你,小狗儿,你知道小娘子喜欢什么吗?”
“必定是胭脂水粉金银首饰。”
“可以你的月例银子,怕是买不了多少胭脂水粉吧。”
“那、那我可以说好听的话哄他。”
“哦?小狗儿会说情话?”
“自、自然会的,我也是读过书的,背几首情诗又不难。”
“情诗?”
王爷眼睛笑得像弯弯的月亮一样,
“那我问你,若是今儿那姑娘就在这里和你一起赏月,你会给她背什么诗?”
张乐游想了想,忐忑地抬头望向王爷,
“王爷真的想听吗?”
王爷习惯性地伸出一只手把玩张乐游下巴上的软肉,
“说来听听。”
张乐游一开始还有些羞怯,可望着王爷蓝黑色的眼睛,渐渐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凉和惆怅。
“海、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荧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背完这首诗,张乐游望向王爷,月儿清白,高悬在天空,湖水潋滟,微风揉碎了月影,王爷沉默地望着他,面上却也像月亮一样笼着纱,看不出喜怒,忽而笑道,
“小狗儿这诗背的可不应景,你们俩既然是一起赏月,为何要背月夜思念远方情人的诗?”
张乐游喃喃道,
“便是近在咫尺,心也未必比远在天涯的情人更近。”
“你又没问那姑娘,怎知你二人心不近?”
张乐游一听这话,蓦的盯着王爷,眼睛亮晶晶的,
“那姑娘难道心里有我吗?”
王爷悠悠道,
“小狗儿若是想知道,应当去问那姑娘,女人心海底针,本王又怎么会知道呢?”
张乐游听了这话垂下头不再言语,又听见王爷说,
“若是你对姑娘说了些花言巧语,背了许多诗,姑娘仍旧红着脸不说话呢?”
张乐游把垂着头摇了摇,像被踹了一脚的小狗一样。
“小的愚钝,无计可施。”
王爷道:“小狗儿你这样太老实,姑娘定会怨你像个木头。”
说话间,忽然拽住张乐游的腰带微微往前一拉,张乐游尚未回过神,被他拽了一个踉跄,站立不稳,顺势跌到了王爷怀里。
檀香的清香瞬间将张乐游包围,张乐游手忙脚乱拽着王爷的衣服想要起身,却忽然被王爷拽住了发髻,接着一股大力让他抬起头,唇间是柔软的凉意和酒气,张乐游那一刻直觉得元神都要战栗地出窍了。
王爷竟然是在吻他!
然后王爷的舌头撬开了他紧闭的唇,酒气更加浓郁了,酒残留的辛辣直冲张乐游的天灵盖。明明王爷喝了酒,舌头却仍然凉凉的,像蛇一样钻入他的口腔,缠绵在他的唇齿间,舔上他的上牙膛,张乐游好像被那微苦的酒气熏醉了,飘飘然然地张开唇,小心翼翼回应起来,可惜那枕头底下的春宫图里没有接吻,张乐游只能试探着往王爷唇里钻,王爷那蛇一样灵活的舌头似乎意识到了他的懵懂,缠住他的唇,引导他往前伸,很快两人就像跳舞一般彼此交融,诞液混在了一起,王爷冰凉的舌头似乎被自己熨热了,也和自己的舌头一般滚烫起来,张乐游难耐地拽住王爷的衣襟,腰都被亲软了,只能软倒在王爷怀里,女穴渐渐分泌出液体,仿佛漏尿了一般,阴茎硬梆梆直发痛。
一吻过后,张乐游不敢去看王爷的脸,只能埋在王爷怀里微微喘气,硬挺的下身情不自禁在王爷身上蹭,王爷揉了揉他的屁股,声音发哑,
“小狗儿,你是不是被我亲湿了。”
张乐游脸登时赤红一片,窝在王爷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王爷见他这样笑道,
“小狗儿被亲亲就会湿,若和姑娘洞房花烛,春宵一刻时,是该姑娘草你还是你草姑娘呢?”
张乐游被王爷粗俗的言语吓得瞳孔地震,却仍不肯抬头,小声道嘀咕道,
“王爷贵为河东王,平日倒是一本正经,怎料在下人面前言语竟如此粗俗。”
王爷嗤笑了一声,柔声道,
“小狗儿,那你就抬头看看道貌岸然的本王。”
张乐游这才犹犹豫豫抬起头,王爷托住他的下巴,笑眯眯道,
“狗儿,你知道一吻结束后,姑娘若是在你怀里羞羞怯怯,意味着什么吗?”
张乐游摇了摇头。
王爷一只手顺着张乐游腰线往下摸,忽的一把抓住张乐游坚挺的下体,在张乐游的一阵战栗中笑道,
“意味着你可以与她苟合了。”
张乐游强忍着快感,梗着脖子红着脸色厉内荏道,
“胡说!我是正人君子,怎能做这种败坏姑娘清誉的卑鄙之事?”
王爷摇头道,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若不尽早让她成了你的人,恐怕她隔日就被别人拐跑了。”
说着,一手探入张乐游的衣摆,伸入他的亵裤里,抚上他热乎乎湿淋淋的女穴。
张乐游坐在返回的船上,亵裤里湿湿的,鹌鹑一般垂着头缩在船边,脸红扑扑的,被湖里夜风吹着还是火辣辣发烫。方才王爷在亭里给他揉了女穴,揉的他流了一裤子的水差点叫出声来,但外面毕竟还有何弘毅,王爷就说先回去吧。
张乐游也不知道“先回去”这话什么意思,只能应着,湿着裤子跟着王爷上了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忽然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张乐游吓得一哆嗦,抬头见到王爷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正朝他笑,然后低声在他耳边道,
“小狗儿不乖,尿了裤子。”
这下张乐游简直羞愧地要哭了,看到何弘毅往这里淡淡地看了一眼,赶忙把两人握住的手往袖子里藏,却被王爷一把握住,张乐游吓得心里打鼓,何弘毅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调转了目光。
“你怕他做什么。”
王爷在张乐游耳边轻声道,
“你是我的小狗,主人牵着小狗,有什么不对吗?”
