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众皇子难得齐聚一堂。
凤无霜开言道,“现在凤八将凤舞殿围得跟铁桶似的。怎么着都不肯教咱们兄弟进殿去探望父皇。你们有什么主意,说出来咱们一道商量商量。”
凤十一闻言,急声应道,“已经六天了,这六天之中,不论是皇后还是妃子们,都近不得凤舞殿!他凤八手握禁军,又有免死金牌相护,咱们自然是比不起的。可是太子哥哥,咱们也都是父皇的儿子!出身也都是高于这个凤八的。如今父皇病了,凭什么就他一个人能见父皇啊!”
凤十深吸口气,瞧着自个儿的脚尖。凭着他多年的经验,这凤舞殿里绝非是他们想像中的那样。可能,那里头如今已是好戏连场。可恨这凤八却是不肯透露一点儿,弄得他心痒难耐。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查所得,御膳房给父皇做的吃食,父皇吃得极少。凤九开的药,也都是极普通的药。只是这用量却是极大,又是极杂。每天竟要用到一百味药材!”凤十淡淡的总结道。
“一百味药材?为何要用那么多种药?”凤十二说到此,顿了顿,声音却忍不住颤然了。“九哥这用意,是想要掩饰他用的是何种药材。好叫旁人对父皇的病因无从查起!”
太子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孤也派人去寻凤舞殿扔出来的药渣,想瞧瞧父皇究竟生的是何种病。可却怎么也找不着。”
“这却是怎么说的!他们怎能如此对待咱们!不成!今儿个不论如何,本王都要进凤舞殿瞧父皇!”凤十一一跃而起,面色已是犟得通红。
凤七眉眼淡淡,始终坐在一旁喝着茶。不论他们说得再激动,他也不曾表达半分意见。
凤无霜眉毛一挑,淡笑,“无邪似乎已有腹案,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一番。”
凤无邪放下茶盏,清俊的脸上一派泰然,“既然父皇不愿意让咱们知道,便必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做儿子的,便唯有服从而已。”
这话一说出来,凤十一便不答应了,他激动吼道,“七哥怎可说这等话!总不成说,咱们这些做儿子的着急父亲的病情,也要得到父亲的同意罢!您这是愚孝了!”
凤七倒也不恼,他漂亮的嘴角薄薄而抿。“父皇请出免死金牌都要守住这事,便是不想教咱们知道了去。你们非要一意探听,若是将来得了咎,别怪凤七没提醒过你们!”他说罢,便起身告辞。
太子瞧着凤七的衣袂在风中微微翻飞,一双毒眸竟是染了一抹血的腥红。这凤七,是果真如表面瞧得这般平静么?
众皇子见着凤七一走,心里便又开始七上八下。
太子见他们又生了退意,这便又跟着鼓动了几句。皇子之中暴燥如凤十一者,便个个再度冲动起来。直说要调兵进帝都,将凤八这逆贼拿下。
凤七虽是未有参与调动兵马,可他到底也总是候在雅妃宫里,随时都准备进凤舞殿的。
这会子众大臣们在殿外已是连着跪了三天三夜。很多人因着身子不适,倒的倒,晕的晕。只累得太医院的太医们忙得不可开交。
皇后等人也是积郁难消,这么一来二去,宫里的用药量一下子便暴增了许多。御药房里的太监宫女们镇日轮流煎药。
像是知道宫里最近并不安生,那女子并未尖叫号哭。这几天安静得似乎宫里并没这个人。
鱼青鸾早便被他们打发出了宫,可她伤在皮肉,又不肯教人给她上药。只自个儿去药铺里买了些伤药,半夜里头给自己伤处抹抹。像是报应似的,那伤非但没好着些,竟还越发的肿涨起来。
她听人说皇帝依旧未有出关,这便轻轻一叹。
若非这守门之人是凤八,她绝不能教他得了咎去。她早便教鱼南风进殿之法了。
如今各地势力蠢蠢欲动,这若是打将起来,这凤舞却倒真是要乱了。她思索了半晌,又是长长的一叹。
看来这皇帝一日不出关,这些皇子们便一日不得消停了。
这皇帝也是,多大点的事,也值得他这么闭门谢客么?这还真是温室里的花朵,太过脆弱,经不起一点儿风和雨。
他若是能拿出陈水心一半的勇气来,那他这人就能承得起风浪了。
这几日古凌并柳绿二人镇日都是面色古怪。她没问起,可瞧着凤九这六日都未曾回府,心里便已经略略有了猜测。所以等柳绿过来给她送饭时,她便这么随随一问,道,“柳绿,九爷是不是被叫进了凤舞殿?”
