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大早上一出门碰了个头对头,一看对方眼下的青黑就什么都明白了,各自苦笑一声,要去叫田柯起来,结果推开门,房间里头是空着的。
抬脚向楼下走,他们俩才发现老师早就起来了,连饭都吃过了,正拉着掌柜唠嗑呢。
田柯甚至有点一惊一乍的,时不时发出“真的假的”“还有这样的事”“原来如此”之类的话。
而掌柜的也对田柯的一惊一乍有点不太理解,墨翎走近的时候听到对方说:“难道你们那边不这么干吗……”
墨翎坐旁边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们在聊什么。
聊武国如何救雪灾。
他们这儿遇到大雪封城的时候会直接出动军队救灾挖雪,其实各国偶尔也会这么做,但是他们这么做了以后通常会引起比较可怕的后果——军队如蝗灾,去哪儿救灾就会搜刮哪儿的民脂民膏。
“咋会呢?还有这回事?”掌柜表示不理解,“每城的驻军不都是当地生活的人家吗?他们救自己的家乡,还带抢劫的啊?”
就是往阴暗里说,谁家没几个亲戚,犯事儿了就算不被乡里乡亲的唾沫星子喷死,那连坐也不是好受的。
墨翎已然察觉到武国兵户制度和大燕并不相同,隋衍也听出了这个意思,便解释道:“我们大燕人入军队后,通常会被抽调到五百里外的地方服役,不会留在本地。”
“为啥?”掌柜问。
这就有些难解释了……
隋衍正琢磨着怎么讲皇帝颁布这个政策的深意,却听墨翎直接用简洁的一句话讲解:“当地人皆为同乡,又同处一地,会逐渐势大,成大气候后割据此地,或被心怀不轨之臣利用,引发叛乱。此事有先例,所以……”
国情不同。
武国人要打仗,一城驻兵抗击鬼方的时候想到身后就是家人亲族,只会越战越勇。可是大燕征讨四方,并没有固定的敌人,也不像武国人这样被长期树立了一个仇恨的对象。
士兵为何而战?大燕人与武国人心中答案各有不同。
田柯离开这座城池的时候,怀揣着满肚子的心事和满肚子的新奇事,他一路上都沉默着。
但是每到一城,他都会在城中各处逛逛,有一次他正好走到了一个雪灾比较严重的城池,迈着一双老腿就进了安置灾民的地方。
进去之后虽有冷意,但是各处燃烧炭火,还有人捧着粥碗吃饭,总体而言非常有秩序,连去领粥的时候都是好好排着队的。
田柯立在那儿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找了一个小孩问:“你们这儿没有人抢粥吗?”
“那么多粥为什么要抢?”
“我是说那些不劳而获的人,他们不会来跟你们抢粥喝吗?”
一边有个大人听见了他的问话,打量两眼他的行头道:“被抓到冒领的,会被鞭打三十下,游街示众,最后当众处死。检举揭发的,会奖励我们粮,检举一人十斤。”
田柯一个后仰,有心批判这律法太酷烈了,结果又有人道:“不过一般不会有人被处死的。”
田柯以为事情还有隐情,“为什么?”
那人像看傻瓜似的瞅着他道:“打三十下鞭子早死了,能撑过五鞭子不晕的都少。”
“要是真有人家里没粮穷得吃不起饭呢?”
“那就不是冒领啊!老人家糊涂了?”
“那、那要是有人诬蔑呢?冒领粮食怎么办?”
这下所有人都像看傻瓜一样看着田柯,怀疑这老头是专门来抬杠的,墨翎赶紧把老师领走了。
田柯这种性格,往好了说就是两袖清风,往坏了说就是何不食肉糜,因为他有才,家境不差,年少成名,为人也颇受敬重,所以他从来不缺钱花。又因为一心扑在研究上,既不体察人心,也不关心机关术以外的事情,所以对很多事情都不了解。
但是他的确有感到世道在变差。
他年轻的时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流民,也没有那么多吃不饱饭的人。可是一路走来,他遇见太多这样的人了,来到了武国,流民大队消失了,吃不饱饭的人也是那么少那么少,挨冻的人也很少,两相对比,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田柯敲了敲脑袋,像一缕幽魂似的走了。
世人只知武王,而不知燕皇……
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中,而他的心从一开始的愤恨到现在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