下了船,王爷仍握着张乐游的手不肯松开,好在一路上没什么人,张乐游就这样胆战心惊地被王爷牵进了寝房。
王爷松开了手,何弘毅关上了门,张乐游望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又望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王爷,讪笑道,
“要不,小的先告退?”
“这就要走了?小狗儿不想知道如何讨姑娘欢心吗?”
张乐游毕竟不是傻子,也能探出王爷恐怕不愿参与自己的婚事,可这种举动又过于古怪,只好垂头道,
“王爷若不愿陪小人去见姑娘,小的自己去便是,小人天生残疾,双性之身也是没的选,王爷何必一直拿小的身体寻开心?”
王爷推着轮椅到了张乐游面前,
“你认为本王在拿你寻开心?”
张乐游看见王爷正在转他的扳指。
“若论残疾,我岂不比你残疾得多,何必拿你寻开心?”
张乐游:“若不是寻开心,王爷为何”
王爷微笑着拽主张乐游的手,径直放在了胯下,张乐游摸到了与王爷体温截然不同的温度,滚烫而坚硬,尺寸还不小。
“啊!”
张乐游好像被火烫了一下,一把甩开王爷的手,震惊道,
“王爷王爷您不是”
“我不是下半身全然废了吗?”
王爷嗤笑一声,
“你虽听了府上不少闲言碎语,但听得却不怎么准确,本王不过是小时候被人踩断了小腿骨,不利于行,倒也不至于下半身全然废了,只是”
他握住张乐游的手,
“只是我对这些事有些厌恶,惟独见了你,竟变成了这副样子,你还觉得我现在是在耍你吗?”
这一瞬间,张乐游日夜专研的春宫图立刻在脑子里快速滑过,那几百张姿势通通换成王爷这张迷人的脸,这下不仅女穴湿的厉害,连前面的阴茎也开始抬头,再望向王爷,简直像狗看了肉骨头,眼睛发光,说话都结巴了,
“那那那我、小的,要要要怎么做?”
王爷不说话,慢慢脱下外袍,卸下了手上的扳指,然后撩起了长袍下摆,动作优雅,若说接下来是要弹琴作诗都并不违和,然而他却从胯下掏出了一个巨大的和他的皮肤一样瓷白的大家伙,笑道,
“小狗儿下面是湿的,本王下面却不够湿,不如你把本王的鸡巴舔湿了,本王好插进你的穴里。”
张乐游整个人傻在了原地,王爷无论外貌还是谈吐,都像九重天的谪仙一样,怎么他这么好看的嘴里,能吐出这种话?
王爷见他不做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怎么?小狗儿不想舔?”
张乐游这才回过神来,脑子里觉得这样做并不妥当,可回过神来人却已乖顺地跪在地上。眼前的阴茎确实和他想的一样好看,白的像玉一样,能清晰看到皮下盘错的青蓝色血管,龟头甚至是粉色的,张乐游原本是在认真欣赏,忽然想到这玩意儿一会儿可能插进自己那个小小的洞里,又有些害怕。
他拼命回想着春宫图里的画面,那些女人是直接把男人的鸡巴吞下去的,可究竟怎么吞下去这么粗的东西,画里可没画。
于是他暗示自己,王爷这个粗粗大大的东西是大麻花,刚从锅里炸出来,又粗又大又热,还香喷喷的,想着想着就用力张大嘴,含住王爷的阴茎往嘴里吸,结果差点没干呕出来,磕磕绊绊牙齿撞了王爷好几下,王爷终于忍不住痛哼一声,接着冷硬的手就托住了他的下巴,张乐游正对上了王爷微笑的脸,
“小狗儿,我虽说腿已经废了,倒也不想鸡巴再废了。”
说着,用力一掐,张乐游的嘴就被掐得更圆了,
“忍着,不许咬。”
王爷说完,直接挺腰一插到底,粗大的肉棒直接撞进张乐游的喉头,张乐游眼前一白,鼻子猛地撞进了王爷的阴毛里,简直要窒息了,他想要干呕,那只冷硬的手却握的更加用力,让他根本合不上嘴,然后那个铁棒一样的鸡巴就在他的嘴里律动起来。
“嗯嗯”
张乐游被撞得直哼哼,一个劲儿地打哆嗦,眼泪鼻涕直流,手到处乱抓,却独独不敢去抓王爷,可王爷却并不怜惜,撞地更加用力,也不知撞了又多久,张乐游已经眼前发黑呼吸困难,觉得快要死去时,那肉棒忽然剧烈震颤了一下。
王爷说;“喝下去。”
接着一股腥臭的液体喷射而出,张乐游本能地全部咽了下去。
王爷抽出阴茎,张乐游剧烈咳嗽起来,泪眼朦胧间,看到王爷轻轻抚摸他的头,声音比平常要暗哑。
“狗儿真乖。”
然后拿手顺着张乐游的衣领往里摸,另一只手在解他的衣带,
“狗儿,我问你,我叫什么名字?”