柳绿怔忡了下,这便忧心忡忡的道,“原来姑娘已经知道了!九爷进去都六天了,也没半分消息。据说凤舞殿里的宫女并太监们,全都被皇帝剪了舌。这若是九爷也……这却如何是好!”
鱼青鸾面色一沉。凤天奇至于这样么?“九爷是他的亲生儿子,皇上再怎么样,也绝不会对九爷如何的。”
柳绿怔忡了下,许久才道,“真若是不会如何就好了!”
鱼青鸾见她面色不豫,心知跟这丫头说再多也是无用,这便笑道,“既然你们担心九爷,那我便想个法子救他出来。可好?”
祸是她闯的。当时她可压根就没想过他凤天奇竟会把事情弄得这么大!
既然这番牵连了凤八并凤九,她自然是有义务将事情给理清了的!
柳绿一听鱼青鸾竟说要去救九爷,这便急急的道,“小姐若是有法子能把九爷救出来,咱们整个九王府都愿意为小姐做牛做马,以报小姐的大恩大德!”
鱼青鸾想去扶那丫头,可她稍稍一动,伤处便疼得钻了心。她略扯了扯唇,淡淡而笑。道,“等救出来再谢我也不迟!”
那丫头见鱼青鸾人虽然趴在榻上不动,可面上却颇是淡定从容。心里不知怎么竟也跟着定了几分。鱼青鸾有一种莫名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事情经过她的处置,便什么大事都不过是件小事而已。
只是现在这位这么趴在榻上,却怎么是好!她想了下,这便转而退出了房门。找古凌商量对策去了。
不一会子功夫,古凌并柳绿,还有秋雨,秋花二婢全都进了西厢。最后进来的还有一个笑眯眯的凤十。
见着他来,鱼青鸾便拉了被子将自个儿的身子盖严实了,这才对着凤十笑道,“哟,什么风把十爷给吹来了?今儿个怎么了?皇上出关了?”
凤十见她掖了掖被子,嘴角一下便飞扬起来。他笑道,“鱼青鸾,敢情你还没有起身呢!这会子大家都用尽了法子,怎么着都想见父皇一面。结果父皇就是不理。你倒是说说看,这该如何见他。又不祸及八哥跟九哥。”
鱼青鸾瞧了眼古凌,但见后者眉宇平静,似乎对凤十的突然出现,早经习以为常。
“皇上若非真遇见了千难万难之事,想也不会这么一直闭关不出的。只要知道了教他为难之事到底为何,大家才好商量对策。”鱼青鸾敛眉,轻轻的吐气,她一头墨发垂落在地,面色因着身上的伤,显得有些青紫。
凤十听到此,这便立刻哀声大叹。“真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本王这么多的皇兄皇弟,并着众多皇妃跟老臣们,也是全都想尽了法子。大家对父皇的病都是诸多猜测。可经过八哥跟十一弟打架,又见着那些个宫女太监们被剪了舌之后,大家心里多少都存了一分顾忌。这若是猜错了父皇的心思,惹得父皇不高兴了,小则失了皇帝之宠,大则抄家灭族。所以,哥哥们纵是再难受也好,也是断断不会去做那出头之人。”
也就是说,这事却真是极为难办的。
鱼青鸾喘了口气,这便将被窝里的汤婆子取将出来,递了给柳绿。柳绿接了,赶紧又去给汤婆子换了些热炭。一番整治之后才又重新将汤婆子送回鱼青鸾的手里。
见她久不言语,一屋子的人却是急得狠了。秋花急道,“青鸾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呀。”
鱼青鸾见一众人等全都肃然而立。这便淡淡一笑,道,“病无不可对人言。除非皇帝压根就不是生了病。”
凤十闻言,只抄着手长长一叹。“青鸾所说有理。咱们兄弟也曾这般猜测。可猜测到底不过只是猜测,都是座不得实的。最多再过三日,便会有数批人马直抵帝都。这若是八哥仍一意守住凤舞殿,只怕双方冲突起来,总是不能得了好去。”
鱼青鸾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沉默了许久,这便缓缓的抬头。道,“可纵是错揣了圣意,也要试一试。总不成说就要九爷一直在凤舞殿里头呆着。他真若是瞧见了不该瞧的东西,皇帝出关前把他给灭口了,也是不无可能。”
凤十似乎愕了下,他急急摆手,高声否认。“父皇绝不会这般对待九哥!”
