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六十九章 灯火阑珊处&/h1>
凡人铸剑,重在铁火;道者铸剑,重在冶心。青宇爱剑成痴,铸剑也是一绝。所以女娲族重建族庙,才会特地请他帮忙铸造祭祀的剑器。青宇推算的铸剑时间需要十五日左右,那是按照他以往一向顺利的经验,毕竟他剑心道心皆坚定,又确实在铸剑一术上天赋过人。
可这一次,却并不顺利。
他再也没有之前的心无旁骛,眼前时不时浮现兰珊的容颜,或是笑的,或是哭的,或是娇嗔的,或是灵动的。随着他闭关铸剑的天数增加,他想起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甚至多到几乎一直在走神的地步。
当第三次差点控制不住灵火而烧了剑炉后,他终于明白,自己是思念兰珊了。
思,是思之如狂的思。念,是念念不忘的念。
他从未尝过这般情思的滋味,如今一入情海,竟是百般沉沦。
若早一点,哪怕早几日,叫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定是不会放兰珊离开无垢城的。
他生平鲜少对事情后悔,没想到在她身上倒是三番两次地尝到悔意。
甜着,悔着。
可他向来言而有信,受人所托自然要终人之事。且女娲族也受他所托在尽职追查兰珊身世的线索,他自然不会失信于人。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不眠不休地凝神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加快了铸造的速度,终于用最短的时间锻造出了剑器。宝剑出炉的瞬间,含元殿上空寒光四闪,精绝剑气四溢于空气中,无垢城方圆数千里灵波震动,都能感知到这把名器的横空出世。
他心中亦是欣喜,为着自己不负女娲族所托,更为着他终于可以下山去找兰珊了。
他是这样地想见到她,现在,马上,立刻。
炉火已熄,心火不灭。他从未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明白自己的感情,他虽惊讶却又坦然受之,因为那个人是兰珊啊,他会爱上她,本就没什么可意外的。
他想把自己浓烈的、滚烫的心意告诉她,他后悔让她下山了,他希望出关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这样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告诉她,他有多想她。
旁人或许不知无垢城执剑长老铸剑的时间本该多久,可他的师兄,无垢城现任掌门北华真人却比谁都清楚。所以一感知到名剑出世,他立刻诧异地从虚清殿赶到含元殿,却见到青宇正要离开。
青宇,你要去哪里?华北真人只觉得青宇的举动反常得很。
掌门师兄,女娲族要的祭剑已经铸成,此刻就在剑阁内。我有事,要下山。虽然早已辟谷,也无需睡眠,但这样压缩时间和精力地铸剑,还是耗费了他不少精神,使得他面上有一丝疲惫。可他双目带笑,语气也与一贯的端方平直不同,周身的严厉肃穆减去,倒是有种陌生的柔软气质一点点地从眉眼间沁出来。
仿佛苍劲松柏被春雨润过一夜,再被翌日的朝阳这么浅浅一照,才显出漉漉的水光。
北华真人与他同门的岁月悠长,他便是少年时期也是老成持重,从不曾见过他如此的表情,心下更是惊异。你下山去做什么?
青宇却想起自己忙于铸剑而没有机会确认的事情,此刻正好直接向掌门请教,掌门师兄,我派弟子可自行婚娶,无有限制,对吗?
华北真人一向睿智的双眼显出迷茫来,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一定要以为面前站着的怕不是自己的师弟,而是什么顽皮弟子偷袭法术又恶作剧幻化的当然,无垢城没弟子有这个胆量这点且先不提。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青宇微微一笑,没什么,确认一下而已。如此,甚好。他转身御剑而去,独留北华真人站在原地疑惑万分。
他这师弟怎么出关之后仿若变了个人,如此,甚好又是何意,哪里甚好?
青宇听从了内心的声音,遵循了灵魂深处的指引,朝着李家镇飞速而去,去找她,去见她。
兰珊下山前,他避而不见,是因为铸剑前需要沐浴斋戒焚香,他怕自己与兰珊见面又会把持不住,便又是一场风月欢爱。加上他心中一直在思索娶她为妻之事,干脆提前入铸剑的炉房闭关。
但他曾交给百川一枚香囊,嘱咐他的大弟子一定要盯紧兰珊随身携带。
这香囊可以驱邪逐妖,寻常妖物近不得她的身,是一道贴身的平安符。而其中的香料多有灵宝,能散发出独特的香气,可以让百川随时确定她的位置,以免他们因故走散。他当时心中只是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如若万一,他提前出关,也可下山去接她回来。没想到这个当时以为的如若万一,倒成了一万般地真了。
只是,进了李家镇的地界,他跟随香气的指印,却一路向西来到了城西一带。这儿今日似是有什么庆典,烟花绚烂,歌舞不歇,但气息污浊,令人作呕。他惊疑的同时也隐隐生出一丝担忧,这里所处非良,百川与凌若谷定不会带少女前来,她身上香囊的气息又怎会出现在此处?