张乐游顺了几口气,嗓子火辣辣的疼,被那冰凉的手摸得打了个哆嗦,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刘浥尘。”
“乖孩子。”
王爷说完,就一把将张乐游抱在了自己膝盖上,长乐游就这样面朝王爷叉开双腿坐在了王爷的膝上。
“乖孩子是要奖励的。”
说着他一面褪张乐游的衣服,一面去吻张乐游,张乐游也算一回生二回熟,笨拙地回吻,很快就和王爷黏黏糊糊亲再了一起,不一会儿把王爷冰冷的舌头都秦得热乎乎的了。一吻结束,张乐游紧紧抱着王爷,王爷的体温仍然冰冰凉凉的,张乐游迷迷糊糊地问,
“王爷,你冷吗?”
王爷身形一僵,沉默了好久,正当张乐游迷茫的想要抬头看王爷时,王爷忽然轻声道,
“狗儿,你叫我的名字。”
“浥尘你冷吗?”
王爷轻轻吻张乐游的眼角,
“很冷,冷了好久了,狗儿,你来暖暖我吧。”
说着,细细密密地亲吻张乐游的额头、眼睛、脸颊,一手已脱去了张乐游的短袄,只剩了张乐游雪白的里衣,他顺着领口将胳膊探入张乐游的身体,感到那炽热的体温,深深舒了口气。
“狗儿,你好温暖。”
说着又顺着张乐游的腰线摸到了下面的女穴,果然已经又软又湿了,他伸出一只手指,穴也像人一般馋嘴,乖乖吃了进去,王爷笑道,
“嗯,狗儿的穴里更温暖。”
张乐游红着脸挣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环抱上了王爷的脖子,王爷便顺着他的脸颊吻了他的脖颈,又顺着脖颈吻上他的锁骨,在上面轻轻舔咬,在张乐游的穴里又插进了一根手指,竟然也很是顺利,没几下女穴就发出夸张的咕啾咕啾的水声。
王爷笑道,
“狗儿莫不是和别人做过,怎么穴儿没有上次紧实了。”
张乐游哪敢说自己拿春宫图幻想王爷自慰的事,赶忙慌张道,
“没有啊,王爷您是记错了吧。”
王爷眯了眯眼,
“罢了,从前的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但乐游你是我的小狗儿,和谁交配是要得到主人的允许的,懂吗?”
张乐游点头,
“那王爷呢?”
王爷在张乐游锁骨上重重咬了一口,疼得张乐游惊叫了一声。
“小狗儿,我刚刚和你说了,我对这事原本厌恶至极,否则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为何不与正妃圆房,又为何不出入青楼酒肆,难道是想装作清心寡欲吗?”
张乐游惊道,
“那王爷也是带到围猎场,无非是想折辱小狗儿,若是小狗儿当真不幸死了”
刘浥尘低头看了看腿上的毯子,那是张乐游临出行前塞给他的。
“人总会死的。”
何弘毅道,
“王爷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
刘浥尘微笑着望向何弘毅,
“弘毅,你知道,张乐游不能成为我的弱点,我也保护不了他一辈子,未来的路还长着,若是他在京城里连自保都做不到,不如现在死了,事情会更简单。”
张乐游抱着那个陌生的鹿一样的生物,轻轻抚摸它的毛,
“这位鹿兄还是什么的,你为什么要救我?”
那动物用湿乎乎的鼻子拱了拱他,接着用乌黑的湿润的大眼睛望着他。
张乐游笑了,将脸埋在动物温暖的毛发里,眼泪忽然流了下来,他知道这种寒冷的冬天不应该流泪的,可他实在忍不住,这些日子来的迷茫苦闷恐惧孤立无援积蓄到一起,全化作了无法抑制的热泪。
“我若当真只是王爷的狗便好了”
张乐游喃道,
“只要在王爷的怀里撒娇,替他守着宅子的大门,若是有人敢硬闯便去咬他,若是被人打死了,那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只是个畜生,是个为主人而死的畜生而已”
一阵马蹄声,永宁公主清脆的声音响起,
“张乐游,你在这里啊,咦?狍子?”
张乐游抬起头,就看到公主张弓射箭瞄准了那个叫狍子的生物。
“不要!”
可一切都太晚了,永宁公主箭术精妙,一箭穿透了狍子的喉咙,血溅到了张乐游的脸上,狍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哀鸣,抽搐了几下,便死了。
张乐游瞬间身体再次冰冷起来,他浑身都在哆嗦,站起身向永宁公主吼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它?”
公主愣了一下,
“本公主来打猎,不杀它难道和它做朋友吗?”
“可它救了我的命啊!”
“它救了你的命又不是救了我的命。”
公主嗤笑一声,
“你这奴才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
说着搭弓射箭对准了张乐游,
“在我们皇家眼里,你便和这傻狍子没什么区别,在这围猎场里要多少有多少,纵容偶尔遇到有灵性的,杀了以后还有大把更有灵性的,有什么稀罕的?本公主原以为你在刘浥尘心里有什么特别的,结果都这个时辰了他对你仍旧不闻不问,看来你也没什么稀罕的,不过这倒也像他,生性薄凉,狼心狗肺!”
太阳西斜的时候,张乐游才被永宁公主送了回来,只不过是被仆从抬回来的。
刘浥尘倒是没怎么惊讶,只是命仆从把张乐游送回寝房,又让早已备好的大夫为张乐游诊治,转头望着永宁公主微笑道,
“永宁公主怎么三番五次和本王的这个小厮过不去,他就算再怎么不讨你喜欢,和一个奴仆斤斤计较,也未免有失公主的身份吧。”
“你少含血喷人,我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分明就是他自己又笨又弱,在森林里迷了路冻成这幅样子的,原以为他在心里有什么分量,瞧你现在这个模样,他也不过如此。”
“公主殿下既然了解本王,心里就应该清楚,本王何时把谁放在心上呢?”