“谁也不知道皇上会做什么事!既然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他连免死金牌都请出来了,可见其决心有多重!皇帝表面看来仁慈和善,可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你知,我知!你怎能指望这么一个变态,会对自个儿的儿子有舔犊之情?”先前她忽略了在这么一个社会,皇帝的面子是何等的重要。
重要到他可以放下所有的政事不理。更重要到可以剪断旁人的舌头。还重要到连宫外即将发生暴动,他也无动于衷。
这样的人,对于悍卫自个儿的尊严几乎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他怎么就不会为了隐瞒这事而把凤九给杀了?
这么一想,这事便更加势在必行。
“咱们听鱼姑娘的。”古凌冲着凤十飞快的道。
他一说,柳绿等人也跟着齐声道,“咱们也听鱼姑娘的!”
凤十见他们心意已决,这便也长长一叹。“罢了!你鱼青鸾总算与我是生死相交一场,这事,凤十也听你的。”
他说,生死相交。
瞧着一众人等面上毫不保留的信任,鱼青鸾深吸口气。这才细细的对他们将法子说了。
当天下午,守住凤舞宫的禁军忽而见着皇宫的西北角竟起了熊熊之火。那火并着浓烟直入青霄,在重重的楼宇之间,如同一条火龙冉冉升天。
彼时各皇子跟大臣们都跪在凤舞殿前。太子见着这番景象,心中略动。这便扬声高喝。“来人!快去止清殿救火!这若是伤着了太上皇,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众人闻言一惊。皇宫西北角,恰正是太上皇的居所,止清殿的所在!平常皇帝怎么也不肯教人踏足止清殿一步,这会子怎么就走水了?
太子这么一喊,众皇子也不跪了,这便也跟着大声呼号。
“太上皇还没出来。这可怎么是好!火势太大了!”
“太上皇!您怎样了!您人在哪儿,您出个声!”那声音一道接着一道,透过重重的禁军,一直传入了凤舞殿。
彼时,大臣们听见皇帝宏亮的怒吼声,他先是踢倒了杯盏桌椅,然后砰的一声踹倒了凤舞殿的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皇帝人便已经冲出了凤舞殿。
大臣们抬眸瞧向皇帝,但见皇帝依旧一身明黄凤袍,随着他的跑动,那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头上戴了一顶明黄软帽。那帽子与衣服极不相衬。教人甚觉怪异!眯眼细瞧时,但见皇帝的帽沿底下,竟是隐约可见一个大大的光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凤舞,男子情愿自尽也不愿剪发。可如今皇帝却被人剃了个大光头!这却怎么教他出来见人?
许是跑得急了些,皇帝头上的帽子竟在此时被风刮落,众大臣这才瞧清,皇帝非但被剃了个大光头,那头顶竟还被人烫了九个香疤!那香疤三行三列,在他脑门上规整排列。
香疤的前方,隐隐竟写了四行小字。鱼南风只瞧了一眼,便将头垂落下去。那四行小字写的是: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遥闻卧似水,易透达春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