某种不安全让他不禁加快了搜索的速度。是了,是那个方向
他飞渡过一洼河池,又越过一座青石板桥,朝着人迹罕至的一条小巷而去
就在一刻钟前,白蛇在这条小巷里,纠结万分后,还是毫无悬念地对面前的少女让步了。
它懊丧、愤怒又担心,她太狡黠,吃准了它被她哭一哭求一求就会昏了头,命都能答应随手送给她可它这次答应的不是自己的命,是她的命!她就不能稍微冷静点,不要那么任性,不要那么一意孤行吗?!可恨,自己怎么就真答应她了呢?!
白蛇站在原地不动不说话,心里恨不得把自己痛打一顿,最好直接昏死过去了事,它怎么就那么没有原则,这种要命的事情怎么能跟她妥协!
更重要点是,它答应的还不是一件事情,而是三件!
真的是,太要命了!
第一,勉强一试那纯粹只在典籍上看过的摄魂术情愿,能不能成,七分靠它施为,三分靠天意。
第二,紧接着立刻给她下禁词咒,以免情愿出什么岔子,她会胡言乱语说出敖潭的名字,把天大的破绽都露出来。
第三,喂她吃动情的药,配合她再演一次欲将缠绵的戏码,只是这次她会迷迷糊糊地顺从,直到青宇赶来。
它虽然生性散漫,奈何老天爷给了一副聪明脑子,随便转一转也能明白兰珊的用意,这三步一环扣一环,情愿是为了不露出破绽,禁词咒也是为了不露出破绽,可吃那药却不是,那纯粹是为了它,她怕自己入不了戏,她要缠住青宇给它脱身制造更大的机会她怕它再受伤。
她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她的身体经得起这三重折腾吗?
它施法对她下了情愿,也下了禁言咒,她的身子不比从前,以前她连个头疼脑热都少有,掉个眼泪也多是因为敖潭的不解风情冷若冰霜,现在掉眼泪的对象凭空就多了三位,而且动不动脸色苍白四肢无力,因为她思虑过度又拿命去搏,外加以凡胎之躯给三个修道之人调动龙淫之气她完全是在透支她的寿数就如此刻,摄魂术与禁词咒先后烙进她身体里,虽然都是看不见的术法,可毕竟身体虚弱,她依旧落得满脸苍白,月色下那本就赛雪的肌肤近乎透明,要不是它抱住她的身体感受着她偏低的体温,她简直就像一缕随时会消失的幽魂。
浅银色的鲛纱裙上明珠闪烁,她仰起脸看着它拿着那药却又握紧在手,迟疑再迟疑就是不肯给她吃下。
怎样?白蛇关切地看着她,有没有哪里不适?
她抬头,没有,挺好的。
没有心慌心悸头晕目眩想吐吧?