永宁公主狠狠瞪了一眼刘浥尘,
“倒可惜了你这个奴才,虽然傻乎乎的但贵在心思纯良忠诚,却偏偏遇到你这么个主子!”
张乐游发了一场高烧,在昏睡时做了一场噩梦,他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公主说的狍子,被豺狼虎豹追啊追,慌不择路间看到王爷正坐在他前面朝他微笑。于是他一头扎进王爷的怀里,眼泪直流,王爷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毛发,
“小狗儿,我好冷啊,你暖暖我吧。”
于是张乐游把身子紧紧贴在王爷身上,生怕寒风再伤害这个神仙般的人。
过了一会儿王爷又轻轻地抚摸他道,
“小狗儿,我饿了。”
于是王爷把他扒皮吃肉了。
张乐游猛地惊醒了,张开眼,屋里点着安神的熏香,王爷把书案移到他的房里,正在低头查阅公文,抬头与他目光相对,微笑道,
“小狗儿,你醒了。”
说着将轮椅挪到他的床前,一只冰冷的手牵住张乐游的手,另一只手盖在他的额头上,
“烧好像退了,刚刚烧的像暖炉一样。”
张乐游不说话,见到王爷的那一刻他先是觉得开心,但又因为噩梦生出恐惧,之后就是悲凉。
他想问王爷为什么不来救我呢,在你们皇族心里我真的和那只叫狍子的动物没什么两样吗?最终他却没能问出口,他害怕听到答案。
王爷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捏了捏他的脸,微笑道,
“小狗儿,乖,好好养病,过几日便是新年了,到时候我带你去街上看社火吃好吃的,保准回家前把狗儿吃的白白胖胖的。”
张乐游听到白白胖胖两个字,想到梦里自己被扒皮吃肉的景象,不禁打了个寒战。
过了几日,张乐游身子渐渐养好了,这日王爷进宫,不一会儿就听得外面车马喧嚣,公主的侍女在外面大喊,
“张乐游,出来!”
张乐游病虽好了大半,仍裹着厚厚的衣服走出屋,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不时装模作样地咳嗽几下,走出屋,见到门外停着一辆鎏金马车,那个不知道叫翠荷还是红樱的侍女冷脸道,
“进去车里吧。”
张乐游走进去,公主正在座位上逗猫,蓝眼睛白猫并不常见,和张乐游第一次到王府上见到的猫长得很像,张乐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猫好看吗?是宛芷妹妹送的猫,皇叔从西域商人那里买了一对,后面母猫产了两个仔,宛芷妹妹将猫送了我一只,另一只送给刘浥尘了。"
永宁公主摸了摸猫儿的脖颈,白猫舒服地抻直了身子,永宁公主笑了,随后沉声道,
“宛芷是那个宅子里待刘浥尘最好的人了,她是发自内心同情自己的哥哥,不过刘浥尘最终还是杀了她。”
张乐游鹌鹑一样缩着头,咳嗽了两声装装样子。
“我问你,你想离开刘浥尘吗?”
张乐游装出畏畏缩缩的样子,
“小的只是王府一介奴仆,谈何离开呢?”
“那如果本公主如果愿意脱离贱籍帮你逃跑呢?”
张乐游心道你当我傻啊,相信你这么好心?面上道,
“小的不敢。”
永宁公主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张乐游一番,突然在头上打了一下,
“你少装出这副样子,那天你敢直接吼本公主,当本公主都忘了吗?”
张乐游不回答,垂头装死,永宁公主高声道,
“张乐游,你好好想想,你若是个女子,姑且能勉强做妾,日后生个一儿半女,或许能母凭子贵,可你一个大男人,刘浥尘家里又有结发妻子,你又算什么东西?日后色衰爱弛又该如何?何况刘浥尘心里有你吗?我可看不出!日后你若妨碍了他,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刘沅芷是他亲妹妹尚且如此,对他来说你又如何稀罕。我可以帮你脱离贱籍隐姓埋名,给你些钱财让你逃到刘浥尘找不到的地方,虽然不能一辈子荣华富贵,但自食其力总比仰人鼻息活得自在吧。”
张乐游抬起头,
“公主殿下为小的考虑如此周到,小的真是受宠若惊。”
公主笑骂道,
“原来你是怕本宫心怀不轨,真是笑话,你算什么东西,本宫想弄死你还不简单?无非是见你蠢得可怜,见不得你为刘浥尘搭上性命,他祸害人也就罢了,偏偏要对至亲至爱人下手,我真是见不得他这种人春风得意。”
永宁公主顿了顿,
“总之信不信随你,就怕到时候你最后死无葬身之地,哭都来不及,滚下车吧。”
张乐游沉默了一会儿,
“公主殿下为什么这么确信王爷杀了他的亲妹妹?”
永宁公主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条,
“本宫和沅芷有一对鸽子,平日传信联系,可有一日我收到了这个。”
张乐游打开那个布条,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只见那布条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
救命
字迹潦草仓促,足以看出书写者的恐慌绝望,血液已变成褐红色,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
公主哑声道,
“这就是她最后留下的东西,后面刘浥尘就说沅芷得痨病死了,本宫不信,傻子才会信!但是皇兄不知被那婊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就相信了他,这就算了,连皇嫂也信他,柔姊姊向来最聪明了,怎么她也会如此呢?”永宁公主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扭过头,“咳,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跟着刘浥尘,你就是个傻子!”
