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上。”众臣叩首起身。朱由校也摆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前些日子,”朱常洛竟然打了个哈欠。“方卿和叶卿给朕上了一道联名的揭帖。揭帖上说,有一个姓沈副将拿着兵部的公函到北京述职了,但兵部堂上又没有这样记录。所以怀疑,有人伪造了兵部的印信,戏耍朝廷命官。”闻言,方从哲和叶向高对视了一眼,双双露出愕然的表情。他们的揭帖可不是这么写的。
“朕在此澄清一下。兵部没有过错,没人伪造兵部印信,公函就是崔卿发出,是朕叫他发的。至于为什么既不让他登记入册,也不让他告诉内阁,是因为事关重大,不得不密。”朱常洛冲着崔景荣笑了一下。“就连崔卿自己也不知道这当中的详情。”
崔景荣心下一暖,突然感觉这些日子的憋闷都是值得的。
朱常洛又唤方从哲。“首辅。”
“臣在。”方从哲应道。
“你现在知道是什么事了吗?”朱常洛问道。
当方从哲在西华门到内右门的这段路上,被叶向高和沈有容叫住,知道自己并非唯一一个受召的人之后,他心里关于召见缘由的猜测就多了一条。如果只是为了说袁化中的奏疏,完全没必要连沈有容也一并叫来。之后在东配殿看见本兵崔景荣,他便更加确定今天的召见必然与那份兵部的无头文书有关。
现在,朝鲜的地图挂在殿内,皇帝亲口说曾去过朝鲜的宿将沈有容是密旨传来的,而疏奏监护之议的徐光启也在殿内。
对方从哲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方从哲答得从容,但他心里的鼓都快被敲破了。“臣斗胆猜测,皇上是不是要派人监护朝鲜?”
此言一出,殿内立时就又多了些许骚动。众人先是看向方从哲,随后又缓缓地望向了徐光启。
文臣当中,只有次辅叶向高满脸都是茫然,他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甚至不知道众人为何看向徐光启。在徐光启上的那道《辽左阽危已甚疏》享受万历朝一贯的“不报”待遇时,叶向高还在福建老家养老。而当叶向高再次回到北京的时候,监护朝鲜的事情已经是无人再提的过眼烟云了。
笃笃。
朱常洛用指尖轻轻地敲了敲案台,那一丝骤起的骚然立刻就消弭得无影无踪了。
“方卿不愧是首辅,”朱常洛对方从哲笑了笑。
皇帝笑得很和煦,但这个笑却让方从哲感觉自己的后背升起了一阵莫名的凉意。
当初,李廷龟使团在北京四下活动,成功地影响乃至扭转了朝野间对鲜国的不利舆论,并直接将上疏提请监护朝鲜的徐光启打为了可耻的“疑朝派”。为了避免麻烦,方从哲自己也顺应舆论,称朝鲜是“忠顺礼仪之邦”,这才将李廷龟这帮瘟神送回朝鲜。
实际上,方从哲不顺应舆论也不行。因为徐光启的奏疏进宫之后就石沉大海了,万历皇帝连个“知道了”都没批。而当时,李廷龟等人为了“辩诬”,甚至跑到方从哲入阙的必经之路上堵老头儿。
将方从哲拦下来之后,这帮人直接就哭上了,非要方从哲收下他们的呈文。甚是晦气。
不管过往如何,现在皇帝已经决定要派人监护朝鲜。那自己先前的具文表态就很有得商榷了。
就在方从哲心下忐忑之际,皇帝缓缓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肃穆地说道:“方卿真是深体朕心,不过也不全对。朝鲜当然是要监护的,但在那之前,还要废黜李珲的王位,并另立摄政。”
这下,就连方从哲也想不到了。在场众臣皆陷入惊愕,大臣们再一次向徐光启投去疑惑的目光。
徐光启感受到了一股沉默而又沉重的压力。但此时,徐光启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摆出一副坚毅的表情,默默地仰望正前方那块儿“养心寡欲”的匾额。那块匾额仿佛给了他力量,能让他不惧压力。
朱常洛对徐光启的默默承受的态度很满意,不过这会儿朱常洛并不需要徐光启帮承受扛什么。“你们不要这样看着徐卿,虽然监护朝鲜的奏疏是他上的。不过废黜李珲是朕的独断。有什么要问的,你们还是直接问朕吧。”
徐光启的心里升起了和崔景荣同样的感动。
“臣有本启奏。”叶向高看了方从哲一眼,见他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自行出列拱手道。
“说。”朱常洛颔首。
“启奏皇上,”叶向高跪奏道:“李氏朝鲜乃四海臣属中最为恭顺者,废黜鲜王,亦为李朝归顺以来从未有之事。我天朝虽其父母之国,但若无有因而废黜受册之王,恐天下震动,海内骚然。西南诸土司、北部顺义王、北海及南海等诸多小邦,将视我天朝为何如主?望皇上慎重!”
“这个事情,朕已经想过了。”朱常洛说道:“朕将以忘恩背德、首鼠两端、里通外贼等名义废黜国王李珲,并以朝鲜王世子李祬为摄政。待奴贼湮灭,辽左归于平定,再正式册封李祬为朝鲜国王,并撤销监护。王位仍在其脉,天官不临其国,何来无因不正之说。”
徐光启诧异地看向皇帝,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皇帝显然是重新考虑并改变了之前与他商论的计划。对此,徐光启是很赞同的,相较于直接废黜李珲一脉,废旧王而立幼主的做法却确实更好。如此一来,朝鲜王廷的震动就会比另立李珙要小的多,治理的压力和维稳的难度也会降低不少。
“皇上圣明!”徐光启出言附和。
“呵,”朱常洛莫名地笑了一声,又问方从哲。“首辅,你觉得呢?”
“皇上神明御宇,圣虑周全,臣侧听圣论,私心庆幸!”方从哲没有任何犹豫,当即跪伏颂圣。
(本章完)