没有。兰珊不喜欢看它忧心忡忡的样子,拿手指去戳它的胸膛,嗳,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随即又觉得时间紧迫,青宇随时会来,便催它痛快喂药。
白蛇拧眉,大概感知了一下,她的神魂确实还算稳妥,但是因为只剩下对魂魄一半的控制权,所以明显比之前要羸弱。
这药它摊开手盯着手中的药,这是它从人间宫廷弄来的,那时敖潭还没有渡劫,拒兰珊于千里之外,它可不想天天都雷打不动地哄她不哭,毕竟她的眼泪又不是南海鲛人的眼泪能变珍珠,哭再多也不值钱啊,它就想着拿这药帮她魅惑敖潭生米煮成熟饭。人间的皇帝三宫六院,后宫妃子想固宠又想受孕,还不敢在天子身上动手脚,这药吃来不过是助兴添媚态的,不会有害自己的身子毕竟关系到怀上的龙子结果兰珊临阵怯场,非让它先吃下看看效果如何它吃完的后果被敖潭丢进寒潭更深处的潭眼冷静了三天算不算?效果其实挺好的,可兰珊这个没良心的臭丫头后来又反悔了
当初明明不敢吃的人,却飞快拿了就朝嘴里丢。它及时捏住她的下颚:别吃。修长的手指伸进温暖的檀口中,把药抠了出来。
你干什么!青宇一会儿就来了,我兰珊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有一道阴影俯下来,她一愣,忘了后半句想要说什么。
你主动的样子我见过,你和凌若谷、和你的百川哥哥不是都主动过,何必吃药。白蛇高挺的鼻子几乎要抵住她秀气的鼻尖,它随手将那药捏成齑粉,然后低头吻上她的耳坠,含着轻轻嘬弄。
那不一样你又不是他们咦,你、你怎么会这些?兰珊有些不自在,却也配合地昂起雪颈,任它朝下一路吻。
我过目不忘啊,白蛇埋首于她的锁骨处轻笑,这有何难。大概是有些得意忘形,它一时说漏了嘴,我用闻道石映下了你和他们的情事,看看也该会了。
古有大能布法讲会传道授业,这闻道石可留影像声音,也是个有利于传承的宝贝,不过很稀少,用一块少一块,敖潭收藏了几块,若是知道被白蛇用来记录了些什么,怕是能气得立刻清醒过来当场劈了它。
兰珊已经是一副被雷劈过的神情了,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白蛇打哈哈地蒙混过关,见兰珊还要追究,立刻轻轻吮吸她锁骨下一寸处的痕迹,那是之前那对师兄弟留下的,它新添的红痕盖住了原来的,心中万分满意,果然它天资聪明,学什么都快,多练练可能就更完美了,青宇很快就来了,我们继续
兰珊也就不好再说这些题外话了,她低头狠瞪了它一眼,它无辜地侧头回望过来,笑得依旧不着调,但是多少有些讨好卖乖的意思,然后捉住她的两只手腕朝上推,牢牢固定在墙上。这带子是我系的,由我来解,也算有始有终它亲吻着她因为衣领滑落而露出来的一点香肩,将她体温本身以及夜风吹来的凉意一点点吻掉,顺便纠正自己刚刚的话,唔,应该是善始善终
兰珊的姿态一开始还有些生硬,她以为自己会尴尬会出戏,可在白蛇只比点到即止深入一点的亲昵下慢慢放松下来,而后熟悉的情欲却悄悄爬上心头,可恶,她的身子这样经不起撩拨吗?果然还是耽于性淫啊,令人憎恶却又如附骨之蛆的本性。
嗯啊别当白蛇的手掌滑进衣服里,握住她有些发软的腰肢时,她不由轻轻摇头,看向它的眼神一半是慌张,一半是尴尬,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大概、可能、也许有点奇怪,希望白蛇听不出来这其中的差别她简直羞愧难当。
呵呵,这情愿当真有意思,小野猫成了小软猫,乖再靠过来一点真乖白蛇的调笑有些突兀又突然,她恍神了一瞬,这是青宇已经到了吗?
她不敢眼神乱瞟,只双手环住白蛇的脖子,与它贴紧一些,毕竟做戏这种事情,她是在场人中经验最丰富的。
罗衫轻解,雪肤玉骨,佳人在怀,且娇且诱人。
而就在此时,白蛇突然亲着她的耳廓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别怕,只是为了逼真。
它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她心中浮起不详的预感,几乎是同时,她听到巷口传来青宇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那的的确确是他的声音,低沉醇厚;陌生是因为他的声音向来从容严厉,何时有过这样滔天的怒气!
妖孽!受死!
小巷幽暗,兰珊只听到虚空中一道犹如疾风破刃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心中大骇,下意识想要推开身前的白蛇,结果它却将她抱得更紧,耳畔的声音也更低,我没事的。它面上的表情还残存一丝没来得及收回的调笑,紧接着低头便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鲛纱裙入水不湿,那些血珠子不留痕迹地划过裙摆滴落于地,她还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仿佛与眼前的一切都毫无关系。
她听见自己高亢的尖叫:不要!
月光下,她看到青宇飞快地靠近,燕玄剑在月色下泛着寒冷的光,剑锋凛然,杀气大炽!白蛇搂住她朝旁边避开,手臂被剑刃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染白衣,一两点鲜血溅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要疯了,徒劳地挥臂想挡到白蛇前面,不要伤它!什么阴谋,什么计划,都不及它在她眼前重伤来得震撼,她后悔了!她不该把它拉入她的计划,敖潭是她喜欢的人,她付出什么都是她自愿,跟它有什么关系?!它凭什么要这样牺牲?!