“若是皇后殿下也信王爷,那可能人并不是王爷杀的。”
“那你说还有什么能解释?为什么他们连调查都不肯调查一下呢?本宫知道他们顾及皇家颜面,此事恐不好交给大理寺审查,可连私下的调查都不曾有过,沅芷的命就如此不值钱吗”
张乐游低头看着那血书,喃喃道,“公主殿下曾和我说,对皇家来说我和围猎场的猎物没什么区别,那对陛下他们来说,沅芷又是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她是我们的族妹啊!”
“先世子们是王爷的亲兄长,但他们也没将王爷当做人看待,而沅芷不过是族妹,既无法承继爵位宗祀,又无法在朝堂上尽半分心力,对陛下和皇后娘娘来说她可能也没那么重要,至少不值得为她牺牲王爷。”
永宁公主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你胡说,你根本不了解我皇兄他们,你凭什么这么说,皇兄是有情有义的人,他最重视家人了,和刘浥尘他们不一样!”永宁公主将一个令牌塞进张乐游手上,“三日后刘浥尘还要进宫面圣,辰时持令牌去西市,自有人助你,爱来不来,以后被刘浥尘害死本宫可不给你收尸!”
还未等张乐游回答,永宁公主就一脚将张乐游踹出了马车,张乐游直接摔到了马车外,车外的侍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晚上王爷回来的时候身上混着寒气和浓艳的熏香气,张乐游看了心里难过,接下他的裘衣就把暖炉往王爷怀里塞,王爷一把推开暖炉,拽住张乐游的手,把张乐游拽进了怀里。
“炉火太烫了。”
王爷将脸埋进张乐游颈窝,
“这个温度刚刚好。”
王爷的手冰冷极了,配上雪白的皮肤,像极了冰雪雕成的美人,冰是一辈子无法捂热的,无论张乐游暖了多少次还是一样的冰凉,可冰又是脆弱的易碎的,想到这张乐游心里发痛,将王爷的手往怀里揣,那一刻他竟担忧的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王爷。
王爷身子不好,若是自己不在身边,谁能照顾好他呢?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群狼环伺间游走,不是太可怜了吗?为什么这世上的人不能对这么温柔好看的王爷好一点,却都来欺辱他呢?
“狗儿想什么呢?”
王爷用手掐了掐张乐游的脸颊,
“我听说今天永宁公主把你叫上马车,又把你踢下去了,有伤到身子吗?”
“没有。”
“真的没有?”
王爷笑着将手伸进张乐游的衣领里,在他身上摸来摸揉去,张乐游直觉得身体里好像钻进两只冰凉的蛇,又麻又痒,忍不住笑着去按王爷的手,脸也红了起来。
“门外雪厚,我没受伤。”
“哦。”
王爷将脸凑到他耳边,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声音轻轻柔柔的,
“那她和你说什么了,要和你到马车上说,你又如何惹恼她了?”
张乐游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道,
“刘沅芷是你杀是吗?”
王爷笑了,
“狗儿觉得呢?”
“我觉得是你杀的。”
王爷手直接揉上了张乐游小小软软的胸,
“嗯,狗儿觉得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
张乐游被他揉的身子发颤,努力支起身子,
“为什么?”
“因为她很麻烦,河东王的血脉,有我就够了。”
“即使她是那个家里唯一对你好的人?”
王爷笑了起来,
“狗儿,那种好太廉价了,就像一只老虎被关进笼子里,每个人都能虐待他欺辱他,突然有个人给他残羹剩饭,他就能感激涕零,可有一天那个老虎发现,这个笼子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他生来就该吃人的,那么从那一刻起,无论是虐待他的人还是喂他残羹剩饭的人差别都不大了。”
张乐游脱口而出,
“那我又是什么呢?”
“你是一只小鸡仔。”
王爷笑眯眯地去吻张乐游的嘴,
“虽然被老虎养大,但又惧怕老虎会吃了你,我说的没错吧。”
张乐游仰头望着王爷,
“那你会吃了我吗?”
王爷没回答,只是搂紧了他,整个人几乎钻进张乐游的衣服里,好像一只晒了太阳的猫。
“狗儿好温暖。”
几日后刘浥尘入宫回到寝房时,寝房空荡荡的,刘浥尘笑了,
“所以张乐游到底还是走了。”
“他被永宁公主的下属接走了,永宁公主安排他进了商队,恐怕是要将他送到自己封地去。”
“刘雍容这丫头。”
刘浥尘摇了摇头。
何弘毅从下人那里取好烧热的暖炉,递给王爷,被王爷推开了,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何弘毅道,
“若是王爷不愿意他走,属下可以去追他。”
“追他?为什么追他?”
王爷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笑着,
“本来当时我就不该和他变成那样的关系,如今这个结果对我和他都好,何况他不想留在我身边,我追上他又能怎样,求他留在我身边吗?”
“可王爷如今身边连个体己的小厮都没有,终究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从前也没人照顾本王,本王难道死了吗?”
王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自己转着轮椅来到书案前,
“泡热茶,备墨。”
何弘毅愣了一下,赶忙去沏茶,王爷盯着他生疏的动作,叹了口气,
“罢了,明天你派人去物色个小厮吧。”
“那王爷可有什么要求?”
“干活利落的会伺候人的。”
“好,属下这就吩咐人去做。”
何弘毅转身要出去,
“等等。”
王爷叹了口气,将手放在额上,
“长得要像张乐游的。”
“王爷您这是何苦?”
