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开口,明明在打断,语气温和得像是清泉流淌,不会给人带去任何不适。
他偏颌,注视玻璃窗外逐渐暗沉的天幕。
“况且,一会儿可能就要下雨了,得赶在那之前欣赏。”
女人舒口气:“这样啊,是我想多了,这边来吧。”
纯白装潢的室内,苦咖啡香绕颈,齐维月找出之前的记录册,边翻边询问:“段先生,上次我建议您养几只宠物转移注意力,您回去后有实施吗?现在感觉如何?”
段钰濡的视线从窗边抽离。
“有。”
“您养了什么?”
“一条金鱼。”
齐维月点头:“它们的鳞片很漂亮,放在家里的确赏心悦目。”
食指轻敲桌面,他再开口:“除此之外,还养了点别的。”
一下养太多可不是什么好方法啊。
“是什么?”
女孩黑亮的眼睛浮现出来。
“一条小狗…或一只小羊。”
或?是“和”吧?
“您把它…它们养在家里?亲自照顾吗?”
“嗯。”
“是什么品种?”
“没有品种,随意捡来的,羊的话……可能是小山羊。”
真是古怪的品味。
“为什么要养一只小山羊?”
段钰濡轻轻抬眼。
浅灰的眼瞳在这刻微睁,一瞬从非人的空洞感切换如常,柔软的眼白荡漾室内碎碎灯光。
“在西方宗教文化里,山羊通常被认为是恶魔的化身。”
是要开始探讨宗教么?齐维月正襟危坐,开口:“是,但……”
“一个原因是,它是横瞳动物,这种动物的眼神永远平和、慈悲、无起伏,神性的错觉,让人误以为被包容。”
也许她应该做好一个倾听者。
“另一个则是,山羊会在人类无法看见的地方尝试直立行走,或许,是为了拧断人的脖子。”
方糖坠落咖啡杯,女人感觉后颈刺麻。
段钰濡垂着眼,漫不经心擦拭手指:“不过,还有一种说法,中世纪的男人贫穷,性欲无处发泄,于是强奸了温驯的山羊,事后却声称是到了恶魔的引诱。”
“而山羊是恶魔附身的容器。”
他笑:“人多卑劣,生来就会颠倒黑白,推卸责任。”
很不对劲的状态。
齐维月斟酌再叁,继续先前的问题:“所以,您养它是为了……”
咖啡勺搅出漩涡,吞噬糖块,段钰濡漫不经心画圈,银勺在杯壁不断撞击。
铛啷。铛啷。
“或许我想试试看,她能不能拧断我的脖子。”
“……”齐维月竭力维持的平和表情快碎掉,“您可真会开玩笑。”
段钰濡没再答,捏住咖啡杯扣,颔首轻抿。
还是苦的。
“段先生,您还做那个梦吗?梦里的场景也和之前一样吗?”
梦里的场景么?
男人女人,流血的身体。
只不过这次不一样。
鲜血的中间,多了一只小羊。柔软的小羊,皮毛染红的小羊,被割开喉咙的小羊,她的眼睛未闭,横生的眼瞳和鲜红割口平行、重合,在看他。
慈悲的眼神。
“段先生?”
段钰濡放下咖啡杯,微笑起身:“我该走了。”
写字楼十八层外,高悬着私人心理诊所的招牌,詹知记下名字,上网一查,信息不多,只有零星的帖子在吐槽它高昂的收费。
段钰濡在看心理医生?
那张仿佛万年不变的模式化笑脸浮现脑海,詹知一阵恶寒,抖肩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切屏出去,又开始搜他的名字。
这人神秘得很,网上照片都找不到几张,更别提家世背景,心理健康与否。
一无所获啊。
詹知泄气,肩塌下去,两指捏着放大段钰濡的脸,是出席什么活动的现场照,他在人群中,十指交叉放膝上,端坐,入了镜。
相关词条点进去,寥寥几句。
看了有无数遍了。
想起那天他似是而非的回答,项圈手铐之类的东西,詹知觉得,可能他精神真有点问题。
那不就更危险了?
还是跑吧。
主意在脑中敲定,女孩全神贯注盯着手机屏幕,没察觉天色越来越暗,大下午就积出深厚乌云,雷鸣般翻涌。
直到凉风灌入颈侧,冷得她打了一哆嗦。
詹知抬头,扭扭酸痛的脖子,骨头咔吧一响,左侧边儿,段钰濡手插兜,长身玉立在那儿,头微歪,眼白柔软成羔羊的毛。
不知道看了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