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觉十分羞惭,喃喃道:“晋惠帝有‘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今日,我与晋惠帝也没什么两样了。”
崔珣安慰道:“你是公主,久居深宫,不了解民间疾苦,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他的安慰,并没有让李楹心中松快多少,她颇不是滋味的看着昏暗逼仄的庖屋:“这整间农舍,都没有我在凤阳阁的一间卧房大,原来这就是三十年前大周农户的生活。”
李楹以前学到楚国屈原的那句“哀民生之多艰”时,心中虽然恻然,可民生,离她实在太远了,她自幼锦衣玉食,如珠如宝的长大,从没有受过穷,捱过饿,所以不可能对这句话有很深的感触,即使她出了荷花池,经历了许多事情,也从未出过长安,她哪里能知道,长安之外,是另一个世界呢?
今时今日,她才明白,何谓民生之多艰。
有时候,双眼看到的冲击力,比书中读到的冲击力,要大多了。
她若有所思之时,忽听到一阵声音,崔珣也听到了,两人于是缓步走到庖屋窗前,从布满蛛网的木窗往外望去,这一望,两人都愣住了。
屋外一轮惨白月光,挂于天际,月光之下,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鬼村,却渐渐出现了不少穿着麻衣的人影,有白发老人,也有稚气少年,有背着锄头的英武壮汉,也有抱着孩子的柔弱女郎,人群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衬着那惨白月光,更觉诡异。
李楹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崔珣盯着聚集的数百人群,他想起村口处一个个隆起的土包,他平静道:“不是这些人,是这些鬼。”
李楹讶异,她仔细端详着人群,果然这些村民身上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正如崔珣所说,不是这些人,而是这些鬼。
她正想问崔珣,这是不是传闻被鬼所杀的牛家村村民,忽感觉自己裙角被人扯了下,她不由低头望去,这一望,差点没魂飞魄散。
她整个人尖叫着往崔珣怀中扑去,崔珣被她撞了个踉跄,他犹豫了下,但还是伸手安慰般的搂住了她,他定定望着吓到李楹的罪魁祸首,原来那是个约莫五六岁的稚童,正仰着头,好奇的看着他和李楹二人。
稚童开了口,声音天真无邪:“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里?”
李楹吓得伏在崔珣怀中,紧紧抓住崔珣的手不放,崔珣却声音无比平静,他对稚童道:“我们是过路人,想讨口水喝。”
“是过路人呀,我还以为你们是神仙呢。”
崔珣微微一笑,他甚至有胆量摸了摸稚童的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稚童眨巴着眼睛,掰着手指算着:“我叫鲤儿,今年六岁了。”
“鲤儿……”崔珣点了点头,他指了指窗外:“他们是谁啊?”
“是我阿耶阿娘,还有村里的人呀。”
果然屋外百鬼,便是牛家村莫名死亡的村民。
崔珣又问:“他们在做什么呢?”
“天亮了,他们要去干活了。”
天亮了……
李楹不由满怀疑虑的往窗外望去,那轮惨白的明月格外显眼,她不由道:“这不是晚上么?”
稚童很奇怪的看着她:“外面是太阳啊,怎么会是晚上呢?”
李楹更加疑虑,但衣袖忽被崔珣扯了扯,她立刻会意,噤声不语,崔珣温言道:“哦~天亮了,鲤儿要做什么呢?”
“阿耶阿娘在干活,我要做饭,等他们回来。”
鲤儿说罢,就坐到土灶边,将野草塞入灶膛,明明那野草潮湿霉烂,根本不可能燃烧起来,但鲤儿却托着腮,自言自语道:“火太大了,要小一点。”
他还真拿着火钳拨了两下,仿佛那摊毫无动静的野草,早已熊熊燃烧了起来,这副诡异情景,不由让李楹后背都发凉,崔珣却道:“鲤儿,我这有胡饼,你先莫要做饭了,带我去见见你阿耶阿娘。”
第105章 105
鲤儿的阿耶阿娘, 在地里劳作。
鲤儿似乎很喜欢崔珣和李楹,他说,他从未见过像他们这样好看的人, 就跟神仙一样。
崔珣问:“你知道神仙长什么样子?”
鲤儿大口咬着胡饼:“知道,仙长画给我们看过。”
“仙长?”
“那也是个神仙,专门下凡来度我们这种凡人的, 他经常跟我们说天宫长什么样子, 他说,那里有吃不完的胡饼, 穿不完的衣服,还有好大的房子,每个人都不会老,也不会死,只有做了很多好事的人, 死后才能去天宫。”
崔珣沉吟片刻, 道:“你们经常见到那位仙长吗?”
鲤儿点头:“嗯, 他经常来我们村。”
崔珣微微拧起眉头,李楹也从鲤儿的话中听出了一点端倪,她悄悄看了眼崔珣,崔珣面上神色未变,只是跟着鲤儿去寻他父母,路上看到不少抱着孩子的妇人,鲤儿都和她们一一打招呼, 妇人们问道:“鲤儿,他们是谁啊?”
“是来我家借水的阿兄和阿姊。”
随着鲤儿停下和那些妇人说话, 李楹也驻足,她看向那些妇人, 妇人身上一点人气都没有,抱着的婴儿更是不哭也不闹,眼睛直勾勾看着李楹,李楹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恐惧,她对妇人笑了笑:“这孩子真乖,让我抱抱?”
妇人乐呵呵的就把孩子递给了李楹,李楹抱着婴儿,趁机摸了摸婴儿的手,果然凉的跟冰一样,分明就是一个鬼婴。
妇人去和鲤儿聊天了,李楹仔细端详着怀中婴儿,婴儿忽然咧嘴,朝李楹阴恻恻一笑,李楹吓得差点没将那婴儿扔出去,但崔珣已经一把接过,他将婴儿抱在怀中,鬼婴又朝崔珣笑得阴森,意图吓到崔珣,崔珣却冷笑一声,然后手指抚过鬼婴脖颈,慢慢掐紧,鬼婴目中终于露出恐惧神色,挥舞着胳膊哀求,又大概是发现哀求崔珣无用,于是看向李楹,面现求饶神色,不过他一露出求饶神色,崔珣就放开掐住他脖颈的手,重新将他塞给妇人。
李楹:……怪不得说,鬼怕恶人。
鬼婴再不敢作祟,连看都不敢看崔珣一眼,鲤儿对妇人乖巧道:“婶娘,我带阿兄阿姊先走了。”
他又朝崔珣和李楹招招手,示意他们跟着他,自己则快快乐乐在前面带路,李楹小声对崔珣道:“方才那个婴儿,应该是个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