“弘毅,太后恐怕活不过这个秋天了,在这个关头,我不能为张乐游分心,我也护不了他安全,还不如在还来得及之前,让他走。”
刘浥尘顿了顿,好像也是在和自己说,
“我不会沉溺于这种渺小又虚无飘渺的情感的。”
“小兄弟吃块饼。”
张乐游坐在客栈里烤着火,同队的李大哥往他手里塞了块饼,
“原本想着今天能翻过这座山,谁想到大雪封山了,估计这十天半个月是行不了路了。”
张乐游呆呆望着手里的饼,想着往常这个时候王爷该吃宵夜了,王爷体寒,所以他总喜欢给王爷煮些滋补的汤药,也不知何弘毅知不知道给王爷喝。
“小兄弟,你有心事?”
张乐游正觉得心里苦闷无人倾诉,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有一个心上人,可他身份高贵,我恐怕这辈子都配不上他,所以离开了他,可走了又担心他孤苦伶仃无人照料,李大哥,你年岁比我大,你觉得我这么做对吗?”
“哦哦哦,你小子!"李大哥凑上前小声道,
“胆子不小啊,看上公主殿下了!”
张乐游忙道,
“你误会了。”
可转念一想,看上王爷和看上公主好像也没多大区别。
“这是聪明的选择,那种金枝玉叶皇亲国戚怎么可能看上我们,是,你倒是能仗着年轻去做她面首,可对人家来说你和家里养的狗有什么分别?哪天你年老色衰了,或者公主厌烦了,驸马立刻就能把你给办了!男人啊,还是要自食其力的好,再说了,人家出身皇族仆役众多,有的是人照顾她,你与其关心她,还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刘浥尘从宫里摇着轮椅出来了,脸色苍白,眼底泛着乌青,怀里揣着暖炉,何弘毅将刘浥尘接上马车,坐在他身侧,又给他披了件大氅。
“王爷现在怎样?”
马车行驶起来,伴着木制车轮的颠簸声,刘浥尘淡淡道,
“河东周围的郡守愿意配合,事情发展还算顺利。”
“臣问的是王爷如今身体可好。”
刘浥尘笑道,
“我的身体自然一直是不好的。”
“前几日臣为王爷找的仆役,王爷为何将他赶走了?”
“人倒是机灵,可惜太急了,迫不及待往本王床上爬,本王觉得厌烦,便赶跑了。”
何弘毅无奈道,
“臣这次给王爷找了个清倌,王爷不喜欢他爬床吗?”
刘浥尘啧了一声,
“本王本就讨厌他人随意触碰,何须你多事?”
何弘毅哑口无言,王爷当时和张乐游腻歪成什么样他是最清楚的,恨不得时时刻刻连在一起,如今见他帐内空虚特意嘱咐那小厮伺候好王爷,谁知王爷反倒不乐意了。
“王爷,前些日大雪封山,张乐游的商队今儿才启程,王爷若是派人把他抓回来”
刘浥尘忽然重重将手里的暖炉扔在了地上,冷笑道,
“怎么,没有张乐游本王就活不下去了?弘毅,你是最清楚的,本王是怎么坐到今天的位置上的!那时就算身边没个伺候的人,本王照样活得好好的,无非是这些年有人伺候,性情养得娇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本王今后要走的,是地狱般的道路,那里没有张乐游的位置,你知道吗?”
王爷从不高声说话,喜怒也不表于色,如今也只是声音低哑暗沉,可何弘毅清楚王爷此时已经十分生气了,忙道,
“臣知道了,臣以后不会再劝王爷了。”
刘浥尘叹了口气,捡起暖炉,
“不是你的错,弘毅,是我,我现在”
他闭上眼,
“他甚至都没和我知会一声就走了,没有一点留恋,他不信任我,他当然不应该信任我,但我心里总归就是不舒畅,我不该这么软弱,这种脆弱的无法掌控的情感不应该出现在我身上。”
“王爷,那就断了吧。”
刘浥尘笑了,
“确实应该如此。”
这里是个残破的别院,几乎没有仆从敢前来打扫,那个女人坐在窗前,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容颜,只是带着被苦难洗磨的苍白和憔悴,她呆呆地望着窗外,身后传来男孩的读书声。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读书声停止了,女人转过头,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
“尘儿,怎么不读了?”
“娘,像我这样残废的人,真的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真的会有姑娘愿意嫁给我吗?”
“尘儿,你胡说什么啊,你可是王爷的儿子啊,将来怎么会缺媳妇儿?”
“所以,今后我成亲了,就要和娘,媳妇儿一起被关在院子里吗?”
“傻孩子,等你即冠了,就能”
“娘,你真觉得等我即冠了,爹爹他们就能好好对我们好了吗?”
刘浥尘将书扔在地上,喊道,
“从一开始孩儿的努力就没有任何意义,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个个身体康健母族高贵,而我,只是个舞姬的孩子,还是个残废,只能每天坐在屋里,背这些之乎者也的屁鬼话,做着虚无缥缈的美梦,渴望爹爹能多看我一眼,能认我这个儿子,但你也清楚,这根本就不可能,我是个出身低微的残废,这辈子都登不上大雅之堂!”
娘亲呆呆望着他,好像是吓傻了,也可能是在绝望里唯一能做的美梦被人叫醒了,刘浥尘流着眼泪,从椅子上爬下来,因为他那时候没有轮椅,他只能爬到娘亲身边,
“娘,你究竟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我就是为了让我来这里受苦吗?我也想像兄长像妹妹那样,像正常人那样,在园子里跑跑跳跳,我也想像他们那样,清明去踏青,元宵节去看花灯,新年去看社火,去放鞭炮,可我甚至都出不去这个破院子!我究竟什么时候能去外面,等我死的那天吗?”