可是,迟了。这后悔领悟得太迟,她亲眼看到那锋利的剑尖刺穿他的后背,又从右肩破体而出!
它流了好多血,虽然外貌不变,可它舔舐她脸上几滴鲜血时,舌头已经变回了蛇信子的形态它伤重到快要维持不住人形了!
它紧紧扣住她的纤腰,不顾右肩血流如注,倚墙而立,与手执燕玄剑的青宇对峙。
这次又没吃到,真有些不甘心啊,咳咳
它嗅了嗅兰珊的发顶,对她的泪流满面视而不见,轻蔑地瞥了一眼投鼠忌器停下身形的青宇,声音透着邪气与疯狂:这情愿果然好用,美人儿这是心疼我了?我都要舍不得把你还回去了它又吐出一口鲜血。
兰珊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也不敢碰它被鲜血渐染的半边身子。
青宇却在听到情愿二字时心下悚然!当年因这摄魂术引起的浩劫他虽没有亲历,却也知道结果的惨烈,杰出的一代道门子弟几乎折损大半,中原正道差点断层!修道之人尚且不敌,兰珊她
兰珊!他不由叫了她一声名字,声音满是关切,又朝他们逼近了一步。
可她没有回头看他,她为挟持她的那个蛇妖落泪哽咽,伤心至极。
青宇又惊又急。
别怕,我会回来找你的。白蛇对少女说话的语气有些轻佻,得意地瞧了一眼握紧剑柄的青宇。一向端矜大义的无垢城执剑长老,此时双目猩红,竟有一股暴戾狠绝之意隐隐浮动!
兰珊啊,这青宇怕是爱惨你了。
你放我走,今日我就把她暂且还给你。它明明处于劣势,却依旧口气狂妄。
休想!青宇他性格淡泊,一心向道,除非必要的除魔卫道,他轻易不会出手,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杀心恨不得把眼前的蛇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你确定?我只要对她说,若我被俘而亡,她就立刻自杀就在这儿,触壁而亡你要不要试试,看她到底听不听我的话?白蛇松开了搂着兰珊的手,气息奄奄,每说一句都要停下来歇一歇,可越是如此,它越是嚣张。
而它的每一句话,都戳在青宇的死穴上!他见过那样的她,额上鲜血淋漓,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当时只是觉得触目惊心,可与她相处时日越长,他就越不敢回忆那一幕。
兰珊,你过来,到我身边来。他的声音从杀意森森生硬突兀地转向低沉温柔。
少女没有动。
哪怕白蛇放开了手,哪怕她明明听见了他的话,她依然没有动。
他不敢贸然出手,此刻的兰珊太反常,怕是纵身为蛇妖挡剑都有可能。
他怕误伤她。
白蛇嘲讽地一笑,你说不管用。她现在,只听我的话。
乖,我没事你去帮我好好招待青宇真人我会来接你的。白蛇想抚摸她缎子般的长发,奈何手上全是血,抬起的手只好又放下。
等一切结束了我一定会来接你回家。它的声音越来越轻,说着在青宇听来全是玩弄与挑衅,在兰珊听来却让她泣不成声的话。
嗯。她抬起头,抓紧它的衣领,仿佛主动依偎在它的怀里,你不要骗我。
嗯,不骗你。白蛇笑了起来。
又有烟花升空,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宝烟飞焰万花浓,桃花落尽满阶红。
她松开了手,看了它一眼,听话地转身朝青宇走去。
白蛇倚靠在巷子尽头的阴影里,满面血污也遮不住它阴柔面孔上不羁的笑容。
它看着这个它宝贝了这么多年,从小呵护到大的少女,身着明净不染的浅银色鲛纱裙,缀着珠光点点,走得步步生莲,一步一步,走向火树银花,走向手执燕玄剑,一身月牙白广袖长袍的英俊道人
东风夜放花千树,伴随着长啸一声,白色的巨蛇形影自空中如游龙飞过,旁人不过叹上一声这天香楼今晚的烟花大赏实在别开生面。只在这幽静的小巷里,泪痕满面的少女痴缠着想要追杀白蛇的青宇真人,她吻得急,咬破了青宇的嘴唇又轻轻舔过那细小的伤口,后者一开始还想推开她,可最终却是收了剑将她拥得更紧
丝竹靡靡,勾栏瓦舍有伶人在唱缠绵的词曲:笑语盈盈暗香去蓦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