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顾将军拿起那捧野花,拍拍衣衫上的尘土,整理自己的衣襟:“小伙子你先吃着,我要去看我妻,去去就来。”
我把黄瓜放在桌上,仍旧搀着顾将军走。
屋后的小山丘上有座孤零零的坟头,顾将军费劲地挪动脚步,跪坐到那墓前,轻轻用衣袖擦拭石碑上刻的“吾妻灼华之墓”。
“哥,煜儿又来看你啦。”我听见顾将军说。
“煜儿年纪大啦,腿脚不太灵便,前些天下雨了,路滑,就没来看你,你可不要怪煜儿呀。”顾将军微笑着,把野花一枝枝插到孤坟前,眼神里有种含蓄的暖,好像夫君在给爱妻的发间别上饱含爱意的艳丽芬芳。
“您一定是个好夫君吧。”我有些好奇。
“好夫君?不是的。我年轻时候是个混蛋。”顾将军仍是微笑着,眼里却涌上泪,“我的妻明明那么好,我还骂他,逼他干重活,我还那么重地打他,他那时候肚子里还有两个月的小桃子呢。”
“他怀着孩子身体不好,我还牵连他上了战场,让他落下吐血的毛病。他明明有机会在娘家享受荣华富贵,可他还愿意陪我回中原,他说……他说富贵名利皆放下,他只想和我回家。”
“他快生的时候,我去南疆打仗,没能陪在他身边。他当时有多害怕,多疼,我都不知道。我那时为什么这么傻,我真快恨死自己了。”
我听着心下惊愕,懊恼自己又多嘴引人悲痛,只好慌张安慰:“您莫要伤心,我看有古书中说,今世有太沉痛的结尾,千年后就有最欢喜的轮回。”
顾将军大喜:“真的?”
我认真地点点头:“下一世,您和夫人肯定会再相见的。”
顾将军满怀希望地看着我,呢喃道:“好啊,太好了。”
我看着他苍老又孤单的模样,有些心酸。
大概人老了,总会容易信些莫须有的东西。
我住在顾将军的屋子里将尽一个月,亲耳听顾将军讲述他的故事,写得自然十分顺畅。只是关于他夫人的事情,顾将军总是有意回避,我也不敢多问。后来我从他人口中得知的顾夫人,真真假假无法辨认,只好凭猜测尽量来写。遗憾的是,那位占据在少年将军心中风华绝代的公子,在我的纸面上却凑不够两行。
我回京那日天阴雨寒,顾将军也没有挽留,赠我一把伞,说难为我陪他这个糟老头子闲聊这么多日。
他腿脚不利索,驼着背在门槛上坐了很久,目送我远走。
流连不舍地撑伞回头,细雨落在额前,我定睛回望那小小的木屋,发觉顾将军仍静静坐着,在雨中远看只是很小很模糊的一点,冷风吹动他额前的白发,我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这个开创过盛世的人,如今却甘愿被盛世遗忘,将自己终年隐在这林海茫茫的青山里,只为了守着那棵桃花树,和那处光秃秃的坟头。
我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描摹他对亡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