娘亲神色仍然呆呆的,眼里无声地流出眼泪,
“我从来都没想要生下你,我也从不想和委身失节于王爷,可我要怎么办呢,我往哪逃呢?”
她低下头,看着刘浥尘,
“要是你死了就好了,要是你们这些姓刘的都死了就好了,我就清净了,我就可以回家找爹爹了”
她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的目光穿透了刘浥尘,不知道落在了谁的身上。
刘浥尘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陈年旧梦,汤婆子已经冷了,被窝里也冷得吓人,他只觉得睡意全无,不仅浑身发冷连头都有些疼起来,他摸到床头的铃想摇两下,忽然想到张乐游已经不会过来了,头更疼得厉害,夜晚好像一只巨大的恶鬼,用无边的黑暗与寒冷将他吞噬,他坐起身,摇着轮椅走到门外,门口不是何弘毅,是别的侍卫,刘浥尘说,
“给本王弄些酒来。”
那侍卫愣了一下,
“是!”
也幸好不是何弘毅,否则又要啰啰嗦嗦的了,刘浥尘心想。
刘浥尘平常不怎么喝酒,所以暂居的寓所里也没有酒,半个时辰后侍卫才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坛高粱酒,刘浥尘已让人把汤婆子里加了新的沸水,抱着汤婆子倚在床头发愣,侍卫很少见刘浥尘这副模样,生怕得罪了王爷,放了酒就关上门守在了门外了。
刘浥尘拍开泥封,倒在碗里喝了几口,又觉得还是没意思,
“小毛!”
那个侍卫一脸惊讶地推开门,
“王爷记得小的是谁?”
王爷微笑道,
“那是自然,你们是我的侍卫,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王爷面色原本就是雪白的,如今因为酒染了些绯色,笑起来蓝黑色的眼睛波光潋滟,又带着几分平日不会有的慵懒,小毛脸都红了,登时不敢看王爷,低下头仓皇道,
“王爷找小的何事?”
“你找人热点小菜,再把何弘毅叫醒,让他过来陪我喝几杯。”
“是。”
不一会儿何弘毅快步走了过来,难得带了惺忪的睡意,见王爷懒洋洋靠在那喝酒,叹气道,
“王爷。”
“弘毅。”
刘浥尘举起酒杯,笑眯眯道
“来,陪本王喝一杯。”
“王爷,你体质虚寒,一直进补药材,恐怕和酒性会相冲。”
“无碍无碍,从前不是王爷时也没那么多讲究,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王爷”
王爷笑着举起手,
“弘毅,我是来找你喝酒的,要么喝酒要么回去睡觉,可别来扫我的兴。”
何弘毅只能坐了下来,倒了些酒酒在碗里,却也不喝,只盯着王爷,王爷笑道,
“弘毅,你养鱼吗?”
拿起酒碗往何弘毅碗上一撞,何弘毅这才开始喝。
两人沉默地喝了几碗,王爷忽然开口道,
“张乐游走之前问我沅芷是不是我杀的。”
“王爷怎么说的?”
“我承认了,这事儿也没什么好欺瞒的。”
“那王爷为何不说是臣杀的。”
刘浥尘笑了,
“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杀她,是我默许你这么做了,人就是我杀的,轮不到你逞英雄。”
何弘毅沉声道,
“她活着,对你对她都不是好事情。”
“你做得没错,她是唯一一个能称为我亲人的人,我本想着先关着她,不让她出去乱说话,以后或许她就能想通,但我们心里其实都明白,她不可能想通的,她不会原谅我的,多留她一日都是麻烦。”
刘浥尘苦笑着喝了口酒。
“张乐游是因为这件事而害怕你,所以逃走了?”
“他害怕我还是不怕我,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一直以来我都只想给他看我光鲜的一面,但我也清楚,如果他想要长久留在我身边,就不能像现在一样,对我一无所知,对朝廷一无所知,但我偏偏又喜欢他这副单纯的样子,就因为他单纯善良对我只有善意,所以我才愿意把他留在身边,哪怕知道他有时在同情我,我仍然很高兴。”
“王爷,张乐游确实是个好孩子,对你也知冷热,他留在你身边确实让为臣放心,可若是他太重要了,会影响到你,那又是另一码事了,王爷现在需要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若是想要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就把张乐游接回来,事情结束后隐姓埋名长相厮守,若是你所图甚大”
何弘毅沉默着望向刘浥尘,
“恕我直言,强把张乐游接回来是不会幸福的。”
王爷挑衅地笑了起来,
“哦,那我偏偏就是要把他留在我身边呢?”
“那臣自然也不敢多嘴。”
王爷笑吟吟地望着何弘毅,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
“弘毅,你就像我的一面镜子,总能时刻明出我的缺陷,所以我希望你在我失去理智的时候做我最锋利的刀。”
何弘毅肃然道,
“自王爷替臣的父亲沉冤昭雪后,臣便只是王爷的一把刀了。”
雪总算停了,商队又浩浩荡荡上路了,张乐游在厚厚的积雪里挪着步,转头往向身后的皇城,曾经那么大的望不到边的巨大宫殿,如今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主殿朱红色的房檐了,一阵风刮过,雾蒙蒙的雪飞了起来,那朱红又凋落了几分颜色。
张乐游一瞬间有些释然了,时间和距离可以掩盖皇宫,又何尝不能掩盖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呢?只要离得远了,时间久了,他迟早也会忘掉王爷,自己与王爷相处的日常,最终也只会成为自己生命里的吉光片羽。
然而就在他转过头的一刹那,他听见雪地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响声,未等他反应过来,原本厚厚的积雪里便飞出无数手拿长刀的汉子,那些汉子冲进商队里见人就砍,原本白茫茫一片视线瞬间血光翻飞,宛如人间地狱,嘈杂中他听到有人大叫,
“是山贼,是山贼!”
