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凭空升起,黑暗汹涌而来,隐隐的叹息之声伴着熟识的生命气息尽被隔绝于暗黑之外。
尘封蓦然转身,重重跪下,深情叩拜。
谁曾知晓,方才匆匆入洞,竟然不是慷慨赴义,而为逃避情感的羁绊!女孩幽怨的眼眸,黯淡的面容,居然令他涌起莫名的震撼。少年生怕再若伫立片刻,便会永久融化在女孩的眼眸之中。
迅捷的逃离,虽然不是弥补情感欠缺的最佳路径,却是至上的选择——毁天灭地的勇气,倘若不是愤怒的淤积,必定是疯癫的前兆!绝非每时每刻尽可拥有……
良久之后,少年站起身来,拎起无锋,揽着笨笨,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笨笨慵懒地蜷缩在他怀里,小小身板闪耀着淡淡的金光,微微照亮着身前数尺内外。
石洞蜿蜒向下,怪石嶙峋,黑苔从生。幽远的死寂之中,唯有时断时续的阴泉在嘀嗒声中忽隐忽现。偶尔更有尖细的泠风自石缝罅隙飘摇而至,进退倏忽之际,恍若潜藏暗处的莫名凶兽的微微喘息一般。
不经意间,裂帛之声突兀而起。虽然不很响亮,幽深暗黑之中却也甚是刺耳。怔立半晌,凝神戒备,竟是一片碎裂的衣角,只因历时久远已经看不出颜色,其上那斑斑血迹却还依稀可辨,恍惚之中更有淡淡血腥之气正在鼻尖缠mian缭绕。一脚愤愤踩下,乌紫色的衣角化作千百碎屑缓缓没入碎石黑苔之中……
石洞渐行渐阔。
蓦然之间,薄雾蒸腾,阴风四起。朦胧的金光边缘,惨白的水汽幻化出种种怪异的姿态围拢着千年方才一睹的生命,上下拂拭,纵横飞舞。
气蕴翻腾之际,阴冷诡异的气息隐隐浮动。
径回路转,一道豪光竟在百尺开外乍然显现。炫目的光芒,恍若迷雾中的巨大灯盏,揭示出数丈开外的神秘。
伫立许久,行至近前,竟是一柄三尺长剑,炙白胜雪,豪芒如电。一具完整的骸骨在其后方盘膝而坐,骨呈暗黑颜色,背倚石壁,头颅低垂,周身上下散落着斑斑布屑,一只手臂却还紧紧抓着剑柄。
依此情状,定是千年多前因获重罪而被驱入生死门中的前人,不知为何亡命此处?
如此长剑,定为罕世利器,用其照明壮胆更加不错!少年默然长叹,抬眼扫过掌中暗淡的古剑,奋起精神,朝向无名长剑缓缓伸出手去。
孰料轻轻拉动,腐朽的骸骨竟然散作一团,暗黑色的头颅跌落地下,疾滚而来。转念之间,残破不堪的头颅已经摆在少年眼前,幽黑的眼眶仿佛带着深深的哀怨,正自向他怔怔而视。
尘封大为惊骇,拖着长剑向后退却。不料那只脱落的手臂依旧抓在剑柄之上,左右摇摆,咯咯连声。深黑色的石洞之中,百丈豪光拖长了残臂的影子,恍若突兀而出的恶魔正在腾舞一般。
愣神之际,一道幽蓝色的虚影已自尸骸之下腾身而起,张牙舞爪,呜呜连声,猛扑而至。
阴灵!
亘古相传,魂魄乃五行精华所聚,天地间本有约定数量。生灵万物,均由魂魄传承。今生为兽,来世或为人畜,或为牛马;今世为人,来生或为鱼虫,或为鸟兽。自此循环更替,轮回不息。然而世间万物,均有执著之念,虽怨今生,却不慕死。少数坚毅执著之辈,眷恋前尘,不愿往生,身死之后化为怨灵。
世间怨灵,倘若游走于江湖草莽之上,则为游魂野鬼。倘若居于洞窟阴湿之所,唤作阴灵。游魂野鬼,昼伏夜出,只因畅游于勃勃生机之中,凶戾之气大多得以宣泄,虽然凶残,不喜攻伐。阴灵之属,因其居于暗黑方寸之地,阴阳不睦、五行不生,于是残忍成性,攻伐之意甚重,而且多半群体而聚,最为招惹不得。
果期不然!
随着这声嘶鸣,呜呜之声迭次而起,数百阴灵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破土而出。迷雾之中,蓝影憧憧,飘飘忽忽。量其身形,不过两尺来高,虽无腿脚眼眸,然而疾转猛扑,却比生有腿脚耳眼之物更为灵便。飘忽之中,凌空而侍,怒嘴虚张,利爪开合,仅仅这般声势,已经甚为可怖。而且叫声凄厉,居然召唤起苍凉阴戾之气席卷而来,直欲激荡着三魂七魄透体而出。
少年惊叫失声,周身腾起刺骨的寒意。
未及退走,方才那只阴灵已经扑至近前。然而尚未接近少年,便已怔在上空,虽在张牙舞爪、嘶吼不休,却也不敢近前,仿佛甚为忌惮着某种物事。
尘封微微一怔,却见笨笨正自紧紧盯住这只阴灵,幽蓝的眼眸散发着异样的光芒,虽然不声不响,却在凝神以待。少年借此良机,返身向着来路奔去,匆忙之间,所获长剑坠落在地。
阴灵凌空直追,只是追至长剑上方,骤然停下,随之降下身形,缠绕在长剑柄端,俯首吼叫片刻,匆忙拖起长剑,直向原处飘忽而去。
常说修道之人,多把法宝利器视作身家性命,终此一生,致死不弃。这位前人,即使化身阴灵,默默沉寂千年之后依旧如此执著么?
千百年后,自己可否会如他这般抱着笨笨,腐朽于某个阴湿的角落么?可否也会化作一只幽兰色的阴灵,伴着飘忽的笨笨一起,去追赶恐吓某个贪恋无锋的家伙么?
望着张皇哀鸣的阴灵,少年莫名心疼,低声苦笑,随之湮灭贪恋神兵利器之念,复又向前如履薄冰般挪去。行至方才遗骸之旁,那只阴灵正自盘曲于炙白长剑之上,两只手臂牢牢抱着剑身躲在石壁一角,昂着脑袋深为警惕地向着少年,吼声连连却不再行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