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习的是为臣之道,不管是在小学宫还是在别处,老师所教授的内容都免不了忠君报国那一套。
她有一次去找商悯玩,隔着宫殿听见赵师在给妹妹授课,课上教授的内容和她学习的内容截然不同……妹妹学习的,是为君之道。
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学什么样的道,这个念头在元慈脑海中深深地扎根了。
可倘若她不想去学习那个道呢?
“论武你比不过商悯。”郑显华道,“论文,难道你比她差吗?”
“赵师曾言,妹妹文道不及我。”元慈沉静地说。
“待人接物,察言观色,权衡之术,你和她比如何?”
“妹妹还是个孩子呢,不怎么爱察言观色。”元慈失笑,笑意中又夹杂了别的东西,“可能她从来不需要察言观色吧,又有谁敢给她脸色瞧?只有别人看她脸色的份。继后刚到武国时拿着架子,后来还不是服服帖帖,不敢越雷池半步。”
她弟弟商允也不会看别人的脸色,但那是因为他既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又天生没心没肺。
元慈年少的时候经常进宫,做妹妹的陪读,陪伴妹妹玩耍。
商悯早熟,很早就开口说话了。每次她进宫,对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姐姐,而是免礼,并说姐姐进宫可以不行礼,拜来拜去看着不舒服……久而久之,元慈就不行礼了,可是身边的宫女教她,公主可以说免礼,而她不能不行礼。
对方是君,她是臣。君说免礼是仁慈,臣不行礼是忤逆。
于是元慈又开始行礼,她不再把“君”说的话当成真话,只做自己身为“臣”要做的事,做符合身份的事。
商悯是个天真快乐的小孩儿,心中很少有阴霾。
她有一个非常好的父亲,只有一个同胞弟弟,她不需要争夺父亲的关注和宠爱,目光所及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父亲是她的,王宫是她的,王位是她的,弟弟也是全归她管的。
她从来不质疑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将这种拥有视为理所当然,她也不会患得患失,从来不通过摆弄权力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别人行不行礼,她是真觉得无所谓,元慈听她亲口说了:“有的人跪着,实际上心里想着杀人,如果报国之心为真,行不行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时听她这么说,元慈真觉得这个妹妹可爱至极,好像被宠坏了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无所谓。
她拥有的太多太多。
她觉得无所谓的,恰恰是别人在意的。
不过商悯不让她行礼的理由是不一样的,仅仅是因为看着别扭罢了。
与元慈相对的是商允。
小时候商悯更黏她,后来她更爱和商允一起玩,大概是商允和她一样都是那种被宠得满脑子幼稚想法的孩子,两个人一拍即合。
元慈在商悯很小的时候就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似乎把她放在了一个相对平等的位置上,甚至是一个需要尊重的位置上,因为她敬爱她,就如商允敬爱她……要是换成商允,他当然也不舍得让姐姐行礼,他还得对她行礼呢。
但是不行,他们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普通人家的小孩不会对自己的妹妹躬身行礼。
她们是亲人,也是君臣。现在是,以后更会是。
为什么她要时刻恪守礼节?因为她的父亲输了,因为对方的父亲坐在王位上。
输掉的该对赢者俯首称臣,历来如此。
除了那一场决定地位的比赛她输在了起跑线上,其他方面她有输过吗?上天不公,没有让她遗传父亲的武学天赋,她难以在这方面与人一较高下。
但是其他任何方面,元慈都不甘居于人后。
“我儿难道比商溯的女儿差吗?”郑显华问。
“女儿不比任何人差。”元慈捏紧手指,神情不变,她胸口中酝酿的火焰燃烧了起来,滚烫的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她很早之前藏在心底不敢说的话,现在终于能说出来了。
“如果父亲是王,我是大公主,将来倘若是我继承王位……我不会比任何君主差,我能做到最好。”元慈抬起头,“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做的机会,母亲。”
“这就是机会。”郑显华拉住元慈的手,殷切道,“我们一起去劝你父亲……好不好?二十年前我劝过他了,他没有听我的,现在又有了一次机会,难道还要错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