张乐游何时见过这种场景,登时眼前发白腿肚子打转,恰巧一个人被山贼砍倒跌到了他身上,张乐游本就底盘虚浮,也随着那人一起跌倒,登时剧烈的血腥味弥漫了他的鼻腔,他本能地想把那人推开,又想着那人能不能救,可当环顾四周看到四溅的血肉后,终究还是顺势躺下,将那人的血涂在自己身上,闭上双眼一动也不敢动,他听到身上的人呻吟痉挛了一会儿,便再也不动了,他甚至不敢看他是谁,或许昨日他们还在客栈的桌子旁分食同一块肉干,可现在他已经变成躺在自己身上的一个尸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结束了,他听到马蹄的踏在雪上的声音,
“人都死了?”
马上的人问。
“老大,都死了。”
“是吗?”
张乐游听到那人冷笑一声,忽然好像往自己这个方向策马而来,张乐游心中登时升起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一声刺耳的马鸣响起,张乐游猛地睁开眼,见那人正勒紧缰绳,向自己扬蹄踏来。
他心里一惊,连忙滚到一旁,刚站起身,一把长枪就架在自己脖子上。
“都死了?”
马上的人将长枪架在自己身上冷笑,那人身着裘衣,眉清目秀,比起山贼倒更像个书生,只是眼神比寻常书生狠辣凌厉的多,张乐游突然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道,
“宋大哥?”
那人愣了一下,凝神打量他,张乐游知道自己满身血污,连忙道,
“张乐游,我是张乐游啊!”
说完蹲下身随手抓了把雪抹在脸上。
那人愣了愣,
“小游?”
“是啊,宋大哥,是我!”
天已经黑了,只有河东王书房的烛火还泛着暖黄色的光,敲门声响起,
“进。”
何弘毅推门而进,面色沉重。
王爷看着文书,抬头道,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王爷,张乐游的商队今天被山贼袭击了。”
烛光下,刘浥尘的瞳孔瑟缩了一下,然后他笑了,
“弘毅,便是你想让我放弃他,这笑话也不好笑。”
“王爷。”
何弘毅沉声道,
“属下没有开玩笑。”
刘浥尘慢慢放下了手上的笔,
“张乐游怎么样,活着吗?”
“探子说,无一生还。”
刘浥尘的脊背瞬间挺直了,一瞬间像失了魂一样呆呆望着前方,良久,慢慢闭上了眼,
“或许如此才是最好的。”
他僵直的脊背一瞬间塌了下来,声音干哑,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我本就不该把他留在身边,上天替我做了选择,我就当他跟着商队离开了,从此广阔天空,自由自在”
他的声音哽住了,脸色苍白如纸,可那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弘毅,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一觉。”
何弘毅想要安慰王爷,但确实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老实说他甚至松了一口气,王爷对张乐游投入了太多感情,这迟早会是祸端,上天在这时切断,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何弘毅离开王爷的房间,看到王爷屋子里的灯熄灭了,他叮嘱好门外的侍卫多加注意屋里的动静,便回了寝房,连日的公务让他十分疲惫,倒头就睡着了,睡得昏昏沉沉时,隐约听到门外有敲门声。
“谁?”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他,他猛地坐起身子按住了床头的佩剑,外面的人提着灯笼,隔着门能看到橘色的暖光。
“谁?再不回答休怪我不客气了。”
外面的人叹了一声,
“弘毅,是我。”
“王爷?”
何弘毅一惊,跑下床打开门,只见王爷正坐在轮椅上,穿着整齐披着狐裘,俨然一副要出门的装扮,手上提着灯笼,暖黄色的光映出他苍白的脸颊。
“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王爷不回答他,只淡淡道,
“尸首在哪个义庄?”
“王爷,山贼将商队里的人乱刀砍死,尸首已经面目全非了,就算您看了也分不清哪个是张乐游,您就当他已经跟着商队离开了,自由自在”
“这么冷的天,他一个人躺在义庄里,周围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他的家人不要他了,我不能让他死了还孤零零一个人。”
“王爷,现在夜深了天也寒,您身体又不好,不如明早再去“
刘浥尘打断了他,
“尸首都在哪个义庄?”
“王爷”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尸首现在在哪个义庄?”
刘浥尘双手交握,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你若不想回答,我便亲自去问探子了。”
“在城北的那个义庄,官府的人马还在运尸体。”
刘浥尘摇着轮椅转过身,
“弘毅,派人把马车备好。”
“王爷,您身体不好,现在天寒,不如明日”
忽然间只听“砰”一声伴着脆响,原来是刘浥尘一拳砸在了轮椅的扶手上,顷刻间手上的玉扳指炸得粉碎,鲜血从他的手蜿蜒而下,刘浥尘声音颤抖着,
“明日,明日?本就被砍得面目全非,明日怕是要烂了!”
说罢他摇着轮椅往外走,何弘毅忙快步上前,
“王爷,您的手”
刘浥尘抬头淡淡望了一眼鲜血淋漓的手,掏出手帕拂去上面的碎玉,用手帕包